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賈誼其人,世稱賈生、賈長沙,乃西漢初年著名的政論家、辭賦家,其政論作品如《過秦論》、《陳政事疏》等,評論時政,樸實峻拔,魯迅稱之為“西漢鴻文”,而其辭賦如《吊屈原賦》、《鵩鳥賦》等則清麗流暢,開漢代騷體賦先河,形成近似楚辭風格的賦體。賈誼存世作品不多,且政論辭賦成就皆十分突出,本文便著眼于賈誼的散文與辭賦,將二者進行比較,更為清晰的討論賈誼其人的文學風格。
【關(guān)鍵詞】:賈誼;政論;辭賦
西漢初年,國家百廢待興,文學創(chuàng)作在先秦遺風的偃旗息鼓與力求獨立文風的樹立中逐漸發(fā)展起來。而將政論與辭賦皆書寫得心應手者,唯賈誼一人矣。其文學作品雖文體不同,所表達內(nèi)容也有所區(qū)別,但因出自一人之手,所以其中亦不乏格調(diào)相同之風格氣質(zhì)。下面便將賈誼的政論與辭賦相比較,分析一二。
一、思想情感之較
1、同以情感氣勢動人
劉勰曾在《文心雕龍·情采》中提到:“情者文之經(jīng),辭者理之緯,經(jīng)正而后緯成,理定而后辭暢。”[1]而其在《風骨》中又言,“情之含風,猶形之包氣。”[2],由此不難看出情感表達之于文章的重要性。而賈誼的文學作品中,不論辭賦還是政論,情感飽滿是其最為突出的特點。如其《陳政事疏》,開篇直言“臣竊惟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方今之勢,何以異此!本末舛逆,首尾衡決,國制搶攘,非甚有紀,胡可謂治!陛下何不一令臣得熟數(shù)之于前,因陳治安之策,試詳擇焉!”[3]激情洋溢,言辭激烈,句句戳中要害,是其腹內(nèi)情感的迸發(fā)。其名作《過秦論》雖然是論述秦帝國施政之得失,而其真正的用意卻是寄希望于當世,以期總結(jié)帝國的治國方針,求取長久的安邦定國之策,于是結(jié)尾言道“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quán)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應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4],言辭懇切,叮嚀再三,其為國之熱愛情感躍然紙上。其后賈誼被貶長沙,及渡湘水,寫出了名垂千古的《吊屈原賦》,進而因貓頭鷹停留屋上,又作《鵩鳥賦》以表達自己的思想。二賦皆為漢初名作。《吊屈原賦》中,賈誼描述了一個烏黑渾濁的政治環(huán)境,似是為屈原鳴不平,而其中則暗示了賈誼自己為讒言所害之處境,表達對世間賢人失意,小人得志的極大不滿。言辭清麗而悲涼,感情飽滿豐富,令屈原之形象躍然紙上,雖并未表現(xiàn)出如同屈原的殺身成仁思想,而是表示要生活下去,但作者本身的形象與屈原十分相似,更加深了作者情感的表達。《吊屈原賦》之中,賈誼以其切身之悲痛抒發(fā)哀怨之情,筆調(diào)哀傷,抑郁不平之感情在其筆下肆意流淌。
2、相異的思想內(nèi)容
賈長沙的文學作品不局限于單一體裁,而是各有涉獵,各有發(fā)展。賈誼初任太中大夫便開始向文帝建言獻策,先是主張“改正朔、易服色、制法度、興禮樂”, 而后針對當時“背本趨末”、“淫侈之風,日日以長”的現(xiàn)象,上《論積貯疏》,提出重農(nóng)抑商的經(jīng)濟政策,主張發(fā)展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可謂意氣風發(fā),風頭無兩。因而,朝堂之上的賈誼善用散文對君主進行勸諫,希望漢王朝能夠長盛不衰,他通過一篇篇散文的描寫,鋪陳論證,說理明確,以求君主能夠采納建議,為漢王朝王權(quán)之鞏固,為人民生活之安康略盡綿力。《過秦論》取材秦帝國覆滅之事,告誡“前事不忘,后事之師”[5],其散文筆力雄厚,氣勢浩然,如同高山瀑布,峽谷激流,內(nèi)容無一特例,皆為對朝廷政事之關(guān)心,對民生疾苦之關(guān)注,這是賈誼散文的思想落腳點,儒家的入世思想,法家的治世理論在賈誼的政論文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他的辭賦卻轉(zhuǎn)為傳達失意者的個人情懷。自被絳侯周勃等人嫉妒為讒言貶謫后,賈長沙的老莊思想便日趨明顯起來,在抒發(fā)己懷的騷體賦中,老莊取代了儒法的入世之道,賈誼表達出“齊死生,等禍福”的情感變化。《吊屈原賦》結(jié)尾所言,“彼其尋常之污瀆兮,豈能容夫吞舟之巨魚!橫江湖之鱣鯨兮,固將制于螻蟻”[6],言辭悲涼,但尚存一絲求取之心,而謫居長沙后屋上停留貓頭鷹的不祥事件,讓賈誼在《鵩鳥賦》中把老莊思想傳遞到極致,“禍之與福兮,何異糾纆;命不可說兮,孰知其極!”“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淵之靜,泛乎若不系之舟。”[7]等句,無一不在證實著賈誼思想的轉(zhuǎn)變。
