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誓鳥》和《繭》都是80后作家張悅然向記憶致敬、向歷史靠攏的長篇小說,前者宣稱是自己創作走向成熟的轉型力作,后者則被給予“改變人們對八零后作家的整體印象”的較高評價。兩部作品在主題和背景選擇方面頗有相似,但具體到具體又有著巨大的差異。
【關鍵詞】:張悅然;誓鳥;繭;比較分析
一、前言
閱歷的豐富和心智的成熟使“80后”代表作家之一張悅然與記憶溝通、與歷史連接、與外界聯系,潛心創作出長篇小說《繭》。事實上,《繭》不是她第一次“挑戰歷史和記憶”,在《誓鳥》的序言中就明確表達自己對歷史與記憶的敬意。《繭》和《誓鳥》都是向記憶致敬、向歷史靠攏的長篇小說,但具體到文本中又呈現出巨大的差異。
二、歷史,記憶與現實
“我寫小說,與記憶有關?!盵1]同樣是由歷史切入,但一個延伸到時間和空間都遙不可及的南洋,在歷史框架下詮釋“情”,一個落定在自己出生成長的家鄉濟南,在歷史事件中探索人性,完成了從間接經驗到直接經驗的轉變。
作者在《誓鳥》中以晚明時期鄭和下西洋的歷史為依托,對南洋華人的相關史料進行了巧妙處理。但歷史與人物和故事本身都是隔著距離甚至是割裂的,與情節也沒有直接的關聯或者因果關系,它更像為小說的某種氛圍所做的場景選擇?!妒镍B》對“史實”主要存在于一些外在環境和常識上,比如當時的城市萬丹(阿姆斯特丹)、1591年西班牙殖民者當局頒布的禁止菲律賓人穿中國紡織品的法令、赤道上熱帶地區的風土人情(少量)等?!笆贰钡囊馕逗鼙∪?,并沒有涉及到實質性的東西。由于作者對南洋這個特定時空里的人、事、物、景等方面的體驗都十分有限,經驗的匱乏使得她無法支撐起作品背后宏大的歷史圖景,因而有種頭重腳輕的感覺,貼合得不夠真實和豐滿。因此,盡管作者為《誓鳥》設置的歷史背景原本是一幅闊大深遠的恢宏景色,但讀者所得到的卻是比較單純、相對單一、格局要小得多的審美感受與歷史感悟。
《繭》的中“歷史”不再是作為與故事隔著距離的大背景存在,小說本身就立足于作者的生存經驗,有自己親耳聽聞、親身經歷的感受,滲透著作者兒時的記憶、父輩的經歷,包括文化大革命、SARS等真實的歷史事件,作者甚至還為“醫院懸案”這一故事的核心走訪過很多地方進行求證。歷史浪潮的痕跡被附著在祖輩、父輩以及講述者三代身上,記憶、歷史是被穿插進故事里的,三者合而為一、是相互滲透的整體,可以說張悅然做到了將“自我”置于更廣闊的歷史和社會里面予以建構和豐富。“80后”群體是新舊時期交接、承上啟下的一代,是未經歷“文革”創傷卻離創傷最近的代際傳遞者與見證人。張悅然清醒的意識到歷史不應該在自己所處的一代出現斷層,每個人都不是獨立存在的,不能獨立于歷史、不能獨立于社會,不能獨立于家庭、也不能獨立于他人。汪父自殺身亡后事情仿佛就此過去,卻沒想到真相在李佳棲和程恭這一代才得以大白,并且影響了他們一生甚至改變了他們的命運,并且真相本身就存在于現實生活中,裹挾著歷史的真實以及作者的生存記憶。作為“受害者”和“施害者”的后代,程恭是真相的“擁有者”,李佳棲是真相的“尋求者”,但擁有是被動的、尋找是無力的,個人終究無法與歷史抗衡。作者的重點不是從宏觀上追溯或是記錄大歷史,而是以這起案件為歷史的切入點,從微觀上把握歷史對個人的影響,尤其是男女主人公的心靈成長。盡管小說中借用唐暉的口吻,批判佳棲“非要擠進一段不屬于你的歷史里去,這只是為了逃避,為了掩飾你面的現實生活的怯懦和無能為力。你找不到自己的存在價值,就躲進你爸爸的時代……”[2]但故事的最后李佳棲沒有成功地“擠進歷史”,反而是以此作為一個節點回到現實、回歸平凡的現世。
三、人物塑造
張悅然創作初期多寫狹小甚至隔絕的環境,在一部作品里的設定的人物數量很有限、人物性格也比較單一?!妒镍B》和《繭》在這方面較以往都有了較大突破,人物譜系開始復雜、人物類型漸漸豐富。
