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科未了局

雖然華潤在證監會及深交所等的關注之下，表明態度稱不贊同罷免萬科全部管理層，但綜合來看，王石與管理層與大股東之間的關系已經出現了難以愈合的裂痕。而此時此刻，也已經是王石離開的最好時機。

文│本刊記者 張興軍

最近，萬科和王石幾乎是刷爆了朋友圈，一個經濟領域的事件卻得到了娛樂級的關注，縱觀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多年，萬科和王石也算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話說已經持續了半年有余的萬科控制權之爭，本來被認為可能會以波瀾不驚的方式結局，誰承想到今天卻走到了萬劫不復、覆水難收的地步。

這半年多來，萬科一邊停牌一邊尋找拯救者的管理層，終于迎來了深圳地鐵的入主。然后，事情就開始了如今我們看到的鬧劇式的演變。

在這場鬧劇中，我們看到獨立董事華生連發長文，我們看到大股東提議罷免管理層，我們看到股東們憤怒地質問王石，我們也能看到萬科管理層在孤注一擲地否決掉大股東的所有提議。

山雨欲來風滿樓，萬科大戲或許才剛剛開始。這一可以稱之為“事件”的商戰，一定會成為中國商業史上值得大書特書的內容，在很多年時間都將在中國資本市場傳為“佳話”。

兵臨城下

太陽底下無新事，萬科天天有新聞。回顧這一波大戲的上演，皆是從此前一直沉默的寶能發難開始的。

時間是在6月23日深夜，鉅盛華、前海人壽發表聲明，明確反對萬科重組計劃。聲明指出，萬科董事會未能均衡代表股東利益，獨立董事喪失獨立性，未能誠信履職；萬科監事會對董事會出現的種種問題未能盡到監督及糾正的職責；萬科已實質成為內部人控制的企業，違背公司治理的基本要求，不利于公司長期發展和維護股東權益。

如果說大股東鉅盛華、前海人壽的聲明是點燃了篝火，那么華潤則是澆了一桶95號的優質汽油。當晚23時52分，二股東央企華潤的官方微信號發布《華潤重申反對萬科重組預案關注萬科公司治理》，對鉅盛華和前海人壽的聯合聲明有三點回應：

一、華潤支持萬科與深圳地鐵在業務層面的合作，反對萬科管理層提出的擬發行股份購買資產的重組預案；

二、華潤對萬科董事會在審議及表決重組預案過程中所存在的問題，已發函向兩地監管機構反映，并質疑議案審議過程的合規性及議案通過的有效性；

三、華潤支持萬科持續健康的發展，高度關注萬科存在的內部人控制等公司治理問題。華潤將繼續致力提升萬科企業管治水平，維護全體股東和投資者的權益。

到這里，大股東和二股東都直指萬科“內部人控制”，王石和管理層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危機。誰能想到，高傲的王石和強勢的萬科管理層，突然一下子就被老大老二一起拋棄了，而且一眾媒體還在煽風點火，為數不少的中小股東們還紛紛在聲明后面點贊。

說萬科管理層面臨眾叛親離，似乎也不為過。

然而，這還只是小高潮，緊接著大股東寶能系提議召開臨時股東大會，并拋出了罷免以王石為首的董監高的提案，事情似乎再沒轉圜的地步。

6月27日，萬科召開了歷史上最為著名（一定是的，這應該也是中國企業史上的大事件）的2015年度股東大會，會上王石“服軟”，向寶能系的姚振華道歉。在小股東的要求下，甚至一度要鞠躬致歉，然后在另一波小股東的反對下作罷。

