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珊珊
摘?; 要:正如莫言自己所言,《天堂蒜薹之歌》是以現實生活中真實發生的事件為導火索,僅用三十五天所寫成的。可謂一部情感與思想并重的作品。它超越了一般的現實主義的敘事范式,而是巧妙借用了中國傳統小說和西方現代主義文學手法,書寫出改革開放以后農民生活的真實角落。本文將從傳統敘事技巧與現代主義敘事技巧兩方面來淺析《天堂蒜薹之歌》的敘事藝術,進而探討《天堂蒜薹之歌》的深刻思想內涵。
關鍵詞:傳統敘事手法;象征;復調;審丑;荒誕;《天堂蒜薹之歌》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08-0-02
一、傳統敘事手法
(一)借鑒章回小說
《天堂蒜薹之歌》總共二十章,每章的開頭都是天堂縣著名的瞎子歌手張扣演唱的民謠。每首歌謠都概述了一個片段的主要內容,就像古典文學中章回體小說每章的標題或者開篇詩的形式。有些章節的歌謠為了明確時間順序,還會標明具體時間、地點和事件。可以說張扣的天堂蒜薹之歌總和起來就是整部小說的精煉版。簡而言之,就是用每個農民都能理解的話語指出了“故事的道德意義”。【1】
(二)連環套的小說敘事模式
連環套的小說敘事模式即在故事中再套入隱喻性的故事,以增強互文效果,產生更加強烈的閱讀理解的效果。
本部小說的主線就是因蒜薹事件高羊、高馬、方四神被捕入獄后,遭到各種非人待遇、最終法院審判量刑。但是小說在這條線索中間穿插了各種故事,敘述了整個事件的前因后果,將龐大的人物、事件都穿針引線般放入這個主線當中,與主線中的情節形成互文。
二、現代敘事手法
(一)意象和象征手法的運用
《天堂蒜薹之歌》最主要的象征手法就是動物意象的普遍使用。用得最普遍的動物是狗(十六次)、馬(四次)、牛(四次)。
主要人物之一高馬,他的名字的意思就是“高大的馬”,當他從警察追捕中逃脫時被描述為“像一匹上了絆索的高頭大馬”,像一只被貓追趕的老鼠,像一只從他們陷阱中逃脫的“機敏的野兔”;當他第一次被方家兄弟痛打而被楊助理拒絕時,像一只“受傷的狗”;藏在地里,他像一只“被打懵的雞”,像“騾馬”一樣在池塘里喝水;最后他像一只籠中困獸,瘋狂地向所有人宣泄自己的憤怒。高馬充滿叛逆、愛憎分明、不畏強暴、敢愛敢恨,面對法庭和審判官,他敢直言“我恨你們,我恨不得活剝了你們這群貪官污吏的皮”,他的性格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
在高馬和金菊的故事線索中,由始至終都有一匹棗紅馬。可以說棗紅馬是希望的象征,是高馬與金菊愛情的見證與精神的支柱。最后當棗紅馬企圖阻止金菊自殺時,絕望的金菊拒絕了它,生活的艱辛讓金菊徹底絕望,為了使未出世的孩子向心現實生活不值得他投世,她趕走棗紅馬,也是趕走了她的希望,她告訴孩子“沒有紅馬,它只是個影子”;棗紅馬最后一次出場,是高馬哭著不讓死去的金菊離開他,棗紅馬充滿同情地看著他,然后,棗紅馬跑開,逐漸地“被黑暗吞沒了”。沒有了金菊,希望徹底遠離高馬而去。棗紅馬的象征形象在這里進一步增加了整個愛情故事的悲劇性,它讓年輕人體會到了希望的存在,懷抱美好的愿望,可是,現實的殘酷讓他們發現,根本沒有希望的存在,它真的只是一個影子,稍縱即逝,根本無法觸摸。
這種運用動物與人做互換的手法,我認為,莫言是想表達這樣一個主題:人類曾經像野獸一般過著艱辛的生活,死了也如野獸一般,但是農民物質和精神的貧困使他們淪落到比動物更糟糕的境況,正如強悍的動物欺凌弱小的動物,農民的悲慘命運正是腐敗的鄉村政治所種下的惡果。
(二)預敘與倒敘時間結構
