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相與格調(diào)交相輝映
——評電視劇《瑯琊榜》

□王燦　王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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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相與格調(diào)交相輝映
——評電視劇《瑯琊榜》

□王燦王燁

摘要：電視劇《瑯琊榜》播出后廣受好評。其精致的畫面造型、尊禮尚義的高遠立意以及細致入微的細節(jié)關(guān)注充分彰顯了該劇制作的高水準與嚴要求。《瑯琊榜》的成功更在于它讓人感覺到影像之美，感受到了中華傳統(tǒng)歷史文化的強大力量。

關(guān)鍵詞：瑯琊榜；畫面造型；歷史情懷；細節(jié)處理

《瑯琊榜》是根據(jù)海宴同名網(wǎng)絡小說改編而成的電視劇，以扶持明君、平反冤案、振興山河為主線，講述了才冠絕倫的“麒麟才子”梅長蘇以病弱之軀撥開重重迷霧，智博奸佞，為昭雪多年冤案、扶持新君所進行的一系列斗爭。開播后，該劇每日網(wǎng)絡播放量均維持在3億左右，穩(wěn)居電視劇點播榜首，微博熱議指數(shù)排名第一，獲得了市場和口碑的雙豐收。該劇主題宏大，敘事節(jié)奏張弛有序，人物個性鮮明，畫面造型精致典雅，細節(jié)處理認真嚴謹，具有極強的觀賞性。

一、賞心悅目：精致典雅的畫面造型

著名學者克里斯蒂安·梅茨曾言，“電影中說故事的訴求太過強烈，以至于電影的主要組合要素——影像，竟退到了情節(jié)的背后，可是一部電影的情節(jié)卻必須靠影像交織而成。如果我們愿意相信某些討論分析，則可以肯定，電影應該是一種影像的藝術(shù)才對。一個人看完一部電影之后留下的印象是什么，雖然實驗的方式不同，但結(jié)論卻一樣——只留下情節(jié)以及少數(shù)一些影像。”①同樣，電視劇也是一門通過視覺影像來進行傳達故事及其意涵的藝術(shù)。

影像成為一種語言，而這也正是電視劇敘述的基礎(chǔ)所在。因此研究一部電視劇如何說故事，對其呈現(xiàn)的影像做整理與解析是首要的功課。尤其在當代，電視劇對影像的經(jīng)營已經(jīng)超越了內(nèi)容的需要，影像自身在言說。通過影像，觀眾將個人體驗與導演的原初經(jīng)驗形成重合或交叉，構(gòu)成了當代電視劇的魅力。影像只停留一瞬，觀眾要憑構(gòu)圖、人物與背景的特征去補充圖片以外的故事。電視劇中的每一瞬影像都矛盾地存活著：它獨立承載畫面一刻鐘的生命，然而它也支撐了電視劇世界內(nèi)部的永恒。《瑯琊榜》的好看恰如很多觀眾所說的那樣，不僅僅是劇情的好看，更因為該劇給人帶來視覺上的享受，即生理意義上的“好看”。

從《瑯琊榜》中鏡頭的運用來看，特寫鏡頭的大量使用讓人物性格更加深入人心。不僅是臉部表情的特寫（如圖1），連肢體的互動亦都是以大特寫呈現(xiàn)（如圖2），鏡頭逼近人物的動作表情和情緒反應，直擊角色的內(nèi)心深處，探究他們的所想所感。這樣的鏡頭選擇正符合《瑯琊榜》的設定，即被冤屈折磨十二年之久的梅長蘇踏上了復仇的旅程。特寫鏡頭讓觀者逼近角色內(nèi)心，人物的情緒、情感一絲一毫的轉(zhuǎn)變都無處藏匿，哪怕是一個挑眉、一個眼色，都展現(xiàn)得一清二楚。此外，《瑯琊榜》中的世界，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是親近而又疏離的。劇中許多角色都是身負重擔、孤獨寂寞的人，他們之間互相隔絕，與人和環(huán)境卻有著一份若即若離的癡纏關(guān)系。角色與角色、角色與環(huán)境間的微妙關(guān)系在劇中被“多重移動長拍鏡頭”所傳達，并配合景深的處理來進行表情達意。在不同的情況下，導演會以深焦、淺焦及變焦等方式來賦予不同的意義或感覺，而且前后景的互動，配合了角色的走位、攝影機的運動及鏡頭焦點的更換，制造了不斷改變的影像，表達了轉(zhuǎn)換中的心理狀況及角色關(guān)系，營造了豐富的視覺魅力，亦含蓄地潤飾了角色狀態(tài)及故事處境。