一個可能被掃地出門的管理層的領袖人物，一個在中國商界摸爬滾打了30多年的65歲老人，最終落入今天的這種境地，的確是讓人唏噓。

“王”的錯誤

在華潤眼中，萬科管理層只是央企的執行者，你可以自主落子，但結局必須是我贏。

在萬科眼中，華潤坐擁漁利幾十年，以極低的成本獲得了極大的股權，以及一家世界首屈一指的地產公司，這是卓越管理者帶給你的。

在王石眼中，或許認為正是他多年耕耘拼搏，換得了萬科今天的成就。我當年不要股權，最終實現了多方共贏，所以我說了算難道不對嗎？

這種以利益為籌碼的平衡，經歷了多年的維系。但當有內部或外部力量突襲而至之時，才發現這種平衡是多的脆弱。

在寶能眼中，資本市場要靠市場說話，勿談什么情懷人情。我擁資百億揮斥方遒，目的絕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于是，各方博弈為之開始，一朝勢成水火，倏忽眾叛親離，不期然間便狗血滿地。最終，一方或幾方的出局的結果便在所難免。

當華潤和寶能幾乎在同一時間，以“內部人控制”之罪加之于萬科管理層之后，王石在朋友圈無奈地寫下了：“天要下雨，娘要改嫁。”

在資本面前談情懷未免幼稚，這是王石在65歲時給自己上的一課。萬科管理層本有機會以百億元回購股份，但投鼠忌器害怕股價暴跌，最終卻被寶能搶先下注。

項羽放走了劉邦，最終才導致烏江自刎的結局。王石放棄了股權，也注定了今天的被動。在資本游戲面前，這都是遲早的事。錯就錯在王石對萬科文化與治理結構太自信，以為門口的野蠻人會知難而退。

馮侖等大佬不止一次地勸說過王石，這種分散式股權早晚不是事兒，王石不聽并且頗為自信。的確，在老王的帶領下，萬科的治理結構、企業文化都弄成型了，可唯獨沒搞好經濟基礎，反過來這上層建筑不就是空中樓閣了嘛！

王石之錯，是錯把自己當成真正的“王”，繼而導致“輕敵”，因為輕敵又犯了一系列小兒科式的錯誤。例如以“內部講話”的名義極力批判和諷刺大股東寶能和姚振華，以管理層的意志一意孤行卻忽略了二股東華潤，以自作主張的方式欲引入深圳地鐵，最終致使萬科管理層站上了風口浪尖。

“ 送 別 ”王石

目前來看，通過增發股份而引進深圳地鐵作為萬科的新大股東一世還未塵埃落定，萬科A復牌之后的深刻影響也都還未顯現。萬科最牛散戶劉元生一紙舉報信直指寶能與華潤涉嫌內幕交易，并隨后被后者稱之為“誹謗”。

事情到此還遠未完結，萬科管理層當下最大的挑戰是其信息并未完全公開的合伙人制度，通過二級市場在股價低迷之時不斷增持，已經悄然成為僅次于華潤的三股東（按寶能躋身大股東之后計算）。如果萬科管理層同時也是這一波增持股份的受益人的話，那么來自外界的追問和監管層的查糾也將隨之而來，王石將要面臨的非議又將延展。

雖然華潤在證監會及深交所等的關注之下，表明態度稱不贊同罷免萬科全部管理層，但綜合來看，王石與管理層與大股東之間的關系已經出現了難以愈合的裂痕。而此時此刻，也已經是王石離開的最好時機。

為什么？其實我們將目光聚焦在王石身上，就會發現他的一切罵名都因為兩點，一個是“不務正業”，在公眾眼中，游山玩水游學，以及交明星女友，這就是證據。另一個則是股價。數以萬計的小股東，一旦股價面臨暴跌的風險，不會罵華潤或寶能，只會罵王石。萬科停牌在了股價的最高點，在此之前11名高管賣空了自己的股票，不挨罵是不可能的。

試想一下，如果王石成功引入了深圳地鐵，最終稀釋了寶能與華潤的股權，維系了管理層的發言權與地位，那么一旦復牌之后，股價一字暴跌之后，王石、郁亮所代表的管理層勢將被千夫所指。

