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醉柳,柳翠入湖。此時,也正值南國櫻香四溢之季。
高巍的天空上浮游著大塊大塊的綿云。暖人的春光,從云的斷層間灑下,本想恩澤大地,卻被破舊窗臺上繡著灰跡的鐵絲分割成一些菱形的小塊,如散落的魚鱗一樣,低頭嗅,似乎還能嗅出魚腥味。
顧琳又被那個熟悉的夢境所驚醒,她的雙手后支,勉強能撐起搖搖欲墜的身體,一遍遍重現的厄境,讓她如芒刺在喉,只得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汗如雨下。
等她逐漸恢復過來,才聽見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一腳輕,一腳重,細碎而急促。
房門被打開了,闖入眼瞳的,是一位面容憔悴,白發稀疏的老人 ,剛才的跑動,顯然讓這位老人有些體力不支,她正跪在床邊,一手扶著床沿,一手扶著顧琳,想說些什么,卻又被急迫的喘息所打亂。
“你是,誰呢?”顧琳望著眼前舉止夸張的老人,老人過度驚慌的神色讓顧琳想要發笑,卻又覺得鼻尖發酸,聲帶干澀。
“是奶奶呀,顧琳,你還是想不起來嘛?”老人看起來十分無奈,卻又十分溫和,似乎能從中感受到,窗外春景的暖意。
思維就像膨脹的黑洞,一些記憶的碎光,剛從顧琳的腦中閃過,便被吸入其中。
顧琳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地板上魚鱗狀的光點逐漸變淡,消失。窗外的常春藤停止了攀爬,純白的云層變成了鉛灰色,柳枝忍不住突如其來的寒意,開始瑟瑟發抖,人們耳邊驚過一兩聲燕語。
春意索然,雨韻漸濃。
老人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琳兒,餓了吧,起來,奶奶給你做飯。”老人依然微笑著,她吃力地撐著床沿站了起來,說完話,便轉身離開。
老人離開的背影,深一腳淺一腳,帶著一種不可名狀的痛。
顧琳默默地看著,一言不發,她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卻感覺眼眶有些濕潤。
像有一條吐紅的毒蛇,從咽喉順下,在心口處肆意絞纏,撕咬。
她動了動身,只覺得渾身的刺痛。到底是遭受了什么?她想不到,也不愿想到。
顧琳站起來,走向窗臺,閉上雙眼,聽著窗外的雨聲,從潤物細無聲變為白雨跳珠亂入船。
春雨就是這樣,只是給你一點預兆,便開始肆意妄為。窗外的行人,還來不及加快行走的步伐,便跑了起來。
聽夠了雨聲,顧琳睜開眼,想要回床再睡一覺。不過無意之中,看見離窗外很近的避雨亭中,走進了兩個年輕的身影,她們的校服,似曾相識。
兩人有說有笑,雖然近在咫尺,卻因為忙于避雨,竟絲毫沒有發現顧琳,顧琳趕忙蹲了下來,接著在雨聲漸小之后,開始聽見了她們的些許談話。
“誒?你說林靈怎么今天在教室呆這么晚?!?/p>
“還不是那件事,聽說被罰寫了五千字的檢查,限定一周寫完,現在快到期限,就在教室里抓幾個同學幫著寫唄?!?/p>
“五千字?還真夠慘的。”
“有被她欺凌的那個學生慘?”
說到這里,她刻意停頓了一下,賊賊地環顧四周,輕了輕嗓子,然后手背半弓,做出一副說耳語的姿態。
而雨,恰好在此時,完全停了,世界萬物,似乎都悄無聲息地聽著她們的耳語。
“聽說被欺負的那個同學,那種……照片都在網絡傳瘋了,而她也禁不住壓力退學了,聽說企圖自殺好多次,都被她奶奶救回來了,誒,聽說那個女孩都已經瘋了?!?/p>
“就這樣,寫五千字檢查就行了?”
“可不是,所以以后千萬別惹林靈?!?/p>
兩個女孩一陣沉默。
“那林靈為什么這么做呀?”
“聽說是那女生向一個另女生告白,被林靈聽到了,林靈覺得,不舒服?!?/p>
“哦?!?/p>
兩個女孩又是一陣沉默。
許久,顧琳聽見兩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心口的絞痛,通過血液,傳遍全身。她看見自己手腕上清晰可見的割痕,脖頸處的紅印也在隱隱作痛。
她想起自己是如何被拉去弄堂里欺凌,也想起來她的奶奶,為了救出想要自殺的她,從樓梯摔下,而摔斷了腿,她想起來了,全部想起來了。
雨停了,顧琳的淚水卻止不住。
窗外的云層慢慢散開,春天的暖陽照在顧琳的背上,暖暖的,仿佛像有一群人,站在她的身后,為她擋住一切。
春天的陽光,暖暖的。
門開了,老人端著熱騰騰的飯菜走了進來,餐盤略微向右傾斜,蛋湯也被撒出來不少。
顧琳摸干眼淚,上前接著餐盤,放在一旁,然后撲到老人懷中。
“奶奶,我們以后,好好過!”
兩人,相擁而泣,接著,相視而笑。
(作者單位:貴州財經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