圖1　梅長蘇闊別十二年再次回到金陵時的面部表情特寫

圖2　梅長蘇和霓凰郡主拜見太皇太后時的動作特寫

光與色彩，既可視為電視劇造型的基本組成部分，又可以視為電視劇視覺語言中的獨立單元。作為一個視覺語言的單元，我們所強調(diào)的是電視劇場景、畫面中各色不同光源的設置、光的明暗對比、不同強度與光影的變化。這是極為豐富的電視劇敘事、表意手段之所在。而作為視覺語言元素的色彩，不僅指自彩色膠片問世以來影像的自然屬性，還指影像色彩所必然攜帶的表意、修辭功能。在畫面色彩的運用上，《瑯琊榜》沒有過度的飽和色，沒有刺眼的撞色搭配，靜態(tài)畫面美得和諧優(yōu)雅、古韻十足，外景畫面猶如一幅寫意山水畫（如圖3），清淡優(yōu)雅，余韻無窮，大開大合之間又有讓人不經(jīng)意之間就能發(fā)現(xiàn)的美。開篇梅長蘇一葉扁舟江上來，頗有“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悠閑疏闊之美（如圖4）；言侯手執(zhí)王杖櫛節(jié)，絹衣素冠，獨立于黃沙衰草，亦給人以“云邊雁斷胡天月，隴上羊歸塞草煙”的感覺（如圖5）。還有瑯琊閣主藺晨山間舞劍，梅長蘇垂首看書，霓凰郡主花下而立……幀幀入畫，讓觀眾浮想翩然。此外，光線不只是起到完成視覺造型的作用，還是該劇中的一個重要角色，一個具有高度戲劇化張力的角色。《瑯琊榜》明顯使用了偏向明調(diào)的處理，一方面營造家國天下、光明正義的氛圍，另一方面也是劇中人物以直報怨、心系天下心理的外化，尤其是梅長蘇。光線貫穿整部電視劇結(jié)構(gòu)而成為與故事線平行的敘述方式。因此透過光影，觀眾能夠有意識或下意識地感覺并且認識到這個故事在說些什么。

圖3　劇中瑯琊閣所在地瑯琊山外景

圖4　梅長蘇一舟渡江之景

圖5　言侯出塞之景

正如該劇導演孔笙和李雪所言，“畫面和光影很重要，是完美詮釋故事不可或缺的手段”“我們希望用畫面講故事，而不僅僅是用臺詞講故事”。②《瑯琊榜》用自己的實際表現(xiàn)證明了這一點。

二、立意高遠：尊禮尚義的歷史情懷

習近平總書記在2014年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指出，“為什么中華民族能夠在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中生生不息、薪火相傳、頑強發(fā)展呢？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中華民族有一脈相承的精神追求、精神特質(zhì)、精神脈絡。”③雖然《瑯琊榜》整合了很多朝代的特色，但基本的時代背景設定在南朝梁，是可以確認的。然而我們又不能簡單地將之與歷史上的南梁對應起來，而是必須將時間軸向前延伸到永嘉南渡、晉祚東移，向后伸展到整個武夫僭政、宋齊梁陳。南梁的立國，只是這兩個多世紀的連續(xù)統(tǒng)中的一環(huán)。我們所看到的是一個殊異于現(xiàn)實世界的“中國古代”，大梁的朝堂和大梁的江湖。在那里，人不是原子化的個體，而是生活在一個由君臣、父子、夫妻、袍澤情義編織的關(guān)系網(wǎng)中，在面對艱難選擇時，不必迷惘，因為君臣、父子、夫妻、袍澤的倫理規(guī)范已告訴他該怎樣做。這是一個“失范”前的社會，一個把仁義禮智信當做最高行為規(guī)范的社會。

