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非營利組織訴訟對中小投資者權益的保護

【摘要】：在證券領域中，個人提起的訴訟往往會出現不能有力地打擊違法行為和保護投資者權益的問題，為了解決這一問題，東亞一些國家和地區采用了非營利組織訴訟的方式。本文通過分析、對比韓國和臺灣的非營利組織訴訟模式，結合我國證券市場現狀和2015年《證券法》草案，對我國借鑒非營利組織訴訟模式的可行性進行了分析。

【關鍵詞】：非營利組織訴訟;中小投資權益保護

非營利組織是指不以營利為目的的組織，它的目標是支持或處理個人或公眾關注的問題或事件，具有非營利性、民間性、自治性和非政治性等特征。隨著經濟的發展、政治的民主化以及教育的普及，在韓國和臺灣地區，非營利組織如雨后春筍般蓬勃發展，在證券訴訟領域也出現了非營利組織訴訟。在韓國，由于大量社會企業家的存在，并且政府政策和法律環境有助于非營利組織的發展，這一訴訟模式開展地很成功。臺灣非營利組織的訴訟模式同樣值得關注，因為是政府有意地選擇非營利組織參與到其提供公益的職責中。[1]

一、韓國、臺灣非營利組織訴訟的發展與實踐

（一）韓國

1. 參與民主人民聯盟

1994年，社會活動家、學者和律師成立了參與民主人民聯盟（People’s Solidarity for Participatory Democracy，PSPD），其設立宗旨表明：PSPD的任務在于作為“監督人”對抗權力的濫用，通過多樣化的運動促進社會各方面的正義與民主。[2]

PSPD在1997年成功發起了一場“中小投資者維權運動”，旨在保護中小投資者的權利，促進公司治理結構的改善。這場運動得到了社會各界的關注，演變成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革新運動。PSPD發展至今已成為十分有影響力的公益組織，是韓國的“股東活動領導者”[3]。

2. PSPD訴訟模式——提起股東代位訴訟

PSPD使用會員繳納的會費購買上市公司的股票，成為上市公司的股東，從而可以行使股東權利。一些機構投資者對PSPD的行動非常支持，其中持有市值超過韓國證券市場總市值10%的外資機構投資者對PSPD的支持更是竭盡全力。因此，PSPD可以較為輕松地獲得持股量超過5%以上的機構投資者的支持（2002年改革降低股東代位訴訟的持股要求后，股權門檻更不是問題），提起股東代位訴訟所需達到的最低股權要求不成為其維護投資者權益之障礙。[4]

PSPD提起的第一個股東代位訴訟針對的是韓國第一銀行，隨后，PSPD將目標轉向了韓國主要財閥，例如三星電子、SK電信和現代重工等。PSPD之所以會選擇這些企業，是因為PSPD認為，作為韓國的領導企業，它們應該首先對公司治理進行改革，進而可以作為其他企業的典范。[5]

（二）臺灣

1. 投資人保護中心

臺灣投資人保護中心雖然在外觀上是民法上的財團法人，但其設立依據為法律，而非基于民間自發性的財產捐助。[6]其主要任務包括：處理證券投資人與發行人、相關事業或其他利害關系人間，因有價證券之募集、發行、買賣或期貨交易及其他相關事宜所發生的民事爭議;查詢發行人、證券商、證券服務事業及期貨業的財務;提供證券及期貨交易相關法令的咨詢服務等。[7]

投資人保護中心在很多方面都受政府控制。財政部證券暨期貨管理委員會作為主管機關，有權規定投資人保護中心的內部管理規則，決定董事、監察人、經理和受雇人的資格條件等[8];有權遴選投資人保護中心的董事[9]和監察人[10];有權解除董事、監察人、經理或受雇人的職務[11]。由此可見，臺灣投資人保護中心是在公私合作的關系下對投資者權益進行保護，帶有很強的家長式作風。[12]

2. 投資人保護中心訴訟模式——提起團體訴訟、股東派生訴訟和解任訴訟

（1）團體訴訟

為了維護公益，對于造成多數證券投資人或期貨交易人受損害之同一證券、期貨事件，在接受20人以上證券投資人或期貨交易人授予訴訟實施權后，投資人保護中心可以自己的名義起訴。[13]投資人保護中心代投資人起訴的判決效力，僅及于授予訴訟實施權的投資人，即訴訟采取“加入”制而非“退出”制。[14]沒有參加投資人保護中心提起的訴訟的投資者可以自己同時提起訴訟。[15]

