“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崗。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詩人白居易的《觀刈麥》,寥寥數筆,把麥收季節辛勤勞碌的場景描繪得逼真感人。
時過境遷,隨著農業現代化的推進,在中原一帶已是鐮影難覓,綿亙數代的麥收場景再難復原,人們記憶中的石磙、揚叉、木锨等漸漸淡出視線,淡出生活,但麥收時節那種感覺,那份守望卻成了永恒的詩,至今讓人百讀不厭。
在上世紀“大集體時代”,麥黃時節正是青黃不接,人們對糧食有著特別的渴盼,對小麥有著一種特殊的情感。男女老幼紛紛集中在田壟間指指點點,“這麥子長得真不賴”,“這一畝地估計怎么也能打上二三百斤”,“按這樣算,咱村除了上交公糧,每口人咋也能分到近百斤”。麥子成熟以后,在隊長的統一安排下,按照各有所長的原則,安排一班人造場,一班人到倉庫里收拾收麥用的家具。鐮刀則是每家自備的,在風高月黑的晚上,大家都在磨刀石上霍霍地磨著鐮刀,一準每把都收拾得一樣飛快,一樣可手可心。
當一種叫知門叉的鳥在樹間聲聲高唱“大嫂二嫂起”的時候,就到了開鐮的時節。更深夜半,伴隨著悅耳的鳥鳴和金雞的高唱,人們便不聲不響地趕往麥田,按照分工開始勞作。待東天放明,收麥的隊伍如游泳隊員一樣,早已游過半程。舉目望去,他們眼前是起伏的麥浪,身后是收獲的金黃。
我剛上小學,在麥田和麥場忙活勞累的都是一些壯勞力,而在家燒火做飯,為大人送水送飯則是我們的事。在家做飯活不累,但總是做不好。好在大人也不講究,做熟就行。送水送飯則是個苦差事。在兒時的記憶中,生產隊的麥田那么遠,又沒有任何交通工具,還不能走得太快,不然送去的水將拋灑過半。水送到了往往自己早已口渴難忍,但因為送去的水連大人也不能滿足,自己只好忍著饑渴回家再喝。
麥收時節,小孩子還有一項工作,就是等麥子都送到打麥場之后,哄搶麥田零星散落的麥子。大一點的拉著筢子拼命地跑,小一點的跟著別人專撿麥穗。不管收獲多少,最后大家都會滿意而歸。回到家里,大人把孩子撿的麥子放在一起,待麥收后用棍一敲,待有機會把麥子賣掉,一準能給你買一雙涼鞋什么的,算是對麥收的回報。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各家有了自己的責任田,干勁更足了。那時仍然是割麥用鐮刀,拉麥用架子車,打麥用石磙,累,仍然是麥收最深刻的記憶。只是與先前的大集體操作有所不同,各造各的場,各收各的麥,一樣的辛苦流汗,卻沒了以前的熱鬧,更沒了以前的一呼百應,風卷殘云。
我已大學畢業了,要說也成了棒勞力,但要說收麥那些活,確實不是行家。單說割麥,蹲不下,站不起,一棵一棵地割,弄不好還會傷到自己。再說揚場就更不行了。人家灑出去是一條線,一陣下來糠是糠,麥是麥;自己揚來揚去總是清不了家,最后還得父親幫忙。不過還好,我專攻裝麥、拉麥,干了多年,從未出現過翻車事故,頗讓人羨慕。
要說那些年麥收,比現在復雜多了。先是造場,再是割麥、拉麥、打麥、揚場、垛垛,一般都得忙活近一個月。在這期間還要看老天的臉色。打麥時怕下雨,揚麥時怕沒風,收麥最關鍵的是搶。搶在下雨前不分晝夜打麥垛垛,搶在清晨夜半趁風揚場,搶在烈日炎炎的日子曬麥入倉,所有這些都被形象地稱為搶收。
收麥本就是累活,更何況還得搶。記得每到這個季節,啟明星還在閃爍,夜色還沒褪去,大家已不約而同地走向自己的責任田;天還沒變,淡云將升,已各自走進打麥場,把尚未打好的麥子堆成了小山;將感涼爽,風還未起,人們就從草席上起來準備著揚麥。麥季里,人們付出的是辛勤和汗水,收獲的是歡笑和富足;麥田里,人們割倒的是麥子,鼓起的是麥囤和腰包;麥忙數日,人們收獲的不僅僅是金色的麥粒,更是富裕的生活。
如今收麥都是大機械操作,人們已無法體驗想當年的忙碌。鐮刀鏟子早已銹蝕,木锨揚叉或裂或斷,石磙落子棄置角落,麥子成熟以后,只需要掏出鈔票請來收割機就行。《觀刈麥》的畫面的確淡了,但淡去的是鐮影,濃濃的麥香何曾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