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沒有去年那樣多下 ,放眼望去,上部阿尼古云神山胸間斑斑幾塊落雪之外,四處不見冰雪 。刺骨的冬季逐漸退卻,陽光沒有云和霧霾的阻撓,在農莊上空盡情揮灑,吹著的風也柔和多了,房墻柴禾上的經幡迎風輕飄慢搖,好似一個對世間萬物不動容的閉關修行者。
舊宅后面一排槐樹樹冠上,幾只喜鵲嘰嘰喳喳地飛來跳去,黑白斑斕的羽毛,隨著那清脆的叫聲與金色的陽光一起閃爍,兩個一對三個結伴的烏鴉時時撲騰翅膀從西飛往東,古老的瑪尼廟鈴聲輕柔地流淌在村巷中,剛產下不久的羊羔,嬌滴滴的咩咩叫聲響滿四周。天空又藍又青,大地潔凈明亮。我的故鄉在僻壤溝壑中,像一灘結晶的酥油汁一樣安然恬靜。
結冰的河灘被陽光照融,河流有了活力,亮開嗓子,汩汩流聲不絕于耳。幾經寒風吹落,入眼之樹有些寒磣暗淡,但走近林圃,聽著那一聲聲悅耳鳥叫,隱約能感受到鳥鳴聲下,樹枝上一顆顆嫩芽正在生長,樹葉即將要歡快喘息了。抬眼望去,林圃里一股希翼的綠意,已經蕩漾在樹林間。陽光斜照的田地里,一堆堆散放的肥料,靜靜的站立在那兒,像一個靜默的人,思考著人生。
田地、林圃、佛印房,還有村口的經幡,靜動結合,把這座古老村莊的過去和現在、盛衰及甘苦,一一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站在田埂,極目遠眺,想到自己又要離開故地遠奔他鄉,心里不免難受。消失山那邊,我將要屬于別的森林,森林無邊無際,鳥叫各種各樣,我要學一群鳥怎樣飛翔,要學一堆鳥如何鳴叫。山那邊也有我盤旋的天空和崖臺,但是陽光不免雨雪和冰風的襲擊,編制彩虹就要受其它鳥翅膀的拍打。聚散一瞬之間,正如月亮圓缺不定。我無法扎根在一處,如不遠走高飛,我懷抱孕育的一切將在這山溝里結網塵封,使飄飛的隆達不會高空翱翔。我不愿也不甘像木樁一樣原地不動,但他鄉的碎夢和虛無的追逐也解不了我的渴,反而心里疊加落空,每次跨越大門坎腳步總是沉甸甸的。母親經常從瑪尼廟和村邊佛塔那里帶來耳聞目睹的片段,供我們咀嚼和玩味,老人趣味性的話語,聽得我們不停的嘻嘻哈哈。但聽了家人繁忙間隙或閑下之余的話題,我心里禁不住細細閱讀,有些話題讓我沉思良久。
“化肥又漲價了” 一天哥哥從鎮上回來這樣說 。
“那不是說要降價嗎,說漲就漲,真的不可靠”。母親問。“反正已漲了”,頓了一下,哥哥接著說,“再過幾天女兒要上高中,學費最少也得交七百多塊,要開支的地方實在不少”。說著撓了撓了頭。 “沒事,只要家人都無病安康,一切都能解決的”老母給二兒子安慰了一下。
這些話語是飛落故鄉橫繩上的鳥兒,這單薄的鳥兒經常飛落橫繩上,并向山里山外的人們默默傾訴著什么。只是以往無意的忽略,其實這稚嫩的鳥,早已飛在我的心坎上鳴叫,但我沒有聽出一絲對我遺忘的埋怨。
在我的眼里,故鄉有時候高傲得不亞于想入非非的男子漢,有時卻保守得不異于愛羞的嬌小女人。與喧囂城鎮相距很遠的旮旯山溝里,像一灘結晶的酥油汁一樣安然自得,但像翻開一本塵封的書那樣走進故鄉的肺腑和心間,你會慢慢感領“雖一笑眼角卻有淚水,雖呵呵樂樂心里卻有苦愁”這句諺語的含義。我的故鄉遠不是你所認為的,那樣吃的堆山喝的蓄湖的龍境,更不是你想象那樣沉浸在歌舞中的仙境,咀嚼故鄉橫繩上的那蒼白鳥叫聲,我想起那一個個灰頭土臉的無奈,想起手心長蠶指頭裂開的一雙雙枯手。陽光遮蓋的山水胸腔里有著一堆吹散不盡的雨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