《天堂蒜薹之歌》中,讓人欲罷不能的是莫言對時間的“混亂性”處理。當前與過去的時間交織、不同人物線索的意識流交織,使得讀者似乎知道事情的發展緣由和發展結果,但又不完全清楚確切的緣由與結果。這種結構的復雜性所帶來的直接效果就是能夠更加深刻和多面地描寫中國鄉村復雜的社會和個人生活。其時間跨度與空間廣度都是順序敘述所難以比擬的。
在以不同的時間順序講述每個人物故事的過程中,莫言使用了一些普魯斯特式的技巧來處理熱奈特《敘事話語》【2】中所說的時間問題。
首先,這種結構增加了讀者閱讀的強烈欲望,希望發現人物事件之間的彼此關聯,好奇于最后會出現怎樣的大結局,讓讀者從頭至尾都在不斷地思考和體會,增加了閱讀的趣味性。
其次,不同的敘事主體、前后顛倒的敘事結構,將過去與現在完美糅合在一起,意在對現實提出質疑:為何現在的生活跟以前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高羊關于母親的葬禮、在學校領導和鄉村干部那里所受的不公待遇、在被捕與監獄中受到警察的殘忍對待,說明非人道和不公正是一直存在的,干部也是和過去一樣壞的。方四嬸關于虱子的回憶,也突顯了這樣一個事實:現在的農村跟幾十年以前的狀況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不僅是物質上的貧瘠,更重要的是精神上同樣貧瘠。高馬和金菊的愛情故事是農村青年一代改變的新希望,但是卻從頭至尾受到封建思想、官僚主義的層層扼殺,最終二人都死于非命,這說明:沒有制度上的徹底改變,單靠個人的努力是無法改變農村的現狀的。
(三)復調的敘述形式
《天堂蒜薹之歌》主要有兩條線索,第一條是高馬和金菊的愛情悲劇,第二條是高羊被捕的悲慘遭遇,但其實還有一條隱形線索就是每篇開頭張扣的歌唱片段。
這三條敘事線索既相互獨立,又相互補充,最終連接成一股紐帶,編制為一個整體。
高馬是叛逆的代表,他的敘述線索中多的是勇于反抗的勇氣和不斷抗爭的精神。他為了和金菊的愛情,即使被打的下不了床依然不放棄在警察到家逮捕他時,他敢于反抗,毅然逃跑;在法庭上,他敢于憤怒地斥罵貪官污吏。
高羊是歸順的代表,他的婚姻是舊式的,他沒有自由戀愛的覺悟,重男輕女的思想依然嚴重; 蒜薹滯銷時,他制止方四叔的沖動,以免惹上麻煩;他沒有反抗便在認罪書上摁了自己的手印;他沒有在法庭上辯解,卻也被判了刑。
第三條隱形線索張扣,一直以事實歌唱,當蒜薹賣得好時,他歌頌政府,當蒜農受到損失時,他毫不吝嗇地貶斥政府的不作為和貪污行為。正是這樣一個敢于說真話的人,最后被有關部門的人在半夜弄死,用泥巴堵住了他的嘴。
高馬和高羊是兩種農民的代表,但即使他們有所不同,最終也逃不過悲劇的結局。因此,我認為,莫言想要通過這兩條并列的敘事線索、兩個人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處事風格,但命運卻同樣悲慘的結果告訴我們,如果體制不改變,什么樣的人——順從的或反抗的——最終都避免不了悲劇的結局。
(四)審丑的寫作手法
審丑是西方現代主義的一種寫作手法,主要通過暴露罪惡、自私、畸形等闡釋“丑”的意義,在厭惡“丑”的同時喚起對美的追求。
《天堂蒜薹之歌》用大量的筆墨寫盡丑態,甚至有時讓人有惡心欲嘔的沖動,其中污穢物的“丑”和人性的“丑”是最重要的兩個方面。
在小說中,彌漫著各種穢物的味道,其中發酸的臭蒜薹味兒貫穿整部作品,讓人對蒜薹產生了生理上的排斥感;高羊撒尿喝尿;四神吃虱子……這些讓人不忍直視的描寫都是力圖讓人感受到農村生活的艱辛和處境,烘托全書的敘事氛圍。
在對農民形象的塑造中,莫言極盡“丑化”之能事,將這些農民的自私、野蠻、殘酷、懦弱等惡性暴露在陽光下
