鐐銬舞者到鏗鏘玫瑰

【摘要】：在《當我們徹底覺醒之時：回顧之作》這部作品中，艾德里安娜·里奇曾說： “反思——用嶄新的雙眼回顧過去，以新的批評角度翻開過去的篇章——對婦女來說不僅僅是文化史中的一個章節(jié)，它更是生存的過程。”本文以里奇對自己寫作經(jīng)歷的回顧和反思為依托，通過分析其不同時期的代表作品將里奇的詩歌創(chuàng)作分為五個不同的階段并對里奇本人的女性主義成長做出探討。

【關鍵詞】：艾德里安娜·里奇;詩歌; 創(chuàng)作階段;女性主義

一、艾德里安娜·里奇的詩歌成就

艾德里安娜·塞西爾·里奇（Adrienne Cecile Rich）是美國當代著名的詩人、批評家、女性主義者和社會活動家，是20世紀美國女權主義詩歌的代表人物之一。里奇是一位多產(chǎn)的詩人，加拿大著名女作家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曾贊美里奇“不僅是美國最好的女性主義詩人之一或美國最好的女詩人之一，而且是美國最好的詩人之一”（Atwood 1982：254）。里奇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詩人，青年時代的她以其處女作詩集《世界的改變》榮獲耶魯青年詩人獎。在此后的半個多世紀里，她筆耕不輟，相繼出版了從《世界的改變》到《今夜沒有詩歌服務》的20多部詩集以及包括《生為女人：作為經(jīng)驗與體制的母親身份》在內(nèi)的7部批評論文集。她拿過許多獎項，幾乎囊括了美國所有重要的文學榮譽和詩歌獎項，包括“耶魯青年詩人獎”、美國國家詩歌圖書獎、詩歌藝術杰出貢獻獎以及弗羅斯特獎等。

里奇的詩歌創(chuàng)作成就令人矚目。從20世紀50年代到21世紀的前10年，里奇的創(chuàng)作體現(xiàn)了明顯的階段性特點。有學者把里奇這一時期的創(chuàng)作過程分為三個階段，分別是早期的詩歌練習和探索階段、突破傳統(tǒng)價值觀和社會期待對詩歌的束縛階段以及關注政治和社會問題階段（許慶紅：5）。事實上，回顧里奇的創(chuàng)作生涯，不難發(fā)現(xiàn)20世紀70年代末以前的這一時期對于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研究具有重要價值。因此，本文著眼于里奇在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之間的詩歌，并選取了《詹妮弗姨媽的老虎》《失落者》《兒媳婦的快照》《獵戶座》以及《天文館》這五首不同時期的作品為研究對象，把這一時期的作品分為五個階段，意在借此探討里奇的女性主義成長過程。對于自己作品，里奇是這樣認為的： “我們需要知道過去的作品，而且要與我們過去所知道的有所不同;不是將傳統(tǒng)延續(xù)下去，而是要打破它對我們的束縛。” 這也是她撰寫了《當我們徹底覺醒的時候：回顧之作》的原因。在這部作品中，里奇曾說： “反思—用嶄新的雙眼回顧過去，以新的批評角度翻開過去的篇章——對婦女來說不僅僅是文化史中的一個章節(jié)，它更是生存的過程”（張京媛 1992：124）本文正是從里奇的這五首詩歌入手，探討里奇是詩歌寫作中生存狀態(tài)的變化軌跡。

二、里奇詩歌創(chuàng)作的五個階段分析

青年時期的里奇在創(chuàng)作上受男性詩人的影響很大，她有意識地學習他們的詩歌創(chuàng)作技巧。這一時期，里奇的寫作策略主要是以形式取勝。1951年，學生時期的里奇創(chuàng)作了《詹妮弗姨媽的老虎》這一首詩。從風格和技巧上看，這首詩體現(xiàn)的是忠于形式的表達方式，嚴格遵守了傳統(tǒng)詩歌的韻律特征，以音律和節(jié)奏為支撐，在形式上和男性詩人的作品保持了統(tǒng)一。在詩歌的主體上，里奇采取的是角色抽離策略，即保持詩人本身與詩中形象的距離，借助第三人稱詹妮弗姨媽，更確切地講，是詹妮弗姨媽所繡的屏風上的一只老虎的形象去表現(xiàn)內(nèi)心隱忍的女性主義萌芽思想，以形成有詩人與作品有意識的割裂。考慮到50年代時期社會對女性作家或詩人的接受程度，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遵循傳統(tǒng)詩歌創(chuàng)作是一種能夠為詩人提供保護性安慰的迂回策略。不同的是，在內(nèi)容上，詩人隱隱表達出對女主人公在男權社會受壓迫的生存狀態(tài)的不滿和同情，“詹妮弗姨媽的手指在毛線間摸索 / 甚至那象牙色鉤針也難以穿梭 / 姨父碩大的婚戒沉甸甸地纏繞 / 將詹妮弗姨媽的手指緊緊套牢”，同時又借助屏風上的老虎晦澀的表現(xiàn)了希望女性對這種狀態(tài)進行勇敢的抗爭，“它們毫不畏懼樹下的男人/它們步履優(yōu)雅，騎士般自信”。總體來講，盡管這個時期里奇的詩歌在形式上歸于傳統(tǒng)，與時代保持著統(tǒng)一，但在內(nèi)容和主題表達上體現(xiàn)了對女性進行抗爭的呼喊和女性主義萌芽的思想。毫無疑問，這一時期的里奇是帶著鐐銬的舞者。