《誓鳥》里真正講故事的人是張悅然,人物的命運是作者安排的。以一段宵行為敘述主體的描寫為例,宵行看到春遲“站在那里,盲失的眼瞳里閃過幾絲光亮,少年終于使她動容了”,[3]在宵行觀察春遲時作者也在觀察宵行。相較于她人,作者將春遲設定在占據絕對性主導的地位,其他人幾乎都是為春遲的附屬:淙淙的同性癡戀、鐘潛與宵行一意孤行的陪伴和協助、粟烈的追隨和對兄弟的背叛等等。以春遲為中心衍生出淙淙—宵行、鐘潛—婳婳、粟烈—駱駝三條主要脈絡,但實際上他們之間關系是線狀的、平行的、相對獨立的,“每一個男子的出現,與春遲的關系總是在一個相對封閉的時空中展開的……這種人物活動空間的安排,也限制了作品整體的開闊性,限制了文學審美感受的復雜性與多樣性?!盵4]事因愛起,人為情狂,“愛”仍舊居于故事源起的核心位置,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定了整部小說的格局。
《繭》的重點則由“人”及“事”,不在單純執著于人的主觀感受,也不再對人物做過多的干涉,使人物處于一個相對平等的寬松環境。小說分別以李佳棲和程恭為敘述主體、采用第一人稱的視角,很多時候作為主人公的李程二人反而只故事的講述者(代替作者)、是世界和他人的被動觀察者,整個講述的方式比《誓鳥》少了些細膩悠,多了一份簡省自然。李佳棲和程恭這兩條線索是交叉著并行推進的,所述的1967年文革中的“冤案”將李家、程家和汪家(汪露寒)三個家族串聯起來,三個家族里所有的人就像蜘蛛網上的結點,看似分散實則縱橫交織在一起,彼此之間互相影響?!独O》記敘的是一個追尋真相的過程,以揭穿心中所篤信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這里以個體形式存在的人不再只是個人,人、社會、政治等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李佳棲的人生因索不到真相而受到影響,而程恭的人生又因過早知道真相卻無法言說而受到影響,歷史和家庭遺留的秘密左右著后輩的命運,被左右的后輩也在影響著甚至傷害著其他人。
四、毀滅與救贖
《誓鳥》仍秉持著悲劇至美、極端至美的原則,故事起于謊言,注定是一場悲劇,這場悲劇伴隨著死亡與絕望,尋求記憶的過程充斥著毀滅:駱駝兩次毀了春遲,一為蹂躪一為欺騙;春遲毀了淙淙,激發了淙淙因愛而生的恨,去占有春遲的男人;淙淙毀了駱駝后卻懷了駱駝的孩子,生下宵行之后身亡,毀了自己;接下來宵行毀了婳婳和寶兒,婳婳的命數是宵行,而宵行的命數卻在于春遲。而所有的一切,皆是宿命。而《繭》雖然源于一場兇殺冤案,但整體上救贖取代了毀滅,真相大白時留下的是釋懷與坦然:盡管歷史特殊時段的特殊事件很難用善惡對錯來衡量,不過既是冤案便注定有犯罪和受害方。李佳棲的奶奶信仰基督教、默默關心程恭,用行動上的善來減輕靈魂的罪孽,對自己與他人都是一種救贖;程恭傷害沛萱之后,沛萱保持了沉默而非揭穿,她或許早已知曉一些秘密,寬恕程恭以獲得他對李家的仇恨、減輕心靈的負擔;汪露在李牧原意外身亡后也選擇了“放下”過往,盡心照顧癱臥在床的程恭的爺爺來“贖罪”......冤冤相報必難了,《繭》中的人物雖也經歷苦痛與折磨,但作者在結尾卻給了他們“重生”的機會,完成了從絕望到希望、從毀滅到重建的轉變。
參考文獻:
[1] 張悅然,楊葵:《內在的優雅》[J],《花城》,2004年第5期
[2] 張悅然:《繭》,《收獲》[M],上海:收獲文學雜志社,2016年版,第177頁
[3] 張悅然:《誓鳥》[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0年版,第21頁,第7頁
[4] 江冰:在歷史與幻境之間——評張悅然的長篇小說《誓鳥》[J],小說評論,200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