“仁、義、禮、智、信”這五種古典社會規(guī)范有著不同的維度與內(nèi)涵，但是彼此之間又存在必然的內(nèi)在聯(lián)系。“仁”是核心，也是最高原則，即對人的本性和終極關(guān)懷以及對生命的誠摯熱愛，是人的終極目標，也是最高的道德原則；“義”是在自我與他人、群體和個人利益出現(xiàn)問題時，始終保持一個適當?shù)倪x擇限制；“禮”是古代儀表文化的外在形式，是以直觀的方式來進行的一種仁義實踐；人對“智”的追求，必須在不違背人性與他人根本利益的情況下施行；“信”是對承諾的一種踐行，是對道德施行的不二法則。世家公子蕭景睿在形形色色人物中并非主角，但卻是這種價值觀下的一個最好詮釋。一個王侯家的世子，自小深受詩書禮樂浸潤，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一夕知悉自己的身世、父親大人的真面目、母親的多年隱瞞，心理防線的徹底崩塌是怎樣一種痛徹心扉、輾轉(zhuǎn)反側(cè)？長亭送別時，言豫津勸他想開一點，“上一代人的恩怨，跟你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他這樣回答：“怎么能說跟我一點沒關(guān)系呢？我的父親、母親還有兄弟姐妹，這都是斬也斬不斷的關(guān)系。何況還有多年的親情、多年的恩義，這一切不是說什么揭開了一切真相就能全部拋開的。你要說的我都明白，你想我想開一點，你希望我還是以前的蕭景睿。這道理我都懂。可是，真的很難做到。”纏繞于親情恩義網(wǎng)中的蕭景睿，讓人心疼。“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圣人與君子多居于他人身后，為他人著想，因此成就了自己。這種把自己置身于各種社會關(guān)系中的思考，迥然有別于西方的個體化思考方式，是如此地遵循于華夏傳統(tǒng)。

明白了這一點，我們就不必不解于夏冬十三年來選擇寡居，每年為亡夫掃墓、真心忿恨“謀逆”的赤焰軍；不必懷疑于儒學大家周玄清為何會僅僅因為一個小小信物不顧高齡、路遙而上京論禮；不必嗤笑靖王會如此耿直，心甘情愿放下所有利弊的算計，跳進夏江為他營造的陷阱，營救衛(wèi)錚；不必疑惑梅長蘇不等靖王繼位后理所當然地為祁王和赤焰軍翻案，而堅持要冒如此大的風險，在皇帝在位時翻案；不必懷疑平日里嘻嘻鬧鬧的世家貴公子言豫津在譽王兵臨城下時，奮不顧身浴血殺敵的勇氣從何而來。

三、妙到毫末：認真嚴謹?shù)募毠?jié)處理

孔穎達在《春秋左傳正義》中言，“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古人以服飾華采之美為華，以疆界廣闊與文化繁榮、文明道德興盛為夏。從質(zhì)樸的秦漢風格到超然的魏晉神韻，都滲透著華夏民族的理想追求，衣必精美，物必豐盛，人必禮學，國必利益，君臣必稱吾國吾民，此才能是真正的華夏。《瑯琊榜》劇組在禮儀與服裝設計兩方面細節(jié)的處理上做得尤為出色。

首先在服裝設計的細節(jié)方面精巧獨特。雖然《瑯琊榜》的劇情架空，但由于基本是以南北朝南梁為背景所衍生的故事，因而劇組在服裝造型上很大程度尊崇了當時的服飾風格。不過他們不僅采用了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服裝規(guī)制，還對前后朝代的服裝也進行了研究。因此在劇中出現(xiàn)了兩種不同的風格，一是沿用了漢朝較為華麗的漢服，二是受北方少數(shù)民族和其他西方民族的影響，舒適隨意，將二者結(jié)合起來，就成了養(yǎng)眼舒適的寬大版漢服。服裝造型作為影視劇“角色包裝”的重要一環(huán)，除了制造視覺上的美感之外，更在人物與情節(jié)的塑造上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胡歌扮演的梅長蘇作為第一男主，其服裝造型似乎略顯樸素，而這其中恰恰是低調(diào)內(nèi)涵、富有玄機——他的服裝多以素雅的白色、藍色及灰色為主，并專門在頸間增加了一條類似白色方巾的設計，無一不是為了突出這位男神的內(nèi)斂與體弱多病。除此之外，服裝的設計也與劇情環(huán)環(huán)相扣，像靜妃從位份低微到成為貴妃，服裝造型上也經(jīng)歷了由素雅到尊貴的轉(zhuǎn)變。另外，該劇劇組還避免了以往古裝劇中常犯的低級錯誤，所有人物服裝都正確地右衽（即前襟向右，是漢族的重要象征）。并且，劇里的服飾不像其他古裝劇一樣顏色花哨令人眼花繚亂，但卻充分遵循了西漢服飾的等級特色：越是上位者服飾顏色越深，只有皇帝的服飾才是純黑。而服飾中的花紋更是嚴謹，除了在貴族服飾上可看到常見的草龍紋（彎彎卷卷的）、夔龍紋（方方正正的），連衣服上的龍有幾個爪都明顯經(jīng)過細心設計，皇帝使用五爪龍，而藩王則為四爪。