里奇詩歌寫作第二階段的代表性詩歌當屬50年代末出版的《失落者》。這首詩描寫了一個男人回憶起自己曾經(jīng)愛過的一個女子，回想了她出嫁之初以及十年后的光景。這首詩體現(xiàn)了里奇的另一種詩歌寫作策略，即以男性的審視為敘述視角。這種敘述視角下的女性既是美麗、聰慧、堅強的，也是為生活所累的，正如詩中寫到的“啊 你比我想象的堅強/在這樣一個情人節(jié)的早晨/衣服結著冰霜”、“你所有的聰慧 /皆體現(xiàn)在你的不屈不撓”。這首詩不僅表現(xiàn)了一個旁觀的男性對女性真實生活狀態(tài)的同情，更有對男性的斥責。另一方面，借助男性視角又從側面反映了詩人創(chuàng)作時尚不能無所畏忌地發(fā)聲去表達自己對現(xiàn)實的忿恨和無奈。女性對自己遭遇的控訴或是對自己的贊美唯有通過男性的話語來實現(xiàn)，體現(xiàn)出里奇寄希望于男性去了解認識女性生活狀態(tài)，這無疑具有局限性;但相對于前期的創(chuàng)作而言，作者在《失落者》這首詩中，塑造的是男性敘述視角下真實的女性形象。相比較傳統(tǒng)男性視角下女性非天使即惡魔的臆想形象而言，這首詩描繪的是一位女子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而非是一個想象的形象;詩中對女子婚前婚后的形變化的嘆息使得女主人公的形象更加立體和豐滿，借此折射出作者對男性無聲的抗議以及對自由的吶喊。

借助男性視角的創(chuàng)作雖然是里奇詩歌生涯的又一突破，卻不是最為重要的轉變。究其原因，是里奇試圖取得家庭和工作的平衡，以成為一位“完整的女人”。“完整的女人”是社會對女性身份的定位，即女性應當是賢良淑德的妻子和母親。與此同時，她相信女詩人的身份和“完整的女人”是可以并存的，依然沒有放棄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理想。可以肯定的是，里奇認可女性“完整的女人”的身份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她不可能驚駭世俗的公然反抗固有的男權傳統(tǒng)，這也就決定了她的詩歌是一種”旁敲側擊”式的溫和反抗。

在《失落者》完成之后的兩年內(nèi)是里奇詩歌創(chuàng)作階段的分水嶺。家庭和工作越發(fā)難以達到平衡，“我最想要、最需要的就是有時間得以思考，有時間得以寫作，然而時間卻一度匱乏”（張京媛 1992：133）。在瑣碎的家庭事務中，里奇意識到“完整的女人”和傳統(tǒng)家庭觀念是對自己寫作才能的抑制，對時間和創(chuàng)作的剝奪，對精神和想象力的壓制。對于這個時期的經(jīng)歷，里奇自己曾這樣總結：我感到氣餒，因為我覺得周圍存在著錯綜復雜的關系——如：我對孩子的怒氣、我的性生活、和平主義和性（我指的是廣義上的性，而不僅僅指性欲）———如果我能發(fā)現(xiàn)并證明這其中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我將能找回我自己，并使我頭腦清醒，熱情洋溢。可是，我仍然在黑暗中摸索、徘徊（Mary 1997：89）。

