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暉
醫藥產業是支撐醫療衛生事業和健康服務業發展的重要基礎,是一項成長性、關聯性和帶動性很強的朝陽產業,在惠民生、穩增長方面發揮著積極作用。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醫藥產業取得長足發展,產業規模快速增長,供給能力顯著增強,但仍面臨自主創新能力不強、產業結構不合理、市場秩序不規范等問題。當前,全球醫藥科技發展突飛猛進,醫藥產業深刻調整變革,人民群眾健康需求持續增長,都對醫藥產業轉型升級提出了迫切要求。
最近一段時間,圍繞醫藥產業的創新發展,有關部門出臺了一系列政策法規:有高屋建瓴的《國務院辦公廳關于促進醫藥產業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有不斷強化、力挺中醫藥的《中醫藥發展戰略規劃綱要(2016—2030年)》,有日臻明確的《關于開展仿制藥質量和療效一致性評價的意見》,也有推動體制機制創新的“藥品上市許可人制度”等。
一系列政策的出臺,讓人有種“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之感。如何看待這些政策將給醫藥產業帶來的機遇和挑戰?本刊專訪了上海市科學技術協會主席陳凱先院士,請他幫我們作一梳理。
中醫藥將為人類醫學發展做出新貢獻
當代社會存在著兩種不同的醫學體系,一種是源于西方、近200年得到快速發展的現代醫學體系,另一種是發源于東方、已有數千年歷史的傳統醫學體系。兩種醫學體系具有不同的理論基礎、思維方式和醫療模式,顯示出各自不同的顯著特點。
中醫學產生于經驗醫學時代,強調整體觀念,注重系統調節。中醫整體論體現在生命的精神層面、整體層面、動態層面,其樸素的系統論源于“天人合一”的哲學理念。中醫重“辨證”,用哲學思維闡釋發病機理,著眼于調治“患病的人”,重視整體效果。現代醫學產生于實驗醫學時代,其突出特點是強調分析和還原,但整體觀顯得不足。在一些西醫看來,人體由組織器官等組合而成,偏向于采用還原論和“物理-化學”反應的純生物醫學模式,多強調單一活性化合物對機體靶點的作用,因而采用的藥物往往偏重高度的選擇性,具有明顯的對抗性。西醫重“看病”、治“人的病”,重視直接效果。
在人類社會發展的漫長歷史中,人類健康面臨的最嚴重的威脅就是烈性傳染性疾病。現代醫學的發展、特別是抗生素的發明和應用對于應對這個嚴重挑戰取得了重大勝利。當代社會,醫學面臨的嚴峻挑戰已經發生明顯變化,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方面,人類疾病譜發生了重大變化。隨著經濟和社會發展轉型,當前人類所面臨的全球性健康威脅已轉變為非傳染性的慢性病,如心腦血管疾病、神經退行性疾病、代謝障礙性疾病、腫瘤等,這些疾病都是病原體不明確、多因素導致的復雜疾病。以線性思維和還原分析為特點的傳統西方醫學因此遇到嚴峻挑戰,在闡明復雜生命系統的整體行為特征和系統活動規律方面遇到嚴重困難。在尋找有效藥物方面,進展也不夠理想,迫切需要發展新的思路和方法。
另一方面是醫學模式面臨的困境。對于非傳染性慢病的發生而言,生活方式和行為的作用遠大于生物學因素。顯然,這類疾病的有效控制,要求醫學模式必須有根本變革,要從生物醫學模式轉向“生理-心理-社會-環境”四者相結合的新醫學模式。同時,醫療費用惡性膨脹引發的全球醫療危機,也迫使人們對醫學的目的、醫學的核心價值進行深刻反思。要解決這場全球性的醫療危機,必須對醫學的目的作根本性的調整,把醫學發展的戰略優先從“以治愈疾病為目的的高技術追求”轉向“預防疾病和損傷,維持和促進健康”。只有以“預防疾病、促進健康”為首要目的的醫學,“才是供得起,因而可持續的醫學”,“才有可能是‘公平的和‘公正的醫學”。
為應對這些健康挑戰,現代醫學的思路必須調整,必須有系統性的思考。因此,中醫整體的、多靶點的、多層次的作用和調節,就顯示出重要的價值和意義。近年來,中醫藥在治療白血病和實體腫瘤、慢性肝腎疾病等重大復雜疾病方面取得了具有重要意義的成就和進展,引起國內外的高度關注。不僅如此,傳統中醫藥學對于醫學的目的和模式也有著非常深刻的思考和先進的思想。中國傳統醫學的核心理念——“上工治未病”和21世紀醫學目的調整的方向完全一致,集中體現了醫學目的調整和醫學模式轉變的核心價值。
建國以來,我國提倡“中西醫結合”、“中西醫并重”的發展道路已有50多年,取得了顯著的成就。當然在一些方面,這一政策的執行和落地實施效果還不盡如人意,需要進一步改進完善。如今,我們越來越意識到中醫藥不僅僅是治療疾病的手段,更在維護和促進健康、發展健康服務方面擁有巨大潛力。面對現代醫學發展面臨的嚴峻挑戰,中醫藥可以帶來重要的啟發,中西醫結合將為人類醫學的發展開辟新的道路。