一眾的小股東在乎的不是什么發言權，他們如今憤憤不平的是遙遙無期的停牌，以及對未來股價可能暴跌的擔憂。如果有一方能夠確保股價不跌，誰掌權，誰離職，沒有人會關注的。

而如果王石當下順水推舟，選擇離開，未來他一定是被懷念的。就像吳曉波說的，王石也算是個悲情英雄。

另一方面，王石所代表的是一種文化，一種精神。只是這種文化與精神，在中國生存的空間實在逼仄。王石們用數十年時間營造的平衡氛圍，在寶能的入侵之下而被打破。王石就像一個悲情英雄，以一力試圖“補天”，最終只能是無力回天。而寶能現在則成了捍衛萬科股價的孤膽英雄，這一點深受廣大股民們看好。

地產業已經處于行業發展的波峰之上，房價拐點也好，滯漲也好，各大房企以高價購得的土地，都面臨著利潤率下滑的趨勢。對于地產龍頭萬科而言，下拋物線形墜落，有著一定的緩沖期。

王石已“敗”，王氣已收。即使大股東們在證監會、深交所以及一眾懵懂與盲目的小股東們的壓力之下，半真半假地挽留王石，王某人留下的價值也已經大打折扣。試想一下，感情破裂的兩口子，就算能湊合著過，日子也定不會紅紅火火。

精神符號

王石對于萬科的意義，似乎怎么強調都不為過。像王石這種明星級的企業家，往往被認同為一個企業的符號，二者缺一不可。事實上，這在一些管理學大師眼中，也是如此。

精神領袖與旗幟，在與不在絕對不像想象中那么簡單。在中國的土壤上尋求締造百年企業，希冀基業長青，這終究只是個夢而已。企業的常青與否，最大的風險是靈魂人物的稀缺性，像稻盛和夫這樣的企業經營天才不常有，所以每每涉及到交接班時刻，企業都是一次重生抑或衰退的開始。

你無法想象缺了馬云的阿里巴巴，少了柳傳志的聯想，離了史玉柱的巨人網絡會變成怎樣。因為這些創始人對商業的把握，與政治的距離，對企業的管理，都具有稀缺和不可替代性。

我們回到萬科，無論它的治理人結構有多科學，無論是其企業文化有多優秀，這都不是其繼續偉大的充要條件。所以說，離開了王石的萬科，或者就離衰頹之期不遠矣。這里要強調一下，絕不是說王石留下的治理結構與企業文化不重要，而是未來的不可控因素太多，當大股東紛紛要發言權時，那些企業文化的踐行者的聲音將無比微弱。

另一方面，即使是王石自己，也并不永遠都是一個睿智的企業家。我們不妨按照65歲給王石劃定一條線。在此之前王石鮮犯錯誤，運籌帷幄，哪怕是一邊游山玩水，一邊還能把企業管理得有聲有色。而在此之后，王石卻犯了一些尤其低級的錯誤。事實上，從王石以內部信的形式對姚振華大加批判，對民營企業充當大股東的質疑等等，就已經顯現出了其天真和幼稚所在。以王石的智慧（或者說是曾經的智慧），這些小兒科的錯誤不止是犯了，而且是一犯再犯。所以，最終連華潤都撕破了臉而站在了對立面。

多數人對王石的唏噓和遺憾，皆因為“打江山的人沒法坐江山”的不公平性。但也要知道王石在創業之初就已經放棄了他的40%股權，在他看來這使其迎來了安全和平穩。未來不管怎樣，在中國地產業的蓬勃年代，在萬科企業史上，王石都是首屈一指的締造者，沒人可以替代。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萬科大戲上演之時，距離深圳不遠的廣州恒大，則迎來了20周年慶典。一眾明星站臺，多家重量級電視臺直播，和萬科一地雞毛的股東大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萬科的好戲，接下來還會慢慢上演。吳曉波十年后如果寫《大敗局3》，也許就會有萬科的影子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