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一輪八年一轉,2016年11月8日,美國又將迎來一位新總統。
這次美國大選堪稱另類,截至目前,初選進程已進行近半,其選情卻對整個美國政壇造成了巨大動蕩,甚至會對主流政治的傳統秩序造成沖擊。

精英與民粹的撕裂
在這些震蕩之中,首當其沖的就是美國的精英政治。一直以來,美國政壇都是精英當家。但在這次大選中, 眾精英候選人選情低迷,反而非主流候選人卻嶄露頭角。父兄都是總統的杰布·布什一度是共和黨的希望之星,盡享黨內資金、行政支持,卻因民調太差, 被迫提早退選,全美乃至全世界翹首以待的布什克林頓兩大家族“豪門對決”就此提前破局。反過來,地產大亨特朗普從未涉足政壇,卻異軍突起,將黨內眾多精英候選人拋在身后,如今已成為共和黨黨內唯一候選人。民主黨方面,桑德斯自稱“社會主義者”, 被人們視為“窮人草根參議員”, 戰敗了多名民主黨精英候選人,成為民主黨的希拉里的唯一挑戰者。這種情況在美國大選歷史上極其罕見,對于美國長久以來的精英政治造成了一次強烈撞擊。
對于現行的民主體制,美國的精英階層總是夸贊有加。但民主體制的一個重要功能不是遮掩問題,而是通過充分討論,發現問題并找到解決方法。然而到現在為止,幾位競選者或自夸或譏諷,或者生拉硬扯一個“替罪羊”轉移視線。如果所謂民主只是為政治家提供更多的表演機會,而不是真正去解決問題,這種民主恐怕還不夠完善。

與精英主義遭受打擊相對的,是盛行的民粹主義以及逐漸抬頭的新孤立主義,美國輿論認為特朗普思想狹隘偏激, 出離政治常軌。他宣稱“可悲的美國夢已死”、高調反對自由貿易、充滿種族偏見與歧視,將拉美國家的非法移民說成是罪犯、毒犯,要將他們全部遣返,他主張在IS威脅消除之前, “全面徹底地”禁止穆斯林入境,甚至違反人道主義原則,主張對IS恐怖分子恢復酷刑, 還要處死其家屬等等。這些言論都有違美國政治正統和基本價值理念, 為政界主流精英和媒體所詬病。但在普通選民之中,他卻收獲了諸多青睞與歡迎, 成為當紅政治明星。
自二戰之后,美國一直保持著既定的基本國策與戰略取向,即承擔盡量廣泛的“全球責任”,將其觸角伸向世界每個角落, 以確保對世界政治、經濟、軍事等領域的主導地位。但特朗普和桑德斯的政策主張則對此作了鮮明區隔。他們分別從右左兩個角度倒向了孤立主義,要求美國從全球化中脫身, 放棄過多的國際承諾,不再繼續充當“世界警察”。他們特別反對自由貿易, 認為沒有節制的自由貿易對“美國工薪階層是一場災難”。 特朗普還明確反對已簽訂的貿易協定, 包括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主張實行貿易保護主義,鼓勵美國人購買美國產品,而不是從國外進口。他甚至主張在美墨邊界建造隔離墻, 以防止非法移民和商品走私。這種公然鼓吹孤立主義, 反對自由貿易的總統候選人在大選中獨占鰲頭,正折射出美國社會的價值體系正出現碎片化傾向與民粹化傾向。
跨黨派的憤怒
隨著美國大選逐漸進入白熱化階段,無論是共和黨選民還是民主黨選民,都顯現出一種憤怒情緒。在中國官方媒體看來,美國民主不行了;而普通民眾則關注,美國民意在選舉中到底能起多大作用。
這種憤怒情緒集中體現在支持共和黨候選人特朗普的選民身上。他們對美國現狀有著諸多不滿,比如共和黨黨內建制派推選的體制內候選人,比如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美國經濟不斷改善,自己的生活卻沒有什么變化;他們反感華盛頓的政客,反感華爾街的金融寡頭,更反感緊箍咒一樣的政治正確;他們不滿非法移民搶了他們的福利,不滿合法移民過得比他們好,還不滿自由貿易剝奪了他們的飯碗,諸如此類,不一而足。而巧合的是,所有這些不滿,幾乎都可以從特朗普的競選宣言中,得到發泄。不能不承認,特朗普競選團隊準確地號到了美國社會跳動的脈搏,迎合了民意中強烈不滿的民粹主義情緒。
那么,這種憤怒民意是不是美國社會的主流民意呢?特朗普開始選舉時,絕大多數支持者來自共和黨中年齡偏大、教育水平偏低的藍領階層,占共和黨選民的30%-35%。但自去年12月加州發生恐怖襲擊,特朗普公開表示要禁止穆斯林進入美國后,支持者的構成發生了變化。除了原來的藍領白人成為鐵桿支持者外,一些宗教人士,特別是反穆斯林的極端宗教人士開始支持他。民主黨中的藍領白人和不滿貧富懸殊的選民,也開始跨黨支持特朗普。
除此之外,如果再加上民主黨左翼人士桑德斯的支持者,就會形成一股不小的憤怒力量。有專家說,這些選民預計能占到總數的55%甚至更高。面對如此巨大的憤怒力量,沒有任何政黨的候選人能夠忽視。
美國大選給民主的啟示
根據蓋洛普(Gallup)的最新民調數據顯示,大多數美國人對兩黨領跑者均持消極看法,在近25年以來,這實屬罕見。數據顯示,53%的美國人對希拉里持負面評價,63%對特朗普持負面評價。此外,美國民眾對美國國會更是反感,贊成率只有10%-20%。
想要化解這股民意,美國或許需要一場政治革命。美國之音的龔小夏認為,在這次選舉中,經濟是次要問題,主要是選民對政治正確的多年積累非常反感,一些白人感到自己變成了美國的少數族裔,政治正確造成的種種桎梏讓他們十分失落。任何候選人要在堅守美國精神的同時,回應訴求,消解憤怒,實在難度不小。
特朗普當選,是否說明美國民主正在沉淪?美國政治學者大多持反對意見。他們認為,特朗普不會破壞美國的民主制度,美國有三權分立,有媒體監督。福山(Francis Fukuyama)認為,特朗普的崛起確實反映出了一些民意,選民的憤怒確實反映了美國的某種社會現實,而美國政治中也確實存在種種問題,比如精英把持政治、金權政治以及政府運作的諸多問題。但是,特朗普現象本身并不表明美國的政治體制出現了問題或危機。美國的民主不僅有民主選舉,更包括權力制衡和法治保障。
美國知名智庫蘭德公司( R A N D Corporation)的國際防務高級研究員何天睦(Timothy Heath)對美國之音表示:“美國民主制度極富彈性,這就提供了一種安全機制,讓民眾能夠表達對政策的不滿并要求改革。”顯然,與目前政界和媒體的擔憂相比,學者們似乎對美國的民主體制更加樂觀。
一個國家所信奉的意識形態,跟其政治現實和社會現實往往存在著很大的距離,而一個國家的社會政治制度,則是從具體的歷史、文化和社會生活實踐中得來的產物,一種意識形態,特別是新的意識形態,要最終制度化為一個社會的現實,總是需要一個漫長的“融入”過程。因此,即使特朗普當選總統,迄今已經歷200余年風雨的美國民主體制也不會受到重創。反之,通過此次選舉所暴露出的強大的憤怒民意,必定會啟動美國民主體制的糾錯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