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西游記》中的家庭悲劇 ——以寶象國公主的家庭為例

【摘要】：《西游記》以其風雨同舟的師徒情誼、精彩紛呈的遇險故事、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和各顯異能的各路神仙，在眾多神魔故事中成為最具代表性的、成就最高的古典名著。此中，不乏以家庭為中心而鋪展開來的故事，這些悲劇故事所體現出的社會意義也十分深刻。本文以奎木狼和百花羞為家庭中心的悲劇為例，試做分析悲劇背后的社會意識。

【關鍵詞】：《西游記》;家庭悲劇;社會意識

閱讀《西游記》對于讀者來說是一場奇妙的精神漫游，在與吳承恩一起經歷種種心靈磨難的同時，我們會發現小說中不乏笑聲和不可抑制的幽默感。因此很多學者認為，《西游記》是一場充滿戲謔和娛樂的“游戲”。胡適說 ：“《西游記》 至多不過是一部很有趣味的滑稽小說， 神話小說;他并沒有什么微妙的意思， 他至多不過有一點愛罵人的玩世主義”[1]，學者吳志達指出：“他不管妖魔的法力多么厲害， 處境多么困難， 總是充滿信心與樂觀主義的精神，機智、勇敢， 隨機應變，挫敗敵人取得勝利。”[2]章培恒、駱玉明主編的《中國文學史》認為， 悟空的性格是“無憂無慮， 無拘無束，無法無天，歡歡喜喜”。甚至魯迅先生也說：“《西游記》上所講的都是妖怪， 我們看了， 但覺好玩…… 但據我看來， 實不過出于作者之游戲。” 縱使這些大家在持有“游戲說”的同時，不可否認的是在整個西游歷程中，發生過太多的悲劇故事，體現出深淺不同層次的悲劇精神，給予我們思考的主題。

中國文化的悲劇意識，與古希臘美學中所產生的定義以及后世的發展相同，大多也是建立在人與社會、自然、宇宙的悲劇性分裂和對立的觀念上的。整個《西游記》當中，根據“家庭悲劇”這個分類，可以歸納出六個相對完整的悲劇故事，分別是附錄部分陳光蕊的家庭悲劇，高太公女兒被搶的故事，寶象國公主被搶故事，烏雞國公主被搶事件，朱紫國金圣宮娘娘被搶以及天竺公主被劫。大多都涉及到家庭當中由于不可抗力的發生，而導致了家庭的破碎或主人公的悲慘命運。本文以寶象國公主被搶故事為例，分析隱藏在家庭各個成員們身上的悲劇意識和背后的情感。

一、從奎木狼看悲劇精神

奎木狼是在孫行者被唐僧誤解憤然回花果山之后，與唐僧師徒三人相遇的。奎木狼原本是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奎星，因為與披香殿侍香的玉女相戀，雙雙約定下界再續前緣的主人公。他出身高貴見識廣闊，有勇有謀，武力高強的同時對妻子又有著百般柔情，體貼入微，十足一個百依百順的好男人。然而陰差陽錯的是，下界的侍女，如今的寶象國公主或許因為出身沒有奎星高貴，抑或法力沒有奎星高強，先下凡的她卻并不記得前世的約定，奎木狼只能強行將她搶來“再續前緣”。

奎木狼身上所體現的悲劇意識，是他自身的善良、忠誠、正義、愛意等等這些原本美好的品質，與他不可逆轉的與百花羞的婚姻的強迫性的對立。他武力高強，不僅沙僧說道“師父，那黃袍怪拿住你時，我兩個與他交戰，只戰個平手。僅二哥獨去，恐戰不過他”[4]，就連孫悟空與他也是大戰五六十回合不分勝負、上天庭求助才得以勝利，足見他的武力值之高。奎木狼對百花羞的愛，更是隨處體現在他與妻子對話時的神態語氣當中。奎木狼與八戒沙僧激烈打斗之時，百花羞厲聲高叫他的名字，“那妖王聽的公主叫喚即丟了八戒沙僧....纏著公主道‘渾家，有什么話說？’”[5]，在公主說明不想讓他吃唐僧之后，立刻表示可以放走唐僧，這恐怕是《西游記》全書里面，最痛快最毫不猶豫最無怨無悔的放走唐僧的妖精了。當裝作公主的孫悟空使詐，說自己哭得心疼時，他痛痛快快、毫不猶豫地拿出自己的內丹給百花羞“不打緊，你請起來，我這里有件寶貝，只在你那疼上摸一摸兒，就不疼了”[6]。他不僅愛妻如命，更是不近女色，在寶象國宮娥瑩瑩環繞的時候，也只是抓過來“把頭咬了一口”。

然而，這種種優點并沒有使“失憶”的公主重新愛上他，究其原因，可能是文中多次描寫的他猙獰的長相，可能是粗野的作風，也可能是天意弄人，雖然面對“前定”這種本身玄妙又浪漫的有利設定，卻萬萬沒想到感情牽強不來。奎星的悲哀，在于他太過執著于前世，不注意今生獲取公主芳心的方式方法，也沒有注意到自己雖有出眾的“好丈夫”的硬實力，卻與公主的意愿的對立，與他所信仰的“愛情命運”的對立，和世俗“野獸與美女”這種搭配的唱衰對立。甚至他的今生前世之間，不可調和、不能避讓的對立，都使他的身上滲透出濃濃的悲劇色彩。

