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記錄生命，傳遞文明

一、混合型紀錄片的誕生意味著更多包容

問：2015年，中國紀錄片“跨界”成為一種新的特征，無論從內容還是美學角度，紀實元素和其他元素的混合已經成為一種新的時尚，應如何看待這種趨勢？

張同道：“情景再現”這種方式可能最能體現 “跨界”特征。其實“情景再現”這種表現手法作為一種表現方法最早來源于美國。美國紀錄片的情景再現不僅數量豐富，制作也很精良。比較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是《美國：我們的故事》。2010年4月，《美國：我們的故事》在美國歷史頻道首播。這是一部12集史詩紀錄片，收視率超過絕大部分美國虛構電視劇。該片全面使用計算機動畫技術，把阿凡達式的視覺效果和好萊塢式的表演技巧引入紀錄片，令人耳目一新。這部紀錄片制作的精細程度絕不亞于電視劇，細節的把握甚至超越了故事片。比如，在講述內戰時期的故事時，畫面所呈現的家具、演員所穿著的服裝、使用的道具，都經過嚴格的歷史考證。

情景再現的運用，我想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在大眾傳媒市場中，紀錄片需要與故事片、娛樂節目、電視劇等共同競爭。這是一個傳媒問題。如果僅僅從文獻價值去思考，“情景再現”其實意義并不大，因為博物館的文獻、專家的采訪、歷史遺存的照片等才是最為準確的史料。但是對于大眾傳播來說，那種形式的紀錄片是枯燥的，仿佛博物館藝術，難以吸引觀眾眼球，也就無法達到大眾傳播的目的。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紀錄片就無法在觀眾中普及，那么大眾傳播可能就只剩下虛構的歷史了。

二、中外紀錄片質量仍然存有一定差距，但國產紀錄片的進步勢頭不可小覷

問：電視臺是紀錄片重要的傳播渠道。根據《2016年中國紀錄片發展報告》的數據顯示，2015年專業紀實頻道和衛視頻道總共播出的紀錄片時長約76400小時，其中本土紀錄片和外購紀錄片的比例是多少？為什么許多老百姓覺得外購紀錄片的比例大于本土紀錄片？其中折射了什么？應該怎么看待國產紀錄片？

張同道：根據我們的統計，2015年中國大陸電視機構播出的主要紀錄片欄目總計117檔，自編自拍類欄目和素材加工類欄目所占比例有小幅度上升，完全外購欄目的比重有所下降。但是，許多時候觀眾還是感覺電視臺播放國外引進的紀錄片要多于國內紀錄片，這說明國外紀錄片影響更大、質量更好，引進的紀錄片在傳播過程中產生的效應更大，也更加說明紀錄片最終的傳播效果與播出數量沒有必然關系。雖然國外紀錄片的播出總數占整個播放量的30%左右，但是最終在市場上形成的傳播效果、傳播力量卻可能要大于國產紀錄片，這是事實。從這個角度就可以看出，目前中國紀錄片與國外紀錄片在整體制作水平上還有很大差距。

雖然差距是存在的，但是我們也不能小覷近五年來紀錄片的發展，現在中國紀錄片的高端制作已經接近國際水平，尤其是現實題材和人文歷史紀錄片，其制作水準提高得非?？?。一直以來，自然地理方面紀錄片的制作對中國紀錄片來說是弱項，但去年這方面的紀錄片有了很大提升。講述一僧一寺、一座山和一群人故事的《喜馬拉雅天梯》，講述青藏高原的生命之美和人們的生存狀態，反映藏族傳統文化傳承、傳統生活方式延續、自然環境得到保護等的《第三極》，還有講述科學家、當地牧民、一個喇嘛和幾個來自不同國家的環保人士，在青海三江源尋求生態公平道路上所遭遇的挑戰與困惑、逃離與堅守故事的自然環境題材《雪豹》，都是國產紀錄片佳作，我看了這些片子都很興奮。雖然與探索頻道等國外自然環境類紀錄片還有很大差距，但是我們比過去已經有了大幅度的進步。

三、中國故事，國際表達

問：近年來，許多國外知名紀錄片制作人或者紀錄片制作機構拍攝了許多以中國為題材的紀錄片，比如2015年1月韓國KBS電視臺推出7集新年特別企劃紀錄片《超級中國》，還有由美國探索頻道制作播出的《運行中國》，以及今年BBC紀錄片頻道在春節時期播出的《中國新年》，都對中國故事進行了較為正面的敘述，應該如何看待這些影片？

張同道：中國發展引起了全球關注，西方國家主流媒體如此大規模用紀錄片的形式，以較為正面的形象介紹中國，這是第一次。在這些影片中，中國人的形象不再單一，目光不再躲閃，而是鮮活生動；中國不再只有山寨，也有很強的創新力。值得一提的是，《中國春節：全球最大的盛會》《運行中國》和《鳥瞰中國》都是國外公司與五洲傳播中心①聯合制作，全球同步播出，且都取得了較好的播出效果。②