新的激勵政策激發創新創業活力
實行藥品上市許可人制度,是近期國家在推動新藥創制和醫藥產業發展方面采取的一系列新的激勵政策之一。陳院士說,我國長期實行的藥品上市許可和生產許可捆綁在一起的管理制度,在一定的歷史時期發揮過一些積極的作用,使得我們的藥品安全責任可追溯。但是隨著我國市場經濟體制逐步建立和完善、藥品研發不斷發展,現行的管理體制日益凸顯出其局限性,抬高了研發成果轉化和產業化的門檻,造成藥品研發創新活力不足,重復投資現象嚴重。
他感嘆過去一些藥品研發完成后,還面臨新藥注冊上市的難題。比如一些研發機構歷經10多年的艱辛努力,成功研發出一種新藥,但按照我國長期以來藥品管理法規實行的生產許可制度,申請藥品批準文號的單位必須具備藥品生產資質和能力,這就給研發機構帶來了投資建設生產線的沉重負擔,延緩了藥品上市的時間;同時也造成了眾多企業現有生產能力大量閑置。在這種管理法規下,研發機構如果無力自建生產線、自行經營生產,就只能通過成果的技術轉讓來獲益,一方面影響了研發熱情,另一方面也造成責任主體不清晰。歐美等發達國家和地區普遍采用上市許可人制度,即藥品上市許可與生產許可相分離。企業、科研院所、社會組織等均可獲得藥品上市許可,用于自己生產或者委托給不同的生產商生產。持有上市許可的機構對藥品安全負全責,生產企業則對生產過程負責,責任主體也更加明晰。藥品上市許可人制度的實行,是激勵研發人員創新熱情的重要舉措。
早在2013年,上海已引進德國勃林格殷格翰公司(BI)在張江高技術園區投資建設生物制藥基地,打造跨國藥企在中國的第一個具有國際標準的生物制藥基地。通過該基地,BI希望成為中國首個國際性的生物制藥合同生產方案的提供者,通過引入與國際接軌的專業設備、工藝、技術和標準,為客戶提供從生產工藝開發、臨床研究樣品到商業供應的全方位服務,從而幫助研發企業的在研新藥實現產業化,并使其價值最大化,為上海和中國的生物制藥產業的進一步發展創造條件。2016年3月24日,BI與再鼎醫藥簽署戰略合作協議,為其用于治療自身免疫性疾病的新型單克隆抗體提供工藝優化及生產制造服務。這可以說是實行藥品上市許可人制度的一個試點。
創新有層次,追夢無止境
陳院士認為,藥物創新可以分為不同層次:第一層次可稱為“原始創新”(first in class),這類藥物針對的作用靶點、作用機理都是新穎的、首次提出的。比如在腫瘤藥物的研究開發歷程中,從細胞毒性藥物、腫瘤新生血管抑制劑、酪氨酸激酶受體抑制劑,到近年來受到高度關注的腫瘤細胞免疫藥物等等,不斷出現基于新的作用靶點和作用機制的研究方向。另一個層次可稱為“跟蹤創新”(fast follow),即與原始創新藥物相比,其作用機理、靶點相同,但擁有新的化學結構,因此也擁有自主的知識產權。這類具有新結構的藥物,臨床效果往往優于原創藥物。比如浙江貝達藥業研制的肺癌治療靶向藥物凱美納,作用機理與易瑞沙等進口藥相似,但是在通過血腦屏障方面優于進口藥,未來可能在腦部轉移腫瘤方面顯示優勢。
第一層次的原始創新尤為可貴,需要大力提倡;第二層次的創新也非常重要,而且做起來并不容易。當前,對于我國科研人員來說,第一層次的創新難度較大,但已有一些單位在努力探索;第二層次的創新已有不少科研單位及企業在著手開展,并且已有一批優異成果問世。
上海正在大力推進具有全球影響力的科技創新中心建設。為了實現這個目標,陳院士認為上海應具有一批在國際上有影響力的科學機構、大科學中心、國際科學組織,應具有一批在國際上有影響力的科學家群體、處于國際先進地位的研究領域和引領新興科技產業發展的領頭企業,應涌現出有國際影響力的基礎研究成果和產業革命的新理念。
健康服務業特別適合成為上海的重要發展方向。這不僅是因為上海作為國際大都市,對健康服務業有很大需求,而且因為健康服務業是多種現代科技交叉融合的高科技領域,對科技發展帶動性強,推動力大。國家已把健康服務業列為重要發展方向,到2020年將達8萬億元規模。上海生物醫藥科技基礎雄厚,應努力建設成為像休斯頓那樣享有盛名的、亞洲甚至全球的健康和醫療中心城市。
上海還應利用自身優勢,建成具有全球影響力的生物醫藥創新中心。為此,首先可以把張江打造為富有活力、創新成果不斷涌現、引領生物醫藥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的強勁引擎。要實現這一目標,必須在建立鼓勵創新、創業的機制上下功夫,企業和科研單位也要加強合作,真正讓優秀的成果實現轉化,并在上海落地生根、開花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