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異端”一詞的原義為和正統思想對立的學說、派別、主張等。隨著詞義的擴大,有時被用指在某一群體中與多數相對的少數存在。“同性戀者”相對于“異性戀者”經常被視作異端。本文通過白先勇的小說《孽子》,結合同性戀群體當今生存現狀,探討道德觀念體系的判斷標準。
【關鍵詞】:異端;同性戀;白先勇;《孽子》
一、“異端”的存在性
“異端”在辭典中的定義為:“和正統思想對立的學說、派別、主張等。”【1】在古代漢文化語境下指的是與正統儒家學派相對的其他學派。《論語·為政》篇中有載:“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朱熹注:“異端,非圣人之道,而別為一端,如楊、墨是也。” 而在西方宗教語境下,異端(heresy)則是指與正統基督教神學相違背的其他宗教派別。
“異端”一詞有時還被用于指代某一群體中與多數相對的少數存在。安徒生童話中的丑小鴨在其出生的族群中便被視為異端。“異端”是無處不在的,任何一個角度下,總有一些人與“大眾”不同,沒有人能夠在所有方面都屬主流范圍。或許可以將“異端”近似等同于“小眾”一詞,而對其的定性究竟是“單純”的小眾,還是“邪惡”的異端則通常取決于人們的認知觀念。那么,在社會學-性學的視域下“同性戀者”相對于“異性戀者”便被視作異端。在臺灣作家白先勇的筆下便有著這樣的一群少年。
二、白先勇《孽子》中的黑暗王國
(一)、青鳥的意象
“在我們的王國里,只有黑夜,沒有白天。天一亮,我們的王國便隱形起來了,因為這是一個極不合法的國度:我們沒有府,沒有憲法,不被承認,不受尊重,我們有的只是一群烏合之眾的國民。”開篇的一章《在我們的王國里》如是道。《孽子》是中國臺灣當代作家白先勇的長篇小說,文章講述了民國六十年代,一群聚集在臺北新公園里,為家庭、學校、社會所拋棄了的青少年們的人生。
這個國度位于臺北市館前街新公園內,王國的疆土僅限于其中一個蓮花池及其周圍的灌木從。現實世界里,類似這座公園的場所有許多:美國紐約的中央公園、瑞典斯德哥爾摩中央車站、北京的玉泉路地鐵站公廁等等。這些場所無不具有著人流量大、環境隱蔽的特征。他們像冷血動物般生活著:陽光普照的時候將自己隱藏起來,或躲在洞穴,或混跡于人群,夜晚時他們的生活才拉開序幕。
“當然,還有我們那位資格最老,歷盡滄桑的老園丁郭老……郭老在長春路開了一家照相館‘青春藝苑’。他收集了我們的照片,貼成一本厚厚的相簿,取名‘青春鳥集’。”因著與大眾的不同屬性,他們這個群體自發地組織起來,相互照料,亦相互索取著。這個王國有著很長的歷史,代代青春的鳥兒逃避著獵槍,前赴后繼地飛撲進這片安樂的土地,先來的老了,為驚慌的小鳥兒帶路。
青鳥是《山海經》神話故事中為西王母取食傳信的神鳥。唐代詩人李商隱《無題》中寫道:“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作者將這群少年比作鳥兒,許是隱喻著青鳥“此去無多”的命運,主人公“阿青”,正是此間一只。
(二)、孽子的“情”與“死”
“三個月零十天以前,一個異常晴朗的下午,父親將我逐出了家門。”——《第一章·放逐》。主人公阿青的故事從這里開始。被外部世界發現了自己的“大逆不道”之行,還是個少年的他得到了及其嚴厲的懲罰。而等待他的那個“蓮花池”邊的眾生都有著相似的命運:從宜蘭逃到臺北,流浪、偷盜的小麻雀;拿刀割女孩子裙子,兇狠且痛恨女人的鐵牛;因愛人被家庭逼婚,跳河而死的桃太郎。
這些青春年少的孩子們,多半出身不幸,然而年輕的身體里充滿著與生俱來的躁動的情欲,或者說,因為青春與“男同志”群體的特性,他們的情欲來得更加洶涌:男性的生理特征決定了他們的欲望和力量更勝一籌;違禁的關系難以長久持續,短暫的情感似曇花一現,另人更加奮不顧身。情感的迸發往往帶來非理智的結局,其往往與悲劇相關。黑暗王國的青春鳥們自出生以來,命運就常常與死亡相伴。