實踐中，投資人保護中心會調查潛在的目標公司，確定一個要起訴的公司名單，并在投資人保護中心的網站上貼出通知。通知會確定一個期限，在這個期限內，投資人可以向投資人保護中心提交訴訟實施授權與同意書、損害明細表及其他相關資料。[16]

（2）股東代位訴訟和解任訴訟

為了克服臺灣《公司法》有關提起股東代位訴訟和解任公司董事或監事之門檻規定的限制，《投資人保護法》于2009年修正時增訂第10條之一，規定如果上市公司的董事或監事執行業務時有重大損害公司的行為，或有違反法令或章程的重大事項時，除公司董事會或監事得主動對為不法行為的董事或監事提起訴訟外，如董事會或監事經投保中心請求，于一定期間內不提起訴訟時，投保中心可以直接代公司對董事或監事提起訴訟，及訴請法院裁判解任董事或監事，不受《公司法》有關代表訴訟股東持股須達一定比例的限制。

因此，如果公司經營層發生背信掏空，或董事、監事有違反善良管理人注意義務等情形，投保中心可以采取保障股東權益的相關措施，藉此督促公司管理層善盡忠實義務，取得保護證券投資人及期貨交易人權益和促進證券期貨市場健全發展之目的。[17]

二、我國借鑒非營利組織訴訟模式的原因分析

與韓國和臺灣相似，在我國證券市場中，中小投資者的權益也亟需保護，但是中小投資者卻因為證券訴訟上的障礙、維權意識不足等原因而不積極主張自己的權利。

（一）我國中小投資者權益亟需保護

在我國證券市場，部分上市公司的大股東或一些“莊家”，會利用資金、持股和信息的優勢大量吸納股票進行“坐莊”，通過聯合或連續交易，造成某證券交投活躍的虛假表象，或者與證券中介組織勾結，炒作股票。以中小證券投資者為主的公共投資者在資金、信息等方面均處于劣勢和被動地位，往往成為控股股東或“莊家”獲取暴利的資金來源和市場風險的承擔者。[18]

另外，我國證券市場存在大量的內幕交易行為。據統計，2012年和2013年，證監會內幕交易立案案件分別為70件和86件，相比2011年增幅分別達到46%和79%。內幕交易案件涉及人員范圍和數量也快速增加，2012年和2013年因內幕交易被證監會行政處罰的人數分別為31人和66人，相比2011年增長63%和247%，涉案人員不僅包括上市公司董事、監事、高管，還包括中介機構人員等。[19]

（二）我國中小投資者不積極主張權益

自《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證券市場因虛假陳述引發的民事賠償案件的若干規定》頒布以來，相對于大量的虛假陳述違法案件，中小投資者能夠通過訴訟維權獲賠的寥寥。中小投資者在證券市場中處于天然的弱勢地位，但卻不積極主張自己的權利。筆者認為，主要有以下兩項原因。

1. 訴訟成本高

訴訟成本包括金錢支出和時間精力的投入。其中，金錢支出包括訴訟費和其他訴訟開支。我國法院訴訟費用規則在訴訟費的交納上釆取的是預交訴訟費用的規則，這對于證券市場上分散、弱勢的受害者來說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另外，中小投資者還需要支付財產保全費、律師費、差旅費、誤工費、調查取證費等其他訴訟開支。

證券民事訴訟還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證券違法案件通常具有高度專業化和復雜化的特點，而且證券違法行為的實施具有隱蔽性。因此，普通投資者在尋找證據方面會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另外，因證券欺詐案件重大復雜，實踐中法院往往需要很長的時間去審理。因此，很少有投資者愿意投入財力、時間和精力到訴訟中。

2. 維權意識不足

中小投資者參與證券民事訴訟積極性不高與維權意識淡薄有著重要關系。許多投資者在投資遭受損失時并不清楚是違法行為造成的，還以為是正常股市風險的釋放，不知道可以通過法律手段維護權益。而且，許多投資者獲取維權信息的渠道非常有限，如果不太關注證券專業媒體或證監會發布的行政處罰相關公告，也就無從得知上市公司的違法行為并提起相關訴訟。[20]