其次在各種禮儀的細節(jié)表現(xiàn)方面匠心獨運。中國是傳承千年的禮義之邦，然而在相關(guān)歷史類電視電影中，很少將禮作為重點予以展現(xiàn)。《瑯琊榜》中禮的運用則自然許多。例如梅長蘇邀請大儒周玄清一場戲：當梅長蘇從老先生手里接過代表自身師徒傳承的信物玉佩時，他仿佛意識到了老先生的心意，行了一個空首（手）禮，行空首禮時，雙膝著地，兩手拱合，俯頭到手，與心平而不到地，故稱“空首”，又叫“拜手”。九拜中有三正拜，正拜是非常莊重的禮儀，而空首是正拜禮中的最后一禮。九拜之禮絕不是當代人想象中的刻板形象，而是一整套非常大的規(guī)范，源于先民的起居方式，隱藏在先民生活中的每個細節(jié)里。梅長蘇因為要接過老師留下的玉佩，非常自然地平伸雙手，俯首與心平，向老先生行了一個再標準不過的空首禮，整個過程流暢、自然，毫無生硬感，亦讓人切身感受到何為師道之尊、長者之先。禮儀本不只為約束身份，而是讓我們的行止更加美好，互相之間更加尊重與賞心悅目。比如梅長蘇與霓凰郡主之間感情的表現(xiàn)，即便是相認后激動萬分，十二年未見衷情欲訴，二人之間也始終保持著矜持與克制。當女將軍霓凰郡主得知梅長蘇是自己過去的戀人后，兩人再次見面，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將軍不再像男子一樣抱拳行禮，而是轉(zhuǎn)回小女子姿態(tài)致以萬福，將小女兒心態(tài)含蓄展現(xiàn)，特別打動人心。孔夫子曰，“發(fā)乎情，止乎禮”。中國人的感情表達往往是含蓄的，二人感情的抒發(fā)通過禮節(jié)的變化而讓人覺得這部戲更加具有歷史感。

除此之外，尤其值得稱道的是，在這樣一個明顯具有傳奇虛構(gòu)色彩的故事中，編創(chuàng)者顯示了田野調(diào)查與考古一般的學者態(tài)度，舉凡國家官制、后宮份位、朝廷典儀、財政、兵制以及地理學、醫(yī)藥學，甚至食譜都做到了一絲不茍，取而有據(jù)。所有細節(jié)構(gòu)成了質(zhì)感，讓觀眾覺得這部劇“古色古香”，十分耐看。

四、結(jié)語

盡管《瑯琊榜》中還存在著對手的智商過于失衡、情節(jié)的伏筆過于短促、一些技巧或計謀缺乏匠心等不足，劇中一些慢鏡頭和特寫有做作和拖沓之嫌，前期一些特效也稍顯粗糙，但是瑕不掩瑜，該劇仍然是一部有標志意義的難得好劇。“文藝是鑄造靈魂的工程”，④《瑯琊榜》傳遞給我們的，是人性中最溫暖的東西，指向的是我們民族傳統(tǒng)文化中最明亮的部分，也是最能打動人心和喚起情感共鳴的部分。它在向觀眾傳達著價值觀，完全用中國傳統(tǒng)歷史文化資源打造出一片精神天空。《瑯琊榜》的成功更在于它讓人感覺到影像之美，更感受到了中華傳統(tǒng)歷史文化的強大力量。

注釋：

①[法]克里斯蒂安·梅茨著,劉森堯譯.電影的意義[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65.

②邱峻峰.《瑯琊榜》為什么好看？構(gòu)圖像教科書一樣精準[N].成都商報,2015-10-13.

③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EB/OL].[2015-10 -16].http://art.people.com.cn/n/2015/1016/c399291 -27707112.html

④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EB/OL].[2015-10 -16].http://art.people.com.cn/n/2015/1016/c399291 -27707112.html

（王燦：南京大學歷史學院中國近現(xiàn)代史專業(yè)2015級博士；王燁：海南師范大學初教學院講師，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