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能不能有個不情之請?”羅先生試探性地問。
“不能!”一個干脆的聲音回絕,我發出的。
羅先生所謂的不情之請,無非是想問我能否讓他現在洗個臉。不好意思,被我一票否決,時間這么緊迫,你現在要洗臉?哼,去單位再洗吧!
但是,我否決的這一聲,估計是有點大,讓還在夢鄉的的李先生,翻了個身,接著便又一動不動了。目前還未到他上班的鐘點,所以他在睡覺,而我不該打擾。我靜靜地站在一邊,想對他道個歉,但想了想,不忍再次打擾,還是算了。我看了一眼表,八點二十,距離上班打卡的八點三十僅有十分鐘了。當然,好在滴滴打車都已經應答。
二
很快電話打來,師傅拖著京腔問道:“您好,尾號396的黑色豐田,您在哪兒?” “棲美園十一號樓,籃球場旁邊,謝謝您。”說了太多次,順口得不能再順口。
我拿起包,一邊催著羅先生,一邊深吸一口氣準備奔跑。宿舍的門,是從內向外關的。我先出的門,想等羅先生出門后把門帶上。但偶爾會有點小失誤。關門的時候,我有點急,把羅先生關在了里面。我覺得我有七分是失誤,有三分好像是故意的。屋里,想必會有一萬頭草泥馬飄過。我走到樓梯口時,羅先生已重新從宿舍門中出來,顧不得問候我了。已然跟上我的步伐,一路從四樓往下沖。我們沖出大樓后,又沖入了那輛黑色豐田,車子一路狂奔,像救護車般匆忙。救護車救的是人的命,晚了就沒了人命。而現在,豐田救的是我的命,若是晚了,過了八點半沒錄上指紋,我感覺我也沒命了!
三
其實,一路上,一直在不情之請的,應該是我。
看似還算冷靜的我,這個時候最不冷靜,像個犯了錯的孩子,隨時催促師傅能再快點,但語氣里又充滿了央求。這時候,太陽也不閑著,它的存在無需證明,因為它有他與生俱來的陽光。它暖暖的,像海灘上細膩的沙子,均勻地灑在車上。車子像鍍了金,閃耀著光芒,我想,車子必引以為傲,因為,我聽到,它在路上輕松地哼唱。
漸漸,車子開始飛速奔馳在路上,車窗被我開了個小縫,也許是車子破壞了周遭本該靜著的空氣,于是,從小縫中漏進的氣流便沖向我的耳邊,對我發出陣陣哀嚎。
終于,到了公司門口。
八點二十九分。
我和羅先生心中的石頭也落了地。
生活為什么總是如此匆忙,回過神來,我想了想,這樣真的不好,要改。
四
前兩天,樓下各種熱鬧。據說,某知名北漂勵志電視劇就在我們樓下的居室取景。這里總的來說,環境不錯,但唯一可憎的地方,就是只有在晚上九點之前才供應熱水。我和羅先生,每次都是只有到八點五十分的時候,才意識到,今天必須要洗澡了。只剩十分鐘的熱水。如何分配?羅先生會率先說:“有個不情之請,我先洗,只洗五分鐘,你先等一下,后五分鐘,你來洗。”我會咬牙切齒地說:“好呀,您安排的真合理啊。”
因為他說要先洗的時候,我就不用等了。
因為這家伙不把水用到涼絕不出來。然后帶著歉意說一句:“呀,我怎么給忘了,要留五分鐘的熱水給你的。”
五
羅先生天生有著變更我一切決策的本領,當我跟他建議晚餐吃日本料理的時候,我就已經意識到我將吃不到料理了。
果然如此。說好的吃料理,但當車路過一家簋街麻小的時候,羅先生忽然說要停下車,到了。我以為他要去的是簋街旁邊的占卜風水店,本想就“不問蒼生問鬼神”的人生方式跟他感慨萬分,誰知話題又被拉回到這家餐館。羅先生竟臨時決定吃麻小,也就是麻辣小龍蝦。
與其說中國人有著蟑螂般的生存能力,不如說中國人有著無所不能食的吃貨本事,羅先生則更是吃貨中的極品,他吃得精致、細心,去了頭后,恨不得將小龍蝦的每一寸都咂得開開心心,品得津津有味。他一向吃得都是精華,少吃主食,決策有道。
由于他能對自己的食量和欲望及其精準的把控,故而不會像我的某位呆萌女同事一樣,撅著金魚似的小嘴說“吃得好撐呀”,羅先生遇到美食只會說“好感動額”這么一句,然后一語不發,不知在想什么。
六
羅先生平時話并不多,平時喜歡低著腦袋,靜靜的思考。
他,有他的伴侶。咖啡,炭燒,不加糖。
我有一個特點,不喜歡苦的東西,但我對那些不懼苦澀的人,卻充滿了敬佩。
苦澀,有時,不單是咖啡,可能還是生活。
七
比如,有關會計的任何書,在我看來,都是如同濃縮咖啡般苦澀的東西。
可這世上,偏就有人喜歡,看都能看得津津有味。看也就罷了,竟能當成茶余飯后之消遣。
因為你無法想象,有人吃著世間最美味的大閘蟹時,還抽出機會,看手機上經濟案例分析。
羅先生總有這樣的本事。
八
人在外地,總是聽到鄉音才覺得親切。
羅先生,讓我有了這種感覺。他是寧波人,但在他卻會講上海話。
有時,在公司,我們會用上海話交流,覺得頗有他鄉遇故知的感覺。我們已經習慣周圍人詫異的眼光,好像,我們說的是外語。
當然,他不是上海人,我也不是。
但,我與他,一樣對上海有一種勝似故鄉的感覺。
九
我與羅先生,相互影響。認識了羅先生,我開始用信用卡。羅先生認識了我,開始用螞蟻借唄。
信用卡透支是我的痛,螞蟻借唄那高額的利息,也是羅先生的痛。
其實,生活,身體,信貸,都一樣,透支,會造成傷害。
十
周六,我病了,躺在床上。羅先生,周六日,通常都在市里。
我一個人,反思,懺悔。
有時,我覺得,世上最有耐心的,恐怕只有神了。因為神可以包容反復無常的人,一次次悔改,一次次再犯。但這次,我是真的真的真的發誓再也不熬夜了。
于是,在周一,在和羅先生一起下班的路上,我跟他講,咱們以后要養成好習慣,早睡早起。
十一
周一晚上,大家都很早歇息了。
周二早晨,大家終于能夠在八點十五出門了。
不用趕得那么急了。這次,羅先生可以好好洗個臉了,不再剝奪他的權力。我也不用腹黑地把他鎖在屋里了。終于能早了五分鐘,不用火急火燎的趕過去了。我們開心地上了車,我坐在前座。
我回了一下頭,看了一眼坐在后面的羅先生,突然,我覺得,有點不對勁。羅先生好像,忘了穿外套。
果然,我的身后響起一個聲音。
“能不能有個不情之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