從上述論述可知，雖然法律賦予了投資者訴訟的權利，但是如果這項權利不便于行使或行使成本過高，那么這項權利也只能成為一種擺設。因此，我國迫切需要改變證券民事訴訟的法律實施現狀。

三、我國借鑒非營利組織訴訟模式的可行性分析

證券民事訴訟具有受害者人數眾多且分布廣泛、單個人損害雖小但總額巨大的特點，出于訴訟成本的考慮，絕大多數投資者會選擇放棄訴訟權利，因此必須在制度設計上降低投資者的訴訟成本，便利其參與訴訟。

盡管韓國和臺灣不同的非營利組織訴訟模式都在保護中小投資者方面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但對我國來說，并不是兩者都適宜借鑒。筆者認為，我國更適宜借鑒臺灣的模式，原因如下：

類似PSPD由民間力量發起的非營利組織在我國的發展會受到很多限制和阻礙。首先，我國政府對非營利組織的成立和發展一直采取非常謹慎的態度，對非營利性組織實施較嚴格的監管和控制。[21]政府會要求我國民間組織向其做大量的報告，尤其是關于該組織與外國組織之間的關系。[22]第二，非營利組織在中國還沒有贏得公眾的信任，大多數中國人對非營利組織了解不多，還有很多中國人對非營利組織的動機和承諾表示懷疑。第三，資金來源對中國的非營利組織來說仍是一個嚴峻的問題。非營利組織在通常情況下是不允許向公眾籌資的。[23]在中國，非營利組織與政府保持良好的關系對組織的發展至關重要。因此，在我國的國情背景下，我國不適合效仿韓國PSPD的做法。

雖然臺灣非營利組織訴訟模式并不是完美的，但在中國大陸，通過借鑒臺灣非營利組織訴訟的制度設計，可以解決中小投資者在訴訟中遇到的難題，降低投資者的訴訟成本，便于投資者參與訴訟。臺灣非營利組織的訴訟模式可以借鑒的理由有兩個：一是與我國的法律框架具有相容性;二是兩岸有相似的證券市場結構。

（一）與我國的法律框架具有相容性

根據我國《民事訴訟法》的規定，在起訴時人數不確定的代表人共同訴訟中，法院在受理案件后，可以發出公告，通知尚未起訴的權利人在規定期間內到法院登記，只有經過登記才能成為共同訴訟的當事人。可見，我國人數不確定的代表人訴訟采取的是“選擇加入”規則。與之類似的是，臺灣的團體訴訟也適用了“選擇加入”的模式。最高人民法院在證券訴訟中排斥《民事訴訟法》第55條“人數不確定的代表訴訟”適用時給出的一個理由是中國大陸缺乏合適的中介機構為投資者提供注冊登記和計算損失。[24]然而，建立一個類似于臺灣投資人保護中心的機構可以解決這一問題。

2015年《證券法》草案第176條第2款規定：“國務院證券監督管理機構認可的投資者保護機構可以作為代表人參加訴訟或者清算程序。”我國已于2005設立了證券投資者保護基金，并成立了負責基金的籌集、管理和使用的證券投資者保護基金公司。投資者保護基金公司已經擁有了較充沛的資金，建立了相對完整的組織結構，聘用了一定的專職工作人員，并開始從事與投資者保護相關的實踐活動。如果《證券法》草案第176條最終能夠通過，那么引入臺灣非營利組織訴訟模式僅需要國務院證券監督管理機構認可投資者保護基金公司可以作為代表人參加訴訟。

（二）兩岸有相似的證券市場結構

從證券市場的發展歷程上看，與歐美發達市場相比，臺灣和大陸都屬亞洲新興市場，發展時間短，經歷相似。雙方都是從自發性柜臺交易起步，之后政府加強了對市場的管理，并逐步主導了資本市場的發展。

就證券市場的結構而言，臺灣股市中的投資者結構與大陸比較相似，中小散戶比重比較大，短線操作比較多，因此交投比較活躍，換手率比較高。兩岸目前都是變革型經濟，在公司法、證券法領域，法律的強制性規范所占的比例很高，而個體投資者想要尋求司法救濟成本較高。[25]

