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效東
摘 要:“胡風冤案”是一個非常沉重的話題。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充其量就是比別人多識了幾個字,多看了幾本書,多了點獨立思考,多了點自由思想,既不會弄槍,更不會舞刀,既不會嘯聚山林,更不會落草為寇,哪來的“反黨、反革命”的膽魄和實力,退一步講,即使借給他一萬個膽子,他也斷然不敢跟新生的人民民主政權叫板。
關鍵詞:胡風冤案;忠誠;信任
“在這個時代,他們和所有人一樣,把最高領袖視為神圣的、純潔的晶體,透明、光華燦燦,他們把信任、忠誠,甚至整個身心也交給了共和國,奉獻給了領袖”(《文壇悲歌》第180頁)。盡管熱愛,盡管崇敬,盡管歡欣鼓舞,盡管心悅誠服,但厄運還是出其不意地降到了“胡風反革命集團”的頭上:一九五五年的春天,本是一個繁花似錦、姹紫嫣紅的時節,但整個文藝界,不,應該是整個神州大地,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到處都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凡和胡風有直接或間接關系的家人、同事、朋友、學生、親戚、老鄉,都通通倒在了“無產階級專政”的“威力”下,或被捕入獄,或隔離審查。胡風及“胡風集團”的骨干分子路翎、阿垅、綠原、徐放、耿庸、盧甸、魯藜、牛漢、賈植芳等的命運自不待言,連那些和胡風素未謀面,只是作為胡風的崇拜者和仰慕者的文學愛好者也難逃一劫。湖北省委宣傳部副部長鄭思,1946年曾在胡風創辦的《希望》雜志上發表過一首詩,解放后因仰慕胡風大名,去拜訪過一次,這次鄭思也被作為“胡風反革命集團”的一員而被抓了起來,他受不了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喝安眠藥自殺身亡;四川永川縣一位教師,四十年代與“胡風反革命集團”的骨干徐放有過通信聯系,后中斷,五十年代又給徐放一信,由徐放的妻子代回一封,胡風案發后,為表示自己的清白,主動將信交給黨組織,也未能避免審查和打擊,老婆與他離婚,自己也成了反革命;沈陽一位在讀的大學生王志剛,因為與胡風的“鐵桿”魯藜通過兩封信,就被所在學校列為重點審查對象,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在王志剛的母親住院期間,一位正在醫院實習的鞍山衛校的學生關洪竹負責照料,王的母親出院后,為表示感謝,關洪竹曾被邀到王家做客,前后共兩次,卻不料惹禍上身,既成了審查對象,遭受批判,還被扣發畢業證,直到1986年才被徹底平反——三十一年過去了……
張中曉,一個被胡風稱為“中國的杜勃羅留波夫”的天才少年,21歲就在《文學界》上發表《略論我們的文藝批評》,引人矚目;23歲就在《文學月報》發表為紀念馬雅可夫斯基60周年誕辰而寫的《巨大的情》,旋即被蘇聯報章轉載;22歲就擔任新文藝出版社的編輯,并陸續寫出了一些文藝評論。對于這樣一位文學青年,有“文學青年導師”之稱的胡風給與了其充分地鼓勵和關懷,倆人時有信件往來,自然也就各自表達著對《講話》及其他文藝思想的看法,張中曉在一封信中寫道:
對于“暴露”、“歌頌”的三小段,是不對的,這完全是形式的理解和機械的看法。我討厭“暴露”、“歌頌”(這含義應該與“暴露”相對)這類說法,我覺得,現實主義應該換寫為痛苦,歡樂,追求和夢想,我覺得,現實主義應該驅逐這些庸俗的惡劣的說法。
這書,也許在延安時有用,但,現在,我覺得是不行了。照現在的行情,它能屠殺生靈,怪不得幫閑們奉之若圖騰!
當然,里面有些是對的,譬如“不是在作品中寫哲學講義”,以及你在《論現實主義的路》第10頁所引的一些。但,我覺得這些都該是馬列主義的常識。
這些信件,后來都成了“胡風反黨集團”向黨和人民猖狂進攻的鐵證,而張中曉,更是被“御批”道:“還是這個張中曉,他的反革命感覺是很靈的……”(《文壇悲歌》第299頁)。
自此,張中曉陷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幾年之后,在孤寂、傷病、饑餓、痛苦、折磨、壓抑中離世,年僅36歲或37歲——沒人知道更沒人關注他離去的確切時間……
本是豆蔻年華,卻在牢獄里度過;本是一代天才,卻如流星般隕落。這是時代的悲劇還是社會的悲劇,這是個人的悲哀還是民族的悲哀?
從“紅樓夢研究批判”到“《武訓傳》批判”,再到“胡風反革命集團”,再到五七年“反右”,再到文革,無休無止地審查,接二連三地批判,沒完沒了地檢討,文化人顏面盡失、斯文掃地。自殺的、瘋掉的不計其數;離婚的、被捕的,舉不勝舉。縱然那些還“茍活”在人間的,要么噤若寒蟬,像沈從文;要么趨炎附勢,像郭沫若;要么“非己”,像馮友蘭;要么投靠,像周一良。當年的激情,當年的狂飆,一時間都遠遁地無影無蹤了。
對于胡風悲劇產生的原因,有人歸結為“周揚的打擊報復”,有人歸結為文藝界由來已久的“宗派主義”斗爭,還有人認為胡風本身就是個唯心論者,是個徹頭徹尾的資產階級文藝理論家,被批倒批臭,實屬咎由自取。以上緣由,也許是胡風蒙冤的導火索或推進器,但真正掌握著胡風生殺予奪大權的,顯然不是周揚們。其真實原因,只有看了李輝的《文壇悲歌——胡風冤案始末》,你才有茅塞頓開之感:“人們總是習慣于看到胡風與周揚的私人恩怨,僅僅從現象上看到文人間宗派主義的相爭相斗,還有胡風的固執和偏頗,以為如果沒有這些,胡風永遠會平安無事。其實,這只是將目光停在表象上,實際上,歷史發展到1955年,與毛澤東文藝思想相左的人,不管他是誰,都不會安然無恙的”(《文壇悲歌》第230頁)。作者的這番話,確實是解開胡風悲劇的一把鑰匙。后來的“反右”和“文革”是對李輝這段文字的最好注腳。在那個年月,文藝和文學作品,除了階級和階級斗爭,除了革命和反革命,除了暴露和歌頌,除了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實在再也找不出更新奇的理論和方法了——《講話》已經處于真理的巔峰了。
胡風的被遺忘,“紅海洋”的沉渣泛起,再次表明在我國這樣一個被封建文化侵蝕了兩千多年的國度,“啟蒙”——仍是未竟的事業。余英時說:“待從頭,收拾舊山河。”這實在是很有見地的……
參考文獻:
[1] 李直飛. 歷史的記憶與悲壯的敘述——論中國遠征軍的文學書寫[J]. 重慶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2(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