在青鳥們的黑暗樂土上一直流傳著另一個故事——“龍”和“鳳”的故事,他們的愛與死是這片土地上的人們都難以忘懷的傳說。
(三)、夔龍與火的意象
阿鳳是一個“無父無姓的野孩子”,剛一出生便被送進了天主教孤兒院。阿鳳從小性格孤僻極不合群,而且“會無緣無故地哭泣,一哭一兩個時辰停不下來,哭得全身痙攣”“他總說心口發疼,不哭不舒服。”命途多舛的阿鳳許是在詰問蒼天,痛哭自己的命運。
“阿鳳一闖進公園,便如同一匹脫了韁的野馬,橫沖直撞,那一身勃勃的野勁,誰也降不住他。”但到了十八歲那年,阿鳳遇到了他命中的劫。王夔龍,小名龍子,高干子弟,受過好的教育,有著似錦的前程,“哪曉得龍子跟阿鳳一碰頭,竟如同天雷勾動了地火,一發不可收拾起來。”兩人著實地過了一段快樂的日子,“但是那只野鳳凰哪里肯那樣安安分分守在巢里?有時半夜三更他便飛回到公園去了。”有段時間,龍子似得了失心瘋般,在深夜里滿大街地尋找阿鳳,而這只野鳳凰為了逃離他的羈絆,無論如何也不跟龍子回去,迷狂中龍子將一柄匕首刺進了阿鳳的胸膛,阿鳳倒在了蓮花池的臺階上,鮮血灑滿了臺階,龍子摟著他的尸體,瘋掉了。
多年后的王夔龍向阿青講起自己的過往,“那天晚上,我記得我坐在臺階上狂叫:火!火!火!我看見滿天的星火都紛紛掉了下來,落在蓮花池里,在熊熊地燃燒——”
夔龍是古代傳說中的一種孽龍,凡出現必有水災。《山海經·大荒東經》對“夔”的描寫為:“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有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夔龍是孽龍,這群少年,是孽子。他們像災難般帶給最親的人傷害,而同時自己亦承受著更痛的傷。
新公園的蓮花池開滿盛放的花朵,它們和這群被世界拋棄了的孩子隔岸相望,當逝去一個生命,它們便如火焰般燃燒,它們燃燒的是不甘的、躁動著的、鮮活的生命。那么是誰迫使這些年輕的生命躲在陰暗的角落茍且求生?
三、同性戀者生存現狀
2016年百度百科對“同性戀”的定義為:“同性戀,又稱同性愛,是性取向之一,是指只對同性產生愛情和性欲的人,具有這種性取向的個體被稱之為同性戀者。在人類以外的其他動物中,也普遍存在同性性行為。”。然而,長久以來“同性戀”一詞被多種正規發行的百科全書、醫學用書定義為“精神病”的一種。“1973年,美國精神醫學學會投票表決,把在《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第二版中列為精神疾病的同性戀分類去除。”【2】而在此之前,《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將同性戀列為疾病,稱其為“反社會人格障礙”。
準確地說,同性戀是性取向的一種,與異性戀、雙性戀、無性戀等并列存在,是一種由基因決定的行為方式群體,據統計其在人類中其所占比例約為3%—10%。目前,全球不同地區對待這一群體的方式較為不同。
基督教國家因宗教信仰的絕對地位,自中世紀以來對于同性戀群體實行過非常嚴酷的懲罰手段。圣經中有明確指出同性戀行為違反教義的語句如《舊約·利未記》20:13:“人若同男人茍合,像與女人一樣,他們二人行了可憎的事。總要把他們治死,罪要歸到他們身上。”;《新約·羅馬書》1:27:“男人也是如此,棄了女人順性的用處,欲火攻心,彼此貪戀,男和男行可羞恥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這妄為當得的報應。”教會統治下的中世紀有燒死同性戀的記載。正因為所受到的殘酷迫害,歐美的同性戀抗爭史也在獲得著一個有一個的勝利:美國第一個全國性的同性戀組織“馬太辛協會”1950年11月在洛杉磯建立;1969年6月,紐約爆發了著名的“石墻暴動”等。截止2015年6月,承認同性婚姻合法的歐洲國家有丹麥、挪威、瑞典、冰島、荷蘭、比利時、芬蘭、加拿大、德國、法國等19國;美洲5國及加拿大、南非和新西蘭。