二、從百花羞看女性主義的淡漠，和對“孝”文化的曲解

作為“失憶”的侍香玉女，百花羞能不能拒絕溫柔體貼、十項全能、對她百依百順的黃袍郎丈夫的愛情，成為衡量女性主義是否發揮著作用的關鍵問題。

在幾千年的男權社會中，女性被認為是必須恭順、服從、衣服男人的角色。男性在家庭、社會中，有著絕對權威。男性有著不可被拒絕，不能被忤逆的絕對尊嚴，否則就是女性的大不敬，甚至直接全盤否定女性的道德。早在周、漢儒家經典《儀禮，喪服，子夏傳》中就見到了“三從”這樣的理論。而女性主義是指為結束性別主義、性剝削、性歧視和性壓迫，促進性階層平等發起的社會理論與政治運動。作為百花羞，面對強行擄走自己的、口口聲聲聲稱與她有“前定”的怪物，一劫就是十三年，過著與父母分離、遠離故鄉的凄苦日子，這無疑就是一種對女性的剝削、歧視和壓迫——女性無權說“不愿意”。在寫這個論題之前，筆者查閱論文，甚至網頁讀書頻道對此的評價，有熱門論調甚至有這樣的標題“西游記最佳老公——奎木狼 最令人寒心妻子當然是百花羞了”可見，不僅在當時，就算是現在，也依然有人認為，只要男性對女方百依百順、寵愛有加，就可以不論女性意愿，強行結婚、生活，甚至女方聲明自己“拒絕”的意愿，就瞬間變成不識好歹的“賤婦”，讓人寒心的“妻子”。讓人分外感到悲哀的是，百花羞自己也深深被這種淡漠的女性意識所控制，她時刻處在對黃袍怪又愛又恨的掙扎中，一時擔心丈夫的安危，一時又偷偷放走求救的唐僧。

孝文化在我國源遠流長，“孝”曾經作為選拔官員的標準之一。唐玄宗親為《孝經》注釋，甚至有規定，任何使父母生氣的事都是忤逆之罪，子女應該被判刑。宋金元時期，孝文化甚至演化成了不論何種情況、不擇手段的“愚孝”，不少子女割肉、斷骨為父母治療疾病。

孫悟空與百花羞有關于“罪莫大于不孝”的討論，她“面紅耳赤”“慚愧無地”，強調自己確實是思念父母的，也恨自己不能盡孝膝前，甚至默認了摔死親骨肉去刺激黃袍怪的計劃，悄悄躲起來等待自己被“解救”回國。最終，百花羞順利地回到了寶象國繼續扮“孝女”的光輝角色。然而，是不是為了回父母身邊盡孝，就應該拋夫棄子，甚至間接殘酷的殺害他們去完成自己作為“孝女”這個身份的道德飛升，就是正義無比的孝順呢？這無疑是對“孝”的曲解。

三、從“妖兒”看生命概念的偏頗

“妖兒”是百花羞與奎木狼這十三年中生下的兩個孩子。文中對他們有正面描寫：“只見有兩個小孩子，在那里使彎頭棍，打毛球，搶窩耍子哩。一個有十來歲，一個有八九歲了。”[7]從中，讀者可以知道這正是兩個天真爛漫、做著尋常孩子間游戲的總角小兒。然而在百花羞給父親寫的求救信中這樣稱呼自己的親兒：“是以無奈捱了一十三年。產下兩個妖兒，盡是妖魔之種。論此真是敗壞人倫，有傷風化”[8]。如果說百花羞作為被強擄而來，成為備受壓迫剝削的沒有人權的“妻子”是可悲的話，她作為兩個孩子的母親有這樣的狠心，背后的原因也是讓人唏噓。兩個兒子是與擄走自己的妖怪所生，在對孩子的母性之中，帶著對男方的厭惡和恨意。甚至最后面對為了自己的出逃，默認了孩子被活活摔死，相比提起她被問起父母孝道之時的情感劇烈震蕩，百花羞并沒有表現出激烈的情緒變化，就能看出，她對于“生命”這個概念是有偏見的。就算“妖兒”是黃袍怪所生，也毫無疑問是宇宙發展變化過程當中自然出現的存在自我生長、繁衍、感覺、意識、意志、進化、互動之類豐富可能的“生命”，并不能因為父母的種族、性格、善惡，或者是否是有積極意愿受孕而產育的，這些外在因素而改變它的內涵。“受害者”百花羞可以在面對奎木狼的事件上，表現得又愛又恨、糾結不已，仍然能夠有足夠的立場去解釋，婚姻是違背自己意愿的，所以她對此總體上是政治正確的。可是在對孩子的事情上，就算我們拋開“母親必須愛孩子”這種道德常理或者道德綁架，她的行為也是不尊重“生命”的。孫悟空主張“把那孩子在白玉階前一摜”去激怒奎木狼，豬八戒果然就“可憐都摜做個肉餅相似，見血迸流，骨骸粉碎”[9]，也足以看到孫悟空等人對待生命的輕浮和蔑視。

寶象國公主的家庭中，有失去女兒的國王一家，無法再續前緣的夫妻，一心愛妻卻被天意愚弄的丈夫，為成就“孝女”而間接害死骨肉的母親，還有尚未成長就被擲成血泥的孩童，希望這樣的家庭悲劇留給讀者的除了悲劇帶來的美學情趣，更多的是對現實生活的進一步思考。

參考文獻：

[1].胡適.中國章回小說考證[ M] .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 1999版：271

[2].吳志達.明清文學史· 明代卷[ M ] .武漢大學出版社.1991版： 239

[3]魯迅.魯迅全集：第 9 卷[ M ]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版：328

[4]吳承恩.西游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版：354

[5]吳承恩.西游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版：348

[6]吳承恩.西游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版：376

[7]吳承恩.西游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版：372

[8]吳承恩.西游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版：350-351

[9]吳承恩.西游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版：3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