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小說傳統愛情觀形成原因初探

【摘要】：亦舒的小說，多寫香港都市男女愛恨情仇婚戀嫁娶之事，其小說人物多渴望天長地久、才子佳人、花好月圓的傳統中國式愛情。其形成原因既有對現代愛情觀的失望，及其來自她自身生活體驗的影響，同時也因為自古在中國，美好的婚姻成為自身價值重要的確證方式之一。

【關鍵詞】：現代愛情失望;生活體驗;影響;自身價值確證

亦舒的小說，多寫香港都市男女愛恨情仇婚戀嫁娶之事，其小說人物多渴望天長地久、才子佳人、花好月圓的傳統中國式愛情。雖然在理性上，亦舒總是熱衷于贊頌西方民主開放式的現代愛情，但在感性上，她筆下的人物往往不自覺地選擇了傳統的愛情婚姻方式。本文試就其形成原因進行探討，發現這其中既有對現代愛情觀的失望，也有來自作者本身生活體驗的影響，同時也因為自古在中國，美好的婚姻成為自身價值重要的確證方式之一。

一、對現代愛情觀的失望

現代愛情觀受到西方文化和文明的影響，浸潤著西方人文主義的內涵和個性解放精神。相對于傳統愛情觀而言，現代愛情觀含義更為豐富，它涉及到人的德、才、能、健、美等各個方面，并以形式的多樣性和開放性備受年輕人推崇并以身試之。如果說傳統愛情觀是含蓄的、婉約的，那么現代愛情觀則以前衛、大膽、刺激、激情、開放迥異于傳統愛情觀。它一方面指引著人們以平等、自由、開放的心態去追求愛情和幸福;另一方面，由于東西方文化背景和價值觀念差異懸殊的關系，加上許多年輕人心智上也并未成熟，對現代愛情觀全盤吸收，沒有去其糟粕。這使得他們常常陷入短暫激情后的痛苦漩渦和一味追求前衛帶來的作繭自縛和墮落當中，在尋愛的旅途中如一只迷途羔羊。

在《我的前半生》這部小說中，子群的愛情觀帶有明顯的享樂主義和速食主義色彩。她抱著享受人生的態度，自嘲地認為自己沒有遇到過好男人，沒有男人值得她抓緊，不務正業在外頭浪蕩。子群對自己的感情世界缺乏清醒的認識。對某一個異性有感覺時像被激情沖昏了腦袋，不顧一切也要在一起;受了男友的拋棄后，又失去理智地要縱火與之同歸于盡，挽救不成則趕緊放手，就像她面對子君和涓生婚變的態度一樣，“男人變了心。說穿了一文不值，讓他去吧。”“愿賭服輸，氣數已盡，收拾包袱走吧。”[1]她的感情像天雷勾動地火巖漿噴發般轟轟烈烈，表面上看起來是原始的、純粹的、感性的，實則更多的是一種逢場作戲和沉溺于感官的享受。這種感官上的感受，還體現在她對擇偶的要求上帶有明顯的功利色彩。她對于姐姐享足了十多年醫生太太的福氣感到嫉妒，便時時出言諷刺子君;子君離婚后，她知道子君新居所的地段后，馬上發表意見，“史涓生既然給你五十萬。你就應該拿來租房子住，把自己打扮漂漂亮亮，再釣大金龜，到時不愁穿不愁吃?！盵2]在亦舒看來，這樣缺乏內在吸引力和基礎的感情是十分蒼白和膚淺的，不可能結出美好的果實。

“只求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是當代愛情觀的一個鮮明特征。雖然亦舒沒有明確地表達對這種愛情觀的失望，但在小說中，她卻以隱秘的方式告訴我們，這樣的愛情觀常常帶有不穩定性，它使得婚姻家庭的持久性大大降低而離婚率不斷增高，這對于孩子和家庭的創傷是深重的。《圓舞》里周承鈺母親的兩度再婚，令七歲的周承鈺心底永遠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在她看來，母親的行為有時候是幼稚的，為了惠叔前妻惠太太帶兒子回來度假要住在家中，沒有考慮孩子的感受便賭氣收拾行李跟電影場景一樣提著箱子離開。使她自幼嘗到寄人籬下的滋味，心靈被摧毀，“在這表皮之下，周承鈺是一個極度欠缺安全及悲哀的人?！薄捌鋵嵨也]有長大，內心永遠是七歲的周承鈺，在母親的婚宴中饑寒交迫?！?/p>

