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村子搬到鎮上,再從鎮上搬到城市,恍惚三十余年,每當城市的燈火闌珊遮住天上的繁星的時候,末班的六路公交車都要載著我,經過一個又一站臺從城北載到城南,如我跌宕起伏的人生,我孤獨的眺望著窗外,那盞盞燈火是誰家的?有我的歸宿嗎?我落寞的眼淚模糊成渾然一色,分不清五顏六色,我讀不懂這個城市,這個城市也不懂我,依稀間看到的是盞馬燈,是盞在父親手里搖曳的馬燈。
22年前一個冬日里一天,父親從鄉武裝部領回我的入伍通知書和一塊“一人參軍全家光榮”的紅牌子,還有發的軍裝被褥等。到家后父親迫不及待的讓我換上軍裝后,執意的拉著我說到村子里給大家打聲招呼。父親口袋里裝了兩盒平常自己都不舍得抽的“大團結”煙,高興的在村子里見人發著煙說,俺的“三兒”當上兵了!俺的“三兒”當上兵了!今晚我請大伙上俺家喝酒!在村子里繞完一圈后回到家,父親鄭重其事一絲不茍的把“一人參軍全家光榮”的牌子,定在堂屋后墻上第四塊牌子下。我的父親是一名退伍老兵,父親的老話就是好男兒要當兵,先后把我的叔父,我的大哥,我的二哥都送到部隊參軍,我也是家里第五個入伍的男人。
下午母親破天荒的把她平日里試如寶貝的兩只下蛋的母雞和鴨子殺了,還有留著過年用的咸鴨蛋和臘肉全部做成菜肴。晚上父親請來左鄰右舍坐了滿滿一大桌。
那晚父親喝了很多的酒,平日里話語不多的父親說了很多的話,講他在部隊的生活,講他年輕時的故事…那時村子里還沒通電,父親把那盞馬燈擦的很亮,期間撥了幾次捻子,冬日里農村的夜特別安逸和嚴寒,父親一直把堂屋里的火盆燒的很旺,鄉親們的祝賀聲在柴火散發的蘊氣中彌漫著…打破那個寂靜的夜,我的思緒也飛走了,憧憬著部隊是什么樣子的,憧憬部隊的生活……
第二天母親讓換上軍裝的我去走親戚,父親執意不同意,說明天“三兒”就走了,今天還有一天時間,哪里也不能去,我要對他進行“軍訓”,不然“三兒”啥都不懂到部隊會“吃虧的”,母親聽到吃虧兩個字,不在爭論什么。父親說著從口袋里掏出幾張煙盒紙,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紙上寫滿了父親的計劃,也是父親對我一生的期盼。那個早上父親嚴肅地讓我感覺到很陌生,教我簡單的齊步走,向左轉向右轉,父親賣力的對我下達著口令,從父親口中冒出的“寒氣”讓他的胡須和眉毛染的霜白和他突出的喉結一起抖動著……
夜再次降臨村子里時,一家人坐在馬燈前,馬燈散發的光顯得那么的亮,能把父親的皺紋和母親的淚痕照的很清楚,父親認真的給我上“政治課”教我到部隊后一定懂禮貌,見人要起立敬禮喊班長或首長好,甚至想用幾個小時的時間把他部隊的經驗全部灌到我腦子里,母親幾次拭著眼淚撫摸著我的頭,一直不言語一聲……那年我已經十八歲了。
天還沒亮,村子里越發的顯得的冷和黑,只有母親喂的大白鵝站在門口,低沉的嘎嘎聲打破黑夜長長的寂靜,父親早早的把我的背包背在他的肩上右手提著那盞馬燈,要送我到鄉武裝部,母親也執意要送我們到村口,站在村口久久不愿回去,我和父親還有馬燈消失在母親帶著淚花的眼光中。父親手提著馬燈在前面走著,黑夜里馬燈發出的微弱的光無法折射出父親的影子,隨著父親的步伐晃動著前行。走在夜幕的鄉間小路上。只能看到父親和馬燈……
一天我問女兒你知道馬燈嗎?女兒說:“什么是馬燈?”…… 今天馬燈早已消失,在這個喧囂的城市里每晚我都坐在七樓陽臺上等到深夜,在遠方的燈火中尋覓著父親的那盞馬燈,透過馬燈我看到了黑夜里送我的父親,看到村口拭著淚的母親,還有家里的那只大白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