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波斯的古宗教瑣羅亞斯德教是一個二元論宗教,其對波斯民族的哲學思想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奠定了波斯的二元論宇宙觀。波斯民族的二元論思想體現在許多的文學作品當中,這種思想還對其他民族的宗教產生了影響,如猶太教,苯教和東巴教。
【關鍵詞】:波斯;二元論;瑣羅亞斯德;阿維斯塔
一、古代波斯的二元論思想
波斯是伊朗在歐洲的古希臘語和拉丁語的舊稱譯音。在古代,波斯是世界上舉足輕重的大國,是兵家必爭之地和文明薈萃的中心。在文學、思想上,波斯有著其獨特的魅力,并且深深地影響過其他民族。其中最突出的便是其二元論思想,這種思想體現在波斯民族的方方面面。
歷史上,波斯民族經常和南下的游牧民族發生沖突,一直處在東西文明、南北文明的劇烈沖突中,并長期屈居于異族統治之下,先后為游牧的阿拉伯人、突厥人和蒙古人所征服。這種經歷和體驗使波斯人形成了強烈的善惡對立、善惡斗爭觀念。這種觀念最主要體現在波斯民族的宗教教義中。
現在的伊朗信奉的是伊斯蘭教,但是在古代,波斯帝國的國教是瑣羅亞斯德教。瑣羅亞斯德教又稱祆教、拜火教,是伊斯蘭教誕生之前西亞最有影響力的宗教,創始人是瑣羅亞斯德?,嵙_亞斯德教之所以被稱為拜火教,是因為對火的崇拜,即對光明的崇拜。有對光明的崇拜,就有對黑暗的憎惡,衍生出光明與黑暗的二元對立思想?,嵙_亞斯德教中代表善的神是阿胡拉·馬茲達,他的對立面是丑惡、黑暗的代表,惡魔阿赫里曼。
在波斯最古老的文獻《阿維斯塔》中,充滿著“善惡二元論”的宇宙觀和以“抑惡揚善”為主旨的宗教信條,熱情地謳歌了造物主阿胡拉·馬茲達和其他的六大助神,無情地批判了惡的本原阿赫里曼及眾妖魔?!栋⒕S斯塔》最核心的部分《伽薩》,相傳是瑣羅亞德斯本人吟誦的詩篇,共五篇,十七章,二百三十八節音節體詩,各篇章有不同的音數和節奏的要求?!顿に_》的第一篇《阿胡納瓦德·伽薩》,即《亞斯納》第三十章寫道:
“最初兩大本原孿生并存,思想、言論和行動皆有善惡之分。善思者選擇真誠本原,邪念者歸從虛偽本原。
“當這兩大本原交會之際,巍峨壯觀的生命寶殿起于善端,陰暗的死亡之窟立在惡端。
“世界末日到來之時,真誠、善良者將在天國享受阿胡拉的恩典和光輝,虛偽、邪惡之徒將跌落阿赫里曼黑暗的地獄。”[1]
在世界還未形成之時,就存在著善與惡相互對立的兩大本原,存在著以善神阿胡拉·馬茲達為代表的光明勢力和以惡魔阿赫里曼為元兇的黑暗勢力的矛盾和斗爭。這種善惡之間針鋒相對的矛盾、斗爭的存在和發展,構成了世界萬物的變化和有規律的運動。上天下地的神抵和妖魔,篤信正教的虔誠男女和崇祀惡魔的叛逆之徒,以至大自然給人類帶來的恩惠和災殃等等,無不是善惡二宗對立、矛盾和斗爭的具體表現。這場關系到人類命運和世界前途的善惡之爭要持續若干千年,最后必將以善神的完全勝利和惡魔的徹底失敗而告終。到那時, 天地間將煥然一新,恢復原來光明、純潔的面貌。這就是《阿維斯塔》中的善惡二元論思想,這種思想“對古波斯上層建筑各個領域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對整個波斯文化的形成,對伊朗人民族性格和民族文化心理的鑄造,發揮了不可取代的決定性作用?!盵3]
二、二元論思想在文學作品中的體現
波斯民族這種二元對立的哲學思想也大大地影響了波斯的文學創作。波斯古典詩歌中常常表現出波斯人與游牧民族之間的矛盾和斗爭。在古波斯,有一大批不同文體樣式的,旨在宏揚波斯王朝世系及其歷史文化傳統的作品。這些作品有的是民間故事傳說,有的是散文體史書,有的是敘事詩。據研究,它們大部分產生于瑣羅亞斯德生活的年代,都滲透著善惡對立的觀念。