[3]

二、對自身價值的確證

家對于中國人來說，具有深重的意義。它是疲憊時心靈依傍的港灣，是風雨人生路上前行的動力。亦舒在《吻所有女孩》這本小說中曾說，“歸”是回家的意思，“宿”是留下的意思，家對于華裔女性來說，是一個避難所。尤其對于傳統女性而言，父親與丈夫是她們依靠的兩棵大樹。亦舒小說中的人物，無論是世界頂級明校的高材生、商場中叱詫風云呼風喚雨的女強人，還是豪門之家的小姐、身世不祥的孤寒女主人物等等，一生都在尋找能為她們遮風擋雨的男子與歸宿。對于天長地久愛情的渴望，除了對愛情本身的期待，還與人物的生存安全感息息相關，這種安全感和歸宿感的意義有時候甚至超出了感情的需求。

《我的前半生》里子君沒和涓生離婚前，兩人不見得相處愉快。涓生離婚的理由是沒有得到妻子足夠的溫暖，而子君呢，結婚十多年來精力已被家中大小瑣事消磨。離異后，使子君凄迷彷徨，大驚失色的，是之前“那個溫暖的家不復存在了，心里的安全感煙飛灰滅?！盵4]可以說，離婚首先破壞的，是子君心中的安全感，人物的愛情在這里降到了次要的位置?！镀G陽天》中，從心即使站在世界包圍的中心，也不能叫她忘記自己如喪家之犬的感覺，風光的她什么都已得到，唯獨沒有屬于自己的一個家，她的心有如爬過萬水千山般疲憊?！断矊殹防锵矊毝啻翁岬娇释芏嗪芏嗟膼?，不然給她很多很多的錢也是好的。破碎的家庭使她沒有得到過父愛的滋潤，母親可憐的薪資又叫她體會物質貧乏的窘境，她不停地被迫成長被迫成熟，與命運抗爭。不管她往后幾多勖存姿的遺產，私底下，她祈望的，也還是“我的父親每日下班回家，會這樣地叫我。長大以后，又希望得到好的歸宿。”[5]

這種尋求歸宿的心理實際上潛藏著中國傳統的倫理觀念。與西方宣揚個人本位的價值觀不同，中國文化的心理結構素來以血緣關系為基礎，血緣親子之愛構成了宗法制社會秩序的前提。幾千年來中國儒家文化對親緣關系的強調讓宗法家族制度事實上成為一種社會的組織形式，它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取消了人的獨立性而增強了人的依賴性。作為個體的人，他人生的位置、價值和意義就存在于與別人的日常交往即實際生活之中;在人際關系當中，作為個體的人不僅達到社會理想的實現，它還能促進個人人格的完成，心靈的滿足與安慰。也就是說，在家國同構的秩序和文化心理結構里，人的存在意義被放置在倫常日用當中，人生和生活滿意度的理想也存在于社會關系和日常交往之中?！凹摇眱叭怀蔀樽陨泶嬖趦r值意義的確證，而愛情，則是組成家庭和形成血緣關系的基礎。家庭，是愛情婚姻的結晶之一。因此，天長地久的愛情，男才女貌的擇偶標準和花好月圓的婚姻生活，這些傳統愛情的特質不僅是一種美好的愛情愿景，它對于個人身心的健康發展、家庭的和諧、社會秩序的穩定都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在這種傳統愛情婚姻生活的滋養中，個人也取得了人生的溫暖和本身存在價值意義的確證。

三、亦舒生活體驗的影響

生活體驗是文學創作的基礎和根本，它滲透著作家個人的熱情、想象和情愫，與人的血肉、魂靈、天賦等個體特質相交融。文學創作的體驗，不僅是作者的直接經驗，也是別人的經驗和經驗、概念演繹下的深化理解?！安还軇e人稱我的作品是流行小說還是快餐文學，我的寫作態度始終是認真的，我將自己的人生歷練、對社會的見聞觀感的點點滴滴捕捉下來，對了，還有我對經典名著的感悟，通通融入我的作品之中……”[6]亦舒小說對傳統愛情觀的張揚既源于自身的生活體驗，也有著對他人體驗的領悟，在作品中，兩者突出地表現為缺失性體驗。

