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小四
仍常會想起杜普蕾。杜普蕾身為天才大提琴家、卻在25歲盛年時因病漸漸不能拉琴、43歲即孤獨辭世。杜普蕾演繹的樂音確實獨特,總在不經意間將人深深打動。而我心中的痛惜感,便也因此與日俱增。那么,除了身體本身的一些原因,還有些什么讓她走入人生的絕境?
一直至我聽到阿諾德·雅各布斯演奏的大號與他的音樂故事,才找到個人所能認知的答案。較之杜普蕾用自己全部的生命熱情去演奏大提琴不同的是,雅各布斯借助各種知識與社會歷煉,去賦予樂曲演奏更多的“故事”。如同美國媒體反復強調“story”一樣,雅各布斯一直反復說“演奏如同講故事,要讓你的音樂有內容”。
正因秉持此種理念,雅各布斯將大號這種并不算特別普及的樂器,以其精湛的技藝與深厚的學養,鍛造成他曾經供職44年的樂團與所在的大學的“獨家利器”。懂得平衡人生的他得享天年,在1998年辭世后,至今仍然被人稱為“銅管教父”。目前美國稍有知名度的大號演奏者,也都或多或少與他有“徒子徒孫”的關系。
雅各布斯的演奏不僅僅是演奏、大號也不只是大號。為了音樂也為了自己,雅各布斯一直有目的地、系統地學習了解剖學、心理學等多學科的知識。他曾經多次對不同的學生說,演奏很重要,借鑒音樂大家的演奏方式也很重要,而借鑒不僅僅是單純的模仿,而應該是真正去了解音樂家的思維方式。他的一位也已成為大學音樂教授的學生說:“雅各布斯幫助學生們成為更好的音樂表達者。他說這是演奏的心理學——成為偉大藝術家的第一步是學會大師們的思考方式。”
這種科學與心理學上的“了解音樂大師們的思考方式”,需要一個人對人體本身尤其是頭腦的結構有較為明晰的覺知,而解剖學與心理學的知識也就成為必備的工具。雅各布斯在多年的演奏與教學生涯中,一直要求學生進行多學科的知識儲備,同時在演奏中將自己融會貫通的知識與情感,賦予音樂以故事與生命;與此同時要了解和尊重聽眾的感受。他甚至將這種要求,超越于對演奏技巧。而令人欣慰的是,他以這樣的方式培養的學生,往往也養成了自己專業而獨特的演奏風格,技巧也十分出色。
此外,雅各布斯也強調人生歷煉的重要性。他在少年時代確定將長號當作終身事業之前,已經學過鋼琴、小號等樂器,他的選擇是建立在深思熟慮與對自身的了解之上。由于這種自省自知,他對長號的熱愛與研究、演奏與教學,貫穿了整整一生。而他對心理學的研習,也落實到了現實生活的人際關系中。基本上與雅各布斯打過交道的人,對他都懷有一種特別的尊重與親近感。而他的學生提起他,更是有“高山仰止”般的崇敬。
就音樂天分與熱愛程度來說,杜普蕾如果不是更高于雅各布斯,至少也是毫不遜色的。但她的家庭和經歷顯然沒有培養她多方面的學識與可能性,也沒有在情緒疏導上做功課,大提琴幾乎成為她在藝術領域甚至是人生成就的全部。她自幼就自覺自愿地進行高強度的練習,即便成年后在獲得相當高的音樂地位后也不愿意放松一點點,故而總有人說,杜普蕾罹患罕見的多發性硬化癥致漸漸無力拉琴,與其過于勤奮地練琴有關。而一旦大提琴這根“弦”斷了,杜普蕾的人生也幾乎陷于崩潰,給了聽眾永遠的遺憾與迷惑。
只是歷史與人生均沒有“如果”。中國古老的智慧之書《老子》中有云:合抱之木,生于微末;九層之臺,起于壘土。這句話運用在藝術教育尤其是樂器演奏領域,也十分精到。藝術關乎心靈的質地,可以讓人永不孤獨,但我們也要給其鋪就強大的“九層之臺”,讓樂音飄揚時,也可以有實際的落腳之處。就像約瑟夫·海頓的音樂,常可讓人感覺寧靜而樂觀,但實際上他在少年時曾經歷街頭流浪等極大的苦楚與困頓,拯救他的是給他幫助的人和他自己對音樂矢志不渝的熱愛。他與雅各布斯一樣,成為音樂界的傳奇,也因其有多種生活積淀。
若要孩子成為音樂家,請為他鑄就“九層之臺”:學者的知識結構與智者的博大胸懷。如此,音樂才會是他一生的美好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