公元9世紀,波斯地方政權薩曼王朝的宮廷詩人塔吉基受國王之命,收集相關的民間傳說故事,參照散文體的《王書》創作敘事史詩《列王紀》。但是不幸,他次年即被仆人殺害。塔吉基不僅不信仰伊斯蘭教,而且公然申明自己的瑣羅亞斯德教信仰。他在一首詩中寫道:“世上食物萬種千般,我只把四宗挑選,紅寶石般的朱唇,豎琴的低吟,玫瑰色的酒漿,和瑣羅亞斯德教的信仰?!盵2]他的未完成的《列王紀》滲透著瑣羅亞斯德教的善惡觀念。后來,詩人菲爾多西將塔吉基寫的一千聯左右的詩收在自己的《列王紀》中。瑣羅亞斯德教思想對菲爾多西及其《列王紀》的影響,表現為整部作品是一部善惡斗爭史,也是一部善良人在肉體上毀滅、在道義上勝利的歷史。此外,《列王紀》在歌頌民族英雄的同時,也表現出“泛伊朗主義”思想,認為伊朗人天下獨善,伊朗是世界文化的中心。這種泛伊朗主義似乎已經成為歷代伊朗人的一種潛意識和情意結,使一些伊朗人常常抱著敵我二元對立的姿態,以自我為善,以伊朗為善,以他人為惡,以外族為惡,容易走向唯我獨尊、唯我獨善的自我中心主義。
波斯是“詩歌之邦”,詩歌承擔和包攬了歷史傳記、虛構敘事、抒情言志、論辯說理等全部功能。詩歌的主題也多為二元對立的模式。波斯詩人情緒上常常有劇烈起伏,使詩歌充滿張力,但有時則不免前后自相矛盾,顯得矯情、夸張。不過也因此顯得豪邁放逸,話語滔滔,產生出一種特殊的藝術魅力。莫扎法爾王朝的舒查國王喜歡寫詩,也對詩歌發表評論,他曾評論著名詩人哈菲茲的詩“在內容與主旨上錯雜混亂,而欠完整和諧。有時反映為蘇菲思想,有時又帶有愛情色彩,一聯寫到色情與酒,另一聯又寫得虔誠與嚴肅,時而典雅神秘,時而放蕩輕浮” [2]。其實不光哈菲茲的詩歌如此,在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中,許多的伊朗詩人都是如此,哈菲茲只是其中的一個典型罷了。
波斯人時常會感到這種二元對立的矛盾給詩歌創作帶來的困惑。波斯詩人大都具有很強的自我中心主義傾向,大都將美女、美酒作為人生的寄托,但在伊斯蘭化以后的波斯人,絕大多數又都信仰伊斯蘭教。這種放肆的生活方式與自我克制的虔誠宗教信仰自然也形成了一種二元對立。波斯古典詩歌中有大量反映這種矛盾的詩篇。如詩人海亞姆的詩句:“主啊,請寬恕我這顆癡迷不改的心,請諒解我胸中充滿痛苦悲辛,請原諒我這雙腳日日直奔酒肆,還有這手,朝朝舉杯供我痛飲?!盵5]我們從中可以感受到詩人對于貪杯犯禁的懺悔心理。但是,轉眼間詩人又表達出:“舉起杯兒,暢飲一杯美酒,管他什么清真寺什么禮拜堂”[2],這樣放縱無羈的情懷。波斯詩人常常處于“一手執杯,一手捧《古蘭經》,時而虔誠敬主時而冷落神明”[3]和“齋戒期間手持念珠,每日虔心禱告,開齋節時暢飲芳醇,與情人歡歌嬉戲”[3]的狀態。可以說,波斯人在面對宗教的清齋戒律與美酒美女的沖突時,內心充滿了矛盾。
這種“二元對立”如果不能調和,詩歌與宗教信仰便不能兩全。波斯詩人發現,只有伊斯蘭教的蘇菲主義能夠調和這種二元對立,按照蘇菲派的邏輯,只要心中有了真主,就能夠與真主合一,而與真主合一,就消弭了一切矛盾對立。他們在詩歌中成功地找到了消除二元對立的方法, 于是所謂蘇菲主義詩歌便應運而生。大量的男女艷情詩常常寫得十分露骨和放肆。但是,只消把詩中的“意中人”設想為“真主”, 那么一首情歌就立即變成一首頌神詩了。在這種情況下, 宗教與詩歌、人間情欲與神圣信仰就得到了調和統一。
三、二元論思想對其他宗教的影響
在波斯帝國統治猶太民族時期,猶太文化深受波斯文化的影響,不僅表現在語言、文字上,更重要的表現在宗教思想上,如二元論思想。
公元前586年圣殿被毀, 猶太民族開始生活在新巴比倫王國的統治下。公元前539年, 波斯國王居魯士滅亡新巴比倫王國, 從此, 猶太民族就一直處于波斯帝國的統治下, 直到公元前332年被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所滅。生活在波斯帝國統治下的猶太民族, 不可避免地受到波斯文化的深刻影響, 加上波斯帝國的寬容統治, 更促進了占統治地位的波斯文化對猶太文化的交流和沖擊, 并把猶太民族和猶太文化引向同化方向。