二、筆法表達之較
1、同以鋪排辭藻
賈誼的文學作品,不論是勸諫說理的政論文,還是抒懷己情的騷體賦,都十分注重其修辭。與先秦樸實無華的文風不同,西漢開始,文學作品逐漸走向鋪排,賈誼的政論文一定程度上借鑒了《戰(zhàn)國策》的筆法,如《過秦論》(上篇),連用“席卷天下”“包舉宇內(nèi)”“囊括四海”“并吞八荒”四個大義相近的詞組,極盡鋪排能事,描寫秦孝公的宏大野心,形成極強的表達效果。除此之外還有諸多對偶排比,使其政論文氣勢磅礴的同時凸顯出修辭華麗之特點。與政論文相較,向來以辭藻聞名的賦體描寫,則更不輸于此,賦體文章的辭藻清麗而不失風韻。如《吊屈原賦》中寫道:“嗚呼哀哉!逢時不祥。鸞鳳伏竄兮,鴟梟翱翔。闒茸尊顯兮,讒諛得志。賢圣逆曳兮,方正倒植。謂隨、夷溷兮,謂跖、蹻為廉;莫邪為鈍兮,鉛刀為铦。吁嗟默默,生之亡故兮。斡棄周鼎,寶康瓠兮。騰駕罷牛,驂蹇驢兮。驥垂兩耳,服鹽車兮。章甫薦履,漸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獨離此咎兮。”[8]連用九句話來表達“逢時不詳”之義,鋪排酣暢,用詞精準。從其政論文與騷體賦的寫作風格來看,鋪排的格局與華麗的辭藻,無疑是賈誼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最大的特點。
2、異之表露方式
縱然有諸多的共同點,而辭賦與散文實為兩中不同的文體。政論散文著重于從政治角度闡述相關(guān)的問題,通過多方的論證,形成自己的觀點,或提出可行性建議,是應用性十分突出的文體,政論文所要突出的是明了直接,其目的是為了覲見君主,安邦定國。與政論文截然不同,賦體則作為一種楚辭衍化而生的文體,其繼承了楚辭的諷刺性與含蓄表達,后人言其為“鋪采摛文,體物寫志”[9]。賈誼的散文與賦體雖有共同點,而實非能擺脫文體性質(zhì)之限定,且相較于二者所表達的思想內(nèi)容有異,故而形成了表露方式的區(qū)別。其政論文多為直抒胸臆之作,心中所思所想直言不諱,如《陳政事疏》、《論積貯疏》,單從文章篇名即可輕易看出作者用意與想法。而辭賦文則迂回婉轉(zhuǎn),欲言又止,《吊屈原賦》中借描寫屈原之處境暗示自己之遭遇,運用《離騷》中“香草美人”的寫作手法進行象征性描寫,曲折表露自己貶謫不平的抑郁心境。《鵩鳥賦》中更是將鵩鳥擬人,借與鵩鳥的問答來委婉表露出內(nèi)心的憂憤不平。政論與辭賦在表達感情之中的方式由此而別。
葉燮曾將賈誼之文章稱為“才人之文”,贊之曰:“天地萬物皆遞開辟于其筆端,無有不可舉,無有不能勝”[10]。的確,賈誼的文學作品,能寫皆可寫,能舉皆可舉,眼界高遠,見識博大,氣有浩然,“情與氣諧”。不論是他的政論文還是騷體賦,都能在字里行間看出賈誼的為人與氣格,雖因內(nèi)容與形式略有異樣,而其文字中透出文人的氣質(zhì)與風骨是無法因之改變,且需我們銘記的。
注釋:
[1][2]劉勰著.周振甫注.文心雕龍注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3]吳云、李春臺.賈誼集校注(增訂版).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
[4][5] 吳云、李春臺.賈誼集校注(增訂版).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
[6][7][8] 吳云、李春臺.賈誼集校注(增訂版).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
[9] 劉勰著.周振甫注.文心雕龍注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10]葉燮著.霍松林校注.原詩.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