四、結語

本文通過介紹和分析韓國和臺灣非營利組織訴訟模式在中小投資者保護方面發揮的作用，發現臺灣非營利組織訴訟對中小投資者權益之保護模式可以借鑒。筆者希望《證券法》草案第176條可以最終獲得通過，對于第二款“國務院證券監督管理機構認可的投資者保護機構”可以盡快做出相應的規定，賦予基金公司可以代表投資人進行訴訟的權利，以彌補我國證券民事訴訟之不足，更好地保護中小投資者的利益。

注釋：

[1]See Curtis J. Milhaupt， Nonprofit Organizations as Investor Protection： Economic Theory and Evidence From East Asia， 29 Yale J. Int’l L. 173.

[2]About People’s Solidarity for Participatory Democracy （PSPD），http：//www.peoplepower21.org/index.php？mid=Englishamp;category=899343amp;page=3amp;document_srl=39340，最后訪問時間：2016年5月31日。

[3]See Curtis J. Milhaupt， Nonprofit Organizations as Investor Protection： Economic Theory and Evidence From East Asia， 29 Yale J. Int’l L. 176.

[4]See Curtis J. Milhaupt， Nonprofit Organizations as Investor Protection： Economic Theory and Evidence From East Asia， 29 Yale J. Int’l L. 177.

[5]See Jooyoung Kim， Joongi Kim，Shareholder Activism in Korean： A Review of How PSPD Has Used Legal Measures to Strengthen Korean Corporate Governance，1 Journal of Korean Law 53（2001）.

[6]王文宇，張翼明：《非營利組織主導的證券團體訴訟——論臺灣地區的投資人保護中心》，載《月旦民商法雜志》2007年第15期。

[7]參見臺灣地區《證券投資人暨期貨交易人保護法》（以下簡稱《投資人保護法》）第10條。

[8]參見《投資人保護法》第3條和第8條。

[9]參見《投資人保護法》第11條。

[10]參見《投資人保護法》第15條。

[11]參見《投資人保護法》第39條。

[12]See Wen-Yeu Wang and Yen-Lin Agnes Chiu， The Defining Characteristics of the Legal Family in East Asia，2 Ius Comparatum-Global Studies in Comparative Law 12（2014）.

[13]參見《投資人保護法》第28條。

[14]參見王文宇：《證券團體訴訟——臺灣的法律與實踐》，“私人訴訟與公共利益”學術研討會會議論文，2006年12月。

[15]See Yu-Hsin Lin， Modeling Securities Class Actions Outside the United States： the Role Of Nonprofits in the Case of Taiwan，4 N.Y.U.J.L. amp;Bus.175（2007-2008）.

[16]參見《財團法人證券投資人暨期貨交易人保護中心辦理團體訴訟或仲裁事件處理辦法》第9條。

[17]郭大維：《證券投資人保護機制之省思（下）》，載《臺灣法學雜志》，2009年第125期。

[18]周宇：《中國證券投資者保護機制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49頁。

[19]證監會通報近三年來內幕交易等案件的執法工作情況，http：//www.csrc.gov.cn/pub/newsite/jcj/aqfb/201407/t20140702_257166.html，最后訪問時間：2016年6月14日。

[20]何朝丹：《“虛假陳述證券民事訴訟”法律實效研究》，載《證券法苑》2011年第五卷，第1193頁。

[21]Yiyi Lu， 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 in China （Oxon： Routledge，2009）， p 108.

[22]Berthold M. Kuhn， Yangong Zhang， Capacity Building of Non-Governmental Organisations in China， p 9， http：//c.ymcdn.com/sites/www.istr.org/resource/resmgr/WP2014/KUHN_B_ZHANG_Y_Y_rev_NGO_cap.pdf.

[23]Berthold M. Kuhn， Yangong Zhang， Capacity Building of Non-Governmental Organisations in China， p 9-10， http：//c.ymcdn.com/sites/www.istr.org/resource/resmgr/WP2014/KUHN_B_ZHANG_Y_Y_rev_NGO_cap.pdf.

[24]李國光主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證券市場虛假陳述案件司法解釋的理解與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175頁。

[25]黃俊峰：《證券欺詐民事訴訟之主導模式研究》，湖南大學2011年博士學位論文，第14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