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出格又何妨

趙允芳

一

兒子小虎小的時候，我們住在林業大學附近。大學校園里環境優雅，樹木品種極為繁多，據說，全市所有的花草樹木在這里都能找到植物樣本。

黃昏，是我帶著小虎到林業大學里面納涼、散步的時刻。林大夏日的黃昏最舒服，道路四處通達，在習習的涼風中走一圈，一天的疲勞就都消失殆盡了。

那天，一個約莫十四五歲的男孩騎著自行車從我們身邊風馳電摯地經過，小虎看得有些呆住了。看得出來，他很羨慕這個哥哥閃電般的嫻熟技藝。我們牽著手，一起目送著那個驕傲的背影遠去。前面十幾米處，就是一個岔路口，吃完晚飯和將要去吃晚飯的人群交流如織，那個男孩子卻一點不愿意減速，他像一條鮮活的泥鰍，靈巧地在人群中東拐西躲，勇往直前。他是在炫技呢！可我們都為他捏了一把汗，緊張注視著他的背影——

他已經不得已打響了鈴鐺……

為躲避一個架著雙拐的殘疾女孩，他連人帶車子傾斜成了四十五度角……

哇，他終于突破了人群！

突然，兩個端著飯盒的學生擋住了他的去路，男孩萬不得已，來了個急剎車！

但他明顯經驗不足，在那樣緊急的時刻，他竟然只握了自行車前剎！這個失誤，使男孩和車子突然騰空而起，來了個低空翻。那個空中的動作太過完美流暢，以至于我們瞬間都產生了他依舊在炫技的錯覺。但他落地后的痛苦表情和自行車的一片狼藉卻告訴我們，他是失了手。

我們連忙趕上去。圍觀的人很多，但都不敢輕易出手相救，生怕他哪里骨折了，反倒幫錯了忙。有人喊著去找個擔架，也有人低頭向他要家里的電話號碼。大約十五分鐘之后，一位滿面焦急的中年婦女急匆匆趕了過來。男孩委屈、氣惱也很羞慚地向來人叫了聲“媽媽……”媽媽卻并沒有首先安慰或察看男孩的傷情，她老遠便氣急敗壞地數落起來：“早就警告過你的，別逞能！你不聽，看看，現在好了！凈給我干丟人現眼的事！沒摔死就給我爬起來，趕緊回家去！你宋阿姨她們三缺一，正等著我呢，一圈麻將都不讓人打完……你可真是個讓人不省心的孩子！”好不容易數落完，才手腳粗重地把男孩拎了起來。男孩已經顧不得喊痛，他的臉漲得通紅。媽媽的奚落使他有些抬不起頭來。在媽媽的推搡下，男孩一瘸一拐地走了。幾位好心的大學生跟在后面，幫他們抬著那輛幾乎散架的自行車。

人群漸漸散了。校園里的路燈漸次亮了，我們繼續在一排排搖曳著的樹影下漫步。

二

小虎心有余悸的樣子，走得不聲不響。我笑問：“哎，將來你和哥哥一樣大的時候，敢不敢這樣騎車？”小虎猶疑了好半天，終于搖搖頭。我笑道：“呵呵，你是不是在想，哥哥一定摔得很疼？”小虎說，是的。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眼角似乎汪著一顆淚。我安慰他說：“小哥哥看樣子沒什么大問題。要不然，他就要用擔架抬，自己可就走不起來啦。”小虎這才“哦”了一聲，舒了口氣。

“媽媽，要是我騎車摔了，你會不會罵我？”小虎問。

“罵你？為什么？”我問他。

“剛才小哥哥的媽媽就罵他了。”

“呵呵，可我不是那個媽媽呀。要是你摔了跟頭，媽媽心疼還來不及，更不會罵你了。放心吧……那個小哥哥的媽媽其實也是心疼他的，要不然，就不會那么心急火燎地趕來了。父母呀，沒有不疼愛孩子的，只是方式各有不同而已。”

世上的媽媽有千千萬，母愛的方式也有萬萬種。

母愛是所有母親的本能，但隨著孩子的成長、壯大，母愛其實也需要不斷地升級、改造。如果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們便有可能連體內這種本能都忽略了。在孩子們進入青春期后不斷制造的麻煩面前，母愛的表現方式，可能就只剩下了簡單的苛責，甚至是盲目的體罰。

在那個男孩的媽媽眼里，或許認為孩子已經長大了，卻為何總是那么不懂事？他只知道逞能、惹事，讓家長不得片刻的安寧，這是她呵斥男孩的最主要原因。但她應該知道的，男孩子在人生的第二個十年里頭，正是精力最為旺盛，也最不容易約束自己的階段，隨著他們自我意識的覺醒，好奇心的增強，他們的活動半徑也極速擴大，會遠遠超脫出父母的視線范圍，做出許多“出格”的事來。父母的職責，或許應該把第一個十年里僅僅供給孩子的吃喝玩樂學轉移到另外一個重心上來，它應該包括給孩子安排適當的體育項目，樹立一個合理的學習目標，學習更為廣泛的自我保護技能等等。

畢淑敏曾經說：“愛很艱巨，愛要我們在時間中苦苦摸索。”

是的，愛需要不斷地學習，愛的能力也需要不斷地升級。對于男孩們在青春期的種種“出格”之舉，是格外需要母親的寬容和協助的。

愛不是一勞永逸的，需要不斷地輸入和付出。

母愛有多種內涵，多種層次，多種級別。跟隨孩子們長大的腳步，讓母愛成長，同樣是做母親的一門功課。而這門功課，我們只能做到及格，卻永遠不會滿分。因為我們只能在教訓中學習，在跌倒中爬起。但如果母愛不滅，何妨把跌跟頭當作一次飛翔？

編輯 朱璐 zhulu83@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