從英、美關于中國內容的紀錄片不難看出，英、美制作的紀錄片不再僅僅是批評中國，而是更關注中國與英、美的不同。在互聯網引發廣泛討論的由英國BBC2播出的三集紀錄片《我們的孩子夠堅強嗎？中國學?！?，不僅吸引了眾多英國觀眾，而且在中國也受到巨大關注，引發了關于兩種教育模式優劣的熱議。③美國地理頻道播出的《鳥瞰中國》是與五洲傳播中心聯合制作的高清紀錄片，通過先進的航拍技術、電腦特技以及地面拍攝相結合，展現中國雄偉壯麗的自然景觀、鮮明多變的氣候、現代大都市的飛速發展和先進的國家基礎設施等內容。

與英、美紀錄片不同，鄰邦韓國和日本更加關注中國的政治、經濟、軍事力量的增加。韓國KBS電視臺在2015年1月播出特別企劃的七集系列《超級中國》，創下了平均收視率8.38%和最高收視率10.2%的成績，引發了強烈關注。《超級中國》每集片頭都會打出“中國外匯儲備世界第一，13億人創造出非同一般的力量”等字幕。不少中國觀眾表示此片贊美中國過于夸張，而韓國觀眾看后則擔心中國發展太快對本國構成威脅。而2015年日本NHK的中國題材紀錄片主要聚焦經濟層面，且善于捕捉敏感問題，主要探討中國經濟轉型對于大眾生活的影響。

問：您如何理解“中國故事”，在紀錄片中應如何講好中國故事？

張同道：“中國故事”這個概念已經探討了許多年，這個概念涉及到兩個關鍵詞，一個是“本土化”，一個是“國際化”。紀錄片主要分為本土化紀錄片和國際化紀錄片兩種，區別在于傳播對象的不同。根據傳播對象的區別，傳播的手法方式就會有所側重。過去我們拍的紀錄片并不是說講不好中國故事，而是如果要把中國故事講給中國人聽，那么講述的手法就要適合中國人的審美習慣。如果想讓觀眾理解我們要表達的故事就只能用中國人理解的方式，但是這種方式外國人往往卻無法理解。那該如何去做呢？這就需要國際化表達。所謂如何講好中國故事，其實更準確的意思就是如何向外國人講好中國故事。為什么外國人接受我們的東西很困難，我認為外國人缺乏對中國文化背景的了解是一個關鍵原因。比如在我們的紀錄片中，引用中國古人所說的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句話放在國際傳播中就很難理解，首先要解釋這句話出自何處，然后要了解說這話的人所在時代的文化背景，通過這些背景還要解釋說這句話的目的是什么。一個簡單的敘事，外國人就聽不懂，無法理解。不了解獨特的中國歷史，就無法了解中國紀錄片的許多內容。

由于受眾不同，所以我們要用國際化方式進行對外傳播。但是我們首先要搞清楚，不是所有的故事都可以進行國際化傳播的，要能夠分辨什么是本土故事，什么是國際故事。對題材的選擇要有國際視野。我們要考慮受眾之間的文化差異、民俗差異等諸多要素。

同時還要明確的是，我們必須堅守本土化傳播理念。也許本土化紀錄片傳播領域沒有那么廣、影響沒有那么大，但是它的存在是必要的。比如，中國存在眾多地方戲種，地方戲就沒有價值嗎？我不這么認為。中國地域廣闊，人口眾多，本土傳播非常重要。講好本土故事，也是紀錄片人的重要工作。

四、紀錄和傳承是紀錄片人的使命

問：如今有一些紀錄片出現了非主流的價值取向，您是如何理解的？怎樣在紀錄片中傳遞正確的價值觀，正確的審美取向？

張同道：一個健康的社會應該是多元價值并存。主流價值觀的存在并不意味著非主流是不對的。中國是一個民主國家，理想的狀態是讓每一個群體、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表達空間。萬紫千紅才是春，只要不觸犯法律，不背離公共道德，都是應該允許存在的。

問：那么您認為紀錄片人的責任是什么？如何從“術”的層面上升至“道”的層面，更好地承擔起紀錄片人應有的使命與責任？

張同道：紀錄片是文明傳播的載體，具有兩個最基本的功能。

第一是記錄。如果失去記錄功能，那紀錄片的價值就大打折扣。記錄的內容是什么？就是當代發生的重要事件和大眾生活。先期不要對事件進行價值判斷，而是忠實記錄。如果一個國家發生了重大事件，紀錄片卻沒有記錄下來，那是紀錄片人的失職。

第二是傳播文明。紀錄片是文明傳播的載體，紀錄片傳播應該是基于理性精神的一種文明傳播，讓彼此陌生、隔閡的人群能夠相互溝通，這些人群包括不同社會地位的人。各個階層如果能夠互相理解，矛盾就可能減少。不同民族、不同國家的人如果能互相理解，那么民族矛盾、國際爭端就可能減少，戰爭就可能減少。美國學者亨廷頓說21世紀人類的沖突主要是文明的沖突，而紀錄片的使命就是文明溝通與文明對話。

注釋：

① 五洲傳播中心（五洲傳播出版社）隸屬國務院新聞辦公室，是以對外傳播產品生產與推廣為主要特色的多媒體、綜合性對外傳播機構。成立于1993年12月，正式運營于1994年4月。

② 張同道主編：《2016中國紀錄片發展研究報告》，中國廣播影視出版社2016年版，第90頁，226頁。

③ 喻溟：《中國故事·國際表述——2015年世界主要媒體里的中國題材紀錄片評述》，《藝術評論》201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