從1958-1960，歷經(jīng)兩年掙扎的里奇根據(jù)自己婚后長達八年的傳統(tǒng)的女性角色與詩人身份的沖突這一親身經(jīng)歷寫出《兒媳婦的快照》這首詩。此時的她終于能夠把自己作為一位女性的真實經(jīng)歷寫入詩中：“不要再忍受”/一周前他們曾說道/第二次他們喊道：不要滿足， 而后是：拯救自己，別人你不能拯救。《兒媳婦的快鏡頭》是里奇第三部詩集，是詩人詩歌生涯中一部至關重要的轉折性作品;“創(chuàng)作這部詩集本身就是一種格外的解脫”（Mary ：89）。這部詩集在內(nèi)容上體現(xiàn)了詩人為人妻母的經(jīng)歷，她首次從隱形狀態(tài)走向對自己女性身份的追尋。里奇認為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女人在創(chuàng)作上受到壓制，不能表達自己的意識、感情。她認識到女性應該追求家庭平等，突破家務限制，平等地享有創(chuàng)造性工作的權利。這是一部充滿矛盾性的作品：詩人身陷妻子、母親以及詩人三重角色中內(nèi)心所面臨的痛苦與掙扎，“傾訴了具有創(chuàng)造力的女性受到壓抑的憤懣 ”（陶潔：319）。

五年之后，里奇開始思考自己作為一位母親和妻子，在以愛之名的束縛下所作出的犧牲，意識到由文化價值決定和統(tǒng)治的愛正是男性為實現(xiàn)自己的個人主義而編織的圈套：男性名正言順的運用個人主義的力量去實現(xiàn)創(chuàng)造、成就和野心，而女性卻成為愛的犧牲品，“愛”這個字眼本身需要重新審視。在詩歌寫作上，里奇重新找回了正在失去的部分自我，做回真正的自己：有著積極的原則和豐富的想象，從而創(chuàng)作了《獵戶座》。在這首詩中，詩人發(fā)揮想象，把半個自我化身為冷酷自身的獵戶座，另外半個自我則是在“愛之名”束縛下不斷做出犧牲的女性：家中的我傷痕累累跌跌撞撞/失去信仰 把不滿足拋在一邊。這個階段，里奇把真實的自我代入詩中，去審視一個長期被生活消磨的“我”，這種新的寫作手法無疑是里奇女性主義思想在沖突中不斷成長的見證。

《天文館》寫于三年以后，是《獵戶座》的一首對詩。里奇在訪問一家真正的天文館時，閱讀了有關天文學家卡羅琳·赫謝爾的報道，發(fā)現(xiàn)她和哥哥威廉一起工作，威廉名揚天下而她卻默默無聞，因此有感而發(fā)，做出了這首詩。這首詩所體現(xiàn)的寫作策略是女主角與寫詩的女人通過對話最終合二為一融為一體，以實現(xiàn)了真正意義上的自我。在形式上，這首詩是兩個女人的對話，即詩人和卡羅琳：一 個女人賦身于妖怪/一個妖怪賦身于女人/ 她們充盈于天空/一個女人， 冰雪世界之中/置身時鐘星座和儀器間......我是一件工具/賦身于一個女人/試圖把星的律動譯成圖像/為了身體的解脫/也為了精神的重構。在主題表達上， 作者為被埋沒的女性以及她們被埋沒的貢獻正名：堅定地表達了對女權主義的信念：我們看到/看到了/我們看到的是變革;以及爭取女性權力的決心：我被擊中卻仍站立著。詩中的女主角以及詩人所發(fā)出的聲音都是鏗鏘有力、信念堅定。

三、結語

縱觀里奇從50年代到70年代的詩歌創(chuàng)作軌跡。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里奇從有意識的角色抽離到敢于在詩中代入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從隱忍的敘述所遭受的束縛和微弱的反抗發(fā)聲到鏗鏘有力絕不妥協(xié)的抗爭的改變過程正是里奇女權主義思想由萌芽走向成熟的的有力佐證。在生活經(jīng)驗的反思以及女權主義理想的追求中，里奇成功地從一位帶著鐐銬的舞者轉變?yōu)橐欢溏H鏘的玫瑰，開辟了自己的斗爭之路，成為20世紀后期女權主義運動的代言人。

參考文獻：

[1]Atwood，Margaret. Adrienne Rich： ‘Of Women Born’. Second Words：Selected Critical Prose. Toronto：House of Anansi Press， 1982.

[2]Mary ，Eagleton. Feminist Literature Theory Hartnolls Ltd， Bodmin， Cornwall，1997.

[3]陶潔.20世紀美國文學選讀[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4]許慶紅.走向性別詩學：艾德里安娜·里奇的文學批評與實踐[M].蘇州：蘇州大學出版社，2014.

[5]張京媛.女性主義與解構主義：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