從亦舒的經歷上看，亦舒天性素來外向活潑，心思細密，少女時對戀愛有過很高的憧憬。沒有意外地，她很早便開始她的戀愛、婚姻生涯。從17歲進入《明報》擔任記者到二十八歲遠走他鄉短短十年間，她經歷了三段失敗的感情和曇花一現的婚姻生涯。感情世界上的不如意讓亦舒感受到了生活和心境上的落寞。這種情感上的缺失體驗，首先使得亦舒在塑造男性形象時采取獨特的視角，一方面，在小說、散文、雜文中表達對大多數男人的不滿和失望甚至不遺余力地進行譏諷;另一方面，她把筆下的男主人公塑造成事業有成，既具有東方的含蓄、沉穩，又具有西方的瀟灑、幽默，尊重并關懷女性，將女性放在平等位置去欣賞、愛護的趨近完美的男子。其次，正是因為在現實生活中很少遇到理想的男子與美滿的婚姻，亦舒只好在實際生活中抽身出來，把理想的男主人公和理想的愛情歸宿溶入小說之中。因此，對傳統愛情的張揚既是亦舒對現實感到無奈的結果，也是她對筆下人物經歷愛情破碎、人生突變經過努力獲得新生后的希望。

從亦舒的審美追求上看，她骨子里也浸潤著傳統的血液。雖然她接受的是英文書院的教育，對西方經典信手拈來，極力推崇西方思維觀念而抗拒正道。但是，從她的小說雜文散文中，依然可以找到深層的中國人文傳統，心靈深處根深蒂固著中國傳統的審美理想和愛情追求。

對于戀愛，亦舒認為年輕人老把“我愛你”、“你愛我”、“他愛我”這類肉酸的話掛在嘴邊不外是風月情濃，自欺欺人的無聊行為。在人生路前彷徨之際得到異性一點關懷便以為是戀愛，深深倚賴對方，是年輕人腦袋單純無雜念又不懂自愛的結果。亦舒理想中的戀愛，是靜默的、溫暖的，是雙方各有工作、住所、朋友、嗜好、生活習慣，兩人在閑暇之余打扮漂亮赴約，或旅行、或聊天、說笑、跳舞“細膩的向往，沒有形式，屬精神上的交流”[7]聚在一起時雙方盡情歡樂，忘卻煩惱，歡聚之后各自為前程繁忙，這才是維系愛情長久之計。亦舒把她欣賞的女性和男性，都放在自己的小說中賦予他們氣息、靈魂和生命。她欣賞美而有文化的女性，又認為現代女性必須要實現經濟獨立，賬單自付之后方有資格尋求幸福，因此，她筆下的女性，既有脫俗的書卷氣質，溫柔標致，又不乏干練精悍，可愛之中不失灑脫。亦舒欣賞有中國傳統男子含蓄、沉穩、擔當有責任心的氣概又不失西方人坦蕩、灑脫的精神的男性，此外還得需事業作為襯托輔助方為理想。亦舒在《樂未央·模范》里坦言欣賞結縭多年仍恩愛如昨，志同道合的董培新、周恒夫婦，更是羨慕兩人在閑暇時可以結伴享受生活上的樂趣，去湖邊釣魚、修理園林花木、搞木工。亦舒常常說她是一個極度眷戀家庭生活的人，雖然有時家務繁重沉悶，但更勝過一人孤寂無聊，“到了一定年紀，應該勻出時間，多與家人相處，改善生活狀況，培養個人興趣，過一種寧靜舒適的生活?！盵8]

注釋：

[1]亦舒.我的前半生[M]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2012：38

[2]亦舒.我的前半生[M]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2012：77

[3]亦舒.圓舞[M]廣州：廣東省出版集團花城出版社，2008：152

[4]亦舒.我的前半生[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7：206

[5] 亦舒.喜寶[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7：121

[6] 汪義生.文苑香雪海—亦舒傳[M]北京：團結出版社，2001：254

[7] 亦舒.豆芽集[M]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2009：163

[8]亦舒.樂未央[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7：94

參考文獻：

[1]劉登翰. 香港文學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

[2]費孝通.鄉土中國[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

[3]李澤厚.中國思想史論[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

[4]關士禮.亦舒小說新論[D].山東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05

[5]賈麗萍.女性視角：從婚戀到社會現實—亦舒的小說世界[J].華文文學，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