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始于驚訝。”(柏拉圖《泰阿泰德篇》)然而捫心自問,你有多長時間沒有感到驚訝了?如今的人們總是以見多識廣為傲,似乎見過世面的人是不會大驚小怪的。反之,好像一旦對什么東西嘖嘖稱奇,就會被譏笑為見識不足。生活陷入了西緒福斯式的循環往復之中,日復一日,難以自拔。我并不曾留意,花壇里究竟是什么鮮花在綻放;我也沒有聽出,窗外鳥兒的叫聲和以往不同。
我總以為,每天都經歷的那些人和事是如此熟悉,不需要多一瞥關注,也不用多一秒停留,更無須多一點思考。直到有一天,有孩子問我:為什么天空是藍色的?星星為什么眨眼睛?雪花為什么是六角形的?我看不見月亮的時候,它還在那里嗎?太陽明天還會從東方升起嗎?……
美國心理學家加雷斯·馬修斯(Gareth Matthews)在《哲學與幼童》(Philosophy and the Young Child, 1980)中說,孩子天生就是哲學家,因為他們還沒有被成人世界的條條框框束縛。而媒體批評家尼爾·波茲曼(Neil Postman)則認為,現代生活方式和傳媒造成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后果——童年正在縮短甚至消失。我們從未幼稚,就迅速老成;從未率真,就已經沉穩;從未好奇,就已然刻板。
近幾日偶然翻到梭羅的一句話:“年增歲長未必就更適于充當年輕人的導師,因為所得往往不及所失。……老實說,老年人并沒有什么十分重要的忠告可以贈送給年輕人,他們本身的經驗殘缺不全,而他們的生活明擺著已是一場場悲慘的失敗,他們對此諒必心中有數,無須明言。”(《瓦爾登湖》)對人而言,年歲必定增長,此乃自然。值得擔憂的是,自以為經驗和歲月同步累加,而事實上并非必然如此。難怪歌德曾感嘆:“留心,魔鬼是個老年人,所以要了解它,你得先變老。”(《浮士德》第二部第二幕)
我在人群中找尋一雙眼睛,它們清澈無蔽。我在城市里等待一束目光,它直達心底。我在內心守護一種驚訝,它渾圓本真。
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說,精神有三重境界——駱駝、獅子和孩童。駱駝將一切重負都背在自己身上。獅子要攫取自由,在它自己的世界里稱王。而“孩子是純潔的,是遺忘,是一個新的開始,一個游戲,一個自轉的車輪,一個肇始的運動,一個神圣的肯定”(錢春綺譯,三聯書店2014,第23頁)。你愿意成為一個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