中國與基督教世界情況不同。中國自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后一直秉承著“中庸”的原則,對于此類“不和諧”的社會現象主要不采用暴力干涉,亦很少正面做出斷決。自戰國年間便有的“龍陽斷袖”之聞,始終被人們當作奇聞趣事來傳頌,卻鮮少見到對此嚴辭批判言論。當今亦是如此,“同性戀”在法律上仍屬空白。大眾的態度多是諱莫如深的,鮮少有人開誠布公地談論此事。而中國傳宗接代的家庭觀念深入人心,同性戀者多半屈于父母的意愿走入婚姻。而秉持著“家丑不可外揚”的觀念,多數同志家庭選擇對外隱瞞真相,選擇了“形婚”的道路,許多“被形婚”者甚至直到老年都沒能察覺自己伴侶的真實身份,只覺自己婚姻很不幸福,而這龐大的同妻、同夫群體的悲劇本是可以避免的。同志群體與大眾一樣有著情感和生理的需求,但由于現實的約束,這些需求無合理的解決途徑,他們便依靠日益發達的網絡平臺亦或是臺北新公園、北京玉泉路地鐵站之類的場所經營著同志世界的“社交網絡”。此外,東亞地區的“平權運動”也有著一定的進展:臺灣高雄市于2015年5月20日起接受不具有法律效力的“同性伴侶注記”;日本東京澀谷區自2015年11月5日起發行承認同性伴侶相當于結婚關系的證書。
反觀伊斯蘭世界,現如今在伊朗、沙特阿拉伯、蘇丹和也門等國,仍有針對同性戀死刑刑罰。“他們行刑的方法有:一、用大刀砍頭;二、用石頭砸死;三、用烈火燒死;四、從高處拋下摔死。”【3】
那么,同一個現象在不同民族、不同地區、不同文化的視野下為何會有相去甚遠的判斷體系呢?
四、道德觀念尺度辨析
古往今來的人文學科始終在致力于一件事情——道德標準的辨析。科學技術發展的進程必然是前進的,而人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非肉眼可見的實體,在歷史的進程中常常往復。
人類區別于動物主要在于人類是社會的產物,社會決定了每一個個體必須受到社會規范的制約,因而人類社會創造出了許多非自然屬性的形式,例如符號、法律、道德。道德是觀念的一種,而觀念是人類思維的產物,其運作法則并非一成不變。道德標準是時代的產物,不同時代對于同一現象的態度可以是截然相反的,不同民族亦然。而不符合所屬環境的存在即被稱為“異類”甚至“異端”。但“異端”是有著實實在在罪惡的確定屬性者,還是僅僅存在于特定人群觀念中的人為產物呢?
同性戀群體是天然的存在,不論在人類群體還是其他物種中。那么對于這類存在,一個文明的社會應有其合理的解釋及相應政策。但目前中國超過半數的人仍然認為同性戀是“變態的、違反自然規律的、惡心的”。現代基因遺傳學、生命科學的發展已向人們揭示了性取向分為異性戀、同性戀、雙性戀或無性戀為自然規律,差異只在于比例的不同。人的性取向由基因決定,后天無法逆轉,只可能由外部環境“激發”隱藏的真實取向。那么,一個人自出生起就被注定了成為“常態的”存在或“變態的”存在嗎?于此同類的還有人們長期關注的種族、性別問題。
道德的判斷尺度之基本原則應為:不妨害他者的、有利于生命延續的。而同性戀行為并未傷害異性戀者,同時因其比例穩定在3%—10%,更不會影響人類的繁衍。那么,像《孽子》黑暗王國中青春的少年們實在不必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
白先勇用詩般語言描繪了一個少數群體的安樂鄉,假如我們身為“大眾”,是否應當思考一個問題:我們今天過著光明磊落的生活是否只是因為我們恰巧落在了概率學的大概率事件里?
注釋:
【1】在線漢語辭海查詢http://cihai.m.supfree.net/two.asp?id=120252
【2】淡藍網http://www.danlan.org/disparticle_52542.htm
【3】騰訊新聞http://xw.qq.com/news/20150723017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