其中最典型的當屬方家兄弟,而對大哥方一君的剖解更是入木三分。方家大哥的形象幾乎也是貫穿全文的。開始的時候讀者會感到這個大哥太懦弱,雖然二哥過于殘忍,但至少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可是大哥呢,身上的殘疾,不僅沒有讓他堅強,反而讓他自暴自棄、及至心理扭曲。他為了給自己換媳婦,軟硬兼施逼迫自己的妹妹出嫁給一個老頭,在妹妹與意中人高馬好上以后,他更是用出了苦肉計,處處示弱。在老二打金菊的時候,他站出來說“老二,你怎么能打她?爹娘在,她無論有多少壞處,也該讓爹娘管教,咱們當哥的只能勸說。”老二一針見血地戳穿他說“哥,你少來這一套!老婆給你換了,好人讓你賺了!”老大無言以對后只能對妹妹示弱說“都怨哥不爭氣,生了個瘸腿,自己沒本事討老婆,卻要親妹妹去換……我窩囊啊……”。當他們兄弟二人把高馬踢得不省人事時,大哥惶惶不安地問“死了嗎?死了嗎?楊助理員……我可沒沒踢著他……”自私怯懦的形象躍然紙上。這還只是開始,讓我們覺得老大實在是扶不起的阿斗,但還沒有到可恨的地步,但是隨著情節的發展,老大的形象幾乎囊括了人性的丑態。
這種丑態的書寫不僅僅是讓我們責罵方氏兄弟的種種人性丑惡,而是讓我們在看到他們的丑態時,反思我們的現實社會,為什么會出現這樣個體,在小說里,“我們看不見英雄”【3】,但能看見那一個個為生存、利益而奔波忙碌的真實生命個體,展示個人在非理性社會現實和困境中的真實抗爭,進而引導我們思考社會制度的合理性。
(五)荒誕與諷刺并存
荒誕具有極強的張力,在“理解荒誕的過程,相信荒誕的力量是一回事,相信荒誕是另外一回事”。【4】
小說中有四處寫了魔幻的夢境:金菊與胎兒,高馬與金菊、四叔與四嬸、高羊與他娘和杏花。
胎兒的暴虐是荒誕的,金菊與胎兒的直接對話表現了金菊對世界的絕望;四叔托夢四嬸只是想讓她還自己一個公道;高羊的娘兩只眼球爬滿了蛆蟲。可以看出,這些荒誕的描寫最終還是為了表達不公、貧困和腐敗的社會現實。
不僅夢如此,現實亦如此。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在小說最后,那些被懲罰的官員,又被官復原職甚至升職,讓整部小說最終陷于荒誕之中,一切的抗爭都變得毫無意義,死去的人都死的沒有任何價值,社會還是按照原來的樣子繼續前行,老百姓沒有得到任何補償,貪官污吏反而得到了升遷。嗚呼哀哉,社會現實大抵如此。
莫言通過荒誕的敘述對丑陋的現實進行尖銳的諷刺,意在引起人們的注意,關注我們生存的環境,努力建設合乎秩序的社會制度,只有這樣,才能維護我們最基本的生存尊嚴。
三、結語
《天堂蒜薹之歌》雖然不能算是莫言一流的作品,但是其值得我們深思的地方還有很多,在探討其敘事藝術的同時,我們更加關注的是它對于人性的挖掘和對社會制度的反思。
注釋:
[1]【英】杜邁可 著,季進、王娟娟 譯,《論<;天堂蒜薹之歌>;》,《當代作家評論》,2006:6
[2]杰拉德·熱奈特著、簡·列文譯,《敘事話語》,1972
[3]【德】卡爾·雅斯貝斯著/王德峰譯,《時代的精神狀況》,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136
[4]【丹麥】索倫·克爾凱戈爾著/【丹麥】彼得·P·羅德編/晏可佳、姚蓓琴譯,《克爾凱戈爾日記選》,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97
參考文獻:
[1]【英】杜邁可 著,季進、王娟娟 譯,《論<;天堂蒜薹之歌>;》,《當代作家評論》,2006,6
[2]杰拉德·熱奈特著、簡·列文譯,《敘事話語》,1972
[3]【德】卡爾·雅斯貝斯著/王德峰譯,《時代的精神狀況》,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
[4]【丹麥】索倫·克爾凱戈爾著/【丹麥】彼得·P·羅德編/晏可佳、姚蓓琴譯,《克爾凱戈爾日記選》,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