瑣羅亞斯德教是徹底的二元論宗教。善神阿胡拉·馬茲達和惡神阿赫里曼始終處于斗爭之中,但在世界末日,善神最終會戰勝惡神,實現世界的太平和公正。而猶太教則是一元論宗教,猶太教的上帝無影無形卻又無所不在,他具有至高無上的絕對權威,沒有什么可以與之比肩,也沒有任何形象可以代替他?!芭c此相對應的,在瑣羅亞斯德教里,不同的神分別與善和惡對應,因此對世界中令人困惑的問題所提供的是一種簡單解決方法。然而,在猶太教這樣的一神教中,可以找到對這一問題的不同解決方法。”[5]在瑣羅亞斯德教占統治地位的文化環境中,猶太教的思想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影響。有證據表明,猶太教的二元觀念并不是自生的,而是對瑣羅亞斯德教二元觀念的放大。除此之外,猶太教的末世觀念、魔鬼觀念也是受到瑣羅亞斯德教影響的。“直到《托拉》的正典化定型,才使猶太教在思想和文本上確定了上帝的唯一,造物主上帝是世界一切的創造者。這時的猶太教已經面臨過并拒絕了瑣羅亞斯德教的二元主義假說?!盵5]
事實上,不僅僅是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也都曾受到瑣羅亞斯德教二元論思想的影響。除此之外,中國的藏族的苯教和納西族的東巴教也受到了這種影響,不過更多地是受到摩尼教的影響。通常認為,摩尼教是脫胎于瑣羅亞斯德教,也是二元論宗教,創始人為波斯人摩尼。
苯教在其許多經典著作中都十分強調其核心的教法來自波斯,據歷史文獻和口頭傳說,西藏苯教信徒自古以來就有到波斯朝圣的行為。苯教的宇宙觀吸收了波斯的宗教思想,聲稱宇宙的起源與眾神之祖南喀東旦卻松以及法師赤杰曲巴有關。赤杰曲巴創造了世界,他和他的對手格巴梅本那波分別創造出了善神和惡神。
在苯教另外一部經典《黑頭矮人的起源》中, 宇宙的誕生與神圣的白光以及宇宙間黑白的對立有關。按照其神話的邏輯, 這部文獻聲稱宇宙最初的狀態是虛空, 之后有一道光射出,于是就有了光明、黑暗、冷暖及陰陽的分別。在西藏, 白色是善,是與公正、誠實、無私、知識、聰明等相等同的;而黑就是惡,是與偏見、欺詐、自私、愚昧、迷惘等屬于一類范疇, 這無疑是典型的二元論的思維模式。這種模式其實就是遵循著苯教的思維方式, 也就是波斯宗教的思維方式。
同樣地,在納西族東巴教的神話中,也滲透著二元論的宇宙觀,認為存在著善神和惡神。東巴教的經典《東術戰爭》(又稱黑白戰爭),講述了善神東族與惡神術族之間的一場大戰,這場戰爭是宇宙間善惡分立、各種糾紛和禍害的根源。善惡之戰從上古過去開始,以善神勝利告一段落,以現在與未來的黑白對立和善惡斗爭為隱含的主題。
波斯宗教的二元論觀念深刻地影響了本民族的思想、文化,在其豐富的詩歌作品中,滲透著二元論思想。此外,由于波斯所處的地理位置,長期與其他民族交往頻繁,使得這種二元論思想對其他民族的宗教也產生了影響。
參考文獻:
[1][伊朗]賈利爾·杜斯特哈赫選編.阿維斯塔[M].元文琪,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2]張鴻年.波斯文學史[M].北京:昆侖出版社,2003.
[3]元文琪.二元神教[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
[4][波斯]菲爾多西.列王紀[M].張鴻年,宋丕方,譯.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1.
[5]馮定雄.波斯帝國時期波斯文化對猶太文化的影響[J].西亞非洲,2011(3).
[6]林悟殊.摩尼教及其東漸[M].北京:中華書局,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