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玲玉
[摘要]“自然”是中國傳統(tǒng)唱論的基本審美形態(tài)之一,從先秦的“貴人聲”傳承至魏晉南北朝時期,形成了陶潛的“絲不如竹,竹不如肉,漸近自然”之觀念。明清時期,李贄批判的繼承了延續(xù)千年的學說,指出歌唱應“發(fā)于情性,以自然之為美”,至此,完成了中國傳統(tǒng)唱論的“自然”觀的體系架構,并延續(xù)至今,繼續(xù)作用于現代聲樂藝術的表演、創(chuàng)作、欣賞。
[關鍵詞]傳統(tǒng)唱論自然現代聲樂藝術
唱論作為我國傳統(tǒng)音樂文化重要內容,早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就有豐富的關于歌唱藝術的文字記載,如《周禮》“帥瞽登歌”,《樂記》“子貢問樂”,《韓非子》“不可謂教”等,對歌唱方法、聲樂教學、聲樂欣賞等各方面均有論述。隋唐時期,隨著燕樂的繁榮興盛,涌現了許和子、李龜年等大批有史可查的歌唱家,段安節(jié)在《樂府雜錄》里系統(tǒng)的評論了這些歌者的演唱水平和發(fā)聲規(guī)律,并根據大眾的審美標準提出相應要求,豐富了中國傳統(tǒng)唱論的理論形態(tài)。宋元以后,出現了一批多卷的唱論專著,對戲劇音樂中的歌唱藝術做經驗描述和理論概括,如《唱論》、《中原音韻》等深入且全面的記載了諸多歌唱技術和歌唱問題,主張聲樂藝術“設身處地,形容逼真”,既聲情并茂。據蔡仲德先生研究,東晉詩人陶潛在《晉故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傳》中所載;“問聽妓,絲不如竹,竹不如肉。曰:‘漸近自然。”此“自然”觀是晉以前中國傳統(tǒng)唱論的一脈相承,且對后世唱論產生了深遠影響。
一、傳統(tǒng)唱論的基本審美形態(tài):自然
“自然”觀作為中國傳統(tǒng)唱論基本審美形態(tài),蔡仲德先生在《中國音樂美學史》中多次提及,并說《周禮·春官·大司樂》所載:“帥瞽登歌……下管播樂器”,是后世“絲不如竹,竹不如肉,漸近自然”說之本。且《禮記·效特牲》:“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貴人聲也”和《禮記·仲尼燕居》:“升歌清廟,示德也。下而管象,示事也”對“漸進自然”影響亦比較深遠。但并未深入探討上述觀點與魏晉時期的“漸近自然”如何在邏輯上保持一貫性和傳承性。上述關系的闡述對傳統(tǒng)聲樂“自然”觀的理解很重要。楊蔭瀏先生對《周禮》所載“帥瞽登歌……下管播樂器”的解釋如下:“全部樂隊以貴族的席位為中心,圍繞著他排列。專業(yè)樂工的歌唱和聲音較小的瑟的彈奏距離最近。”如此,《周禮》“帥瞽登歌”,是按照自然的發(fā)聲機理來安排演唱者在堂上表演,因為音量最小,所以離君王最近。《禮記·效特牲》:“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貴人聲也”是指聲樂在堂上,管樂在堂下,表示以人聲為貴,原因在《禮記·效特牲》中已經闡明“奠酬而工升歌,發(fā)德也”,意思是奠酬(古時接待賓客的禮節(jié))之后,樂工升堂在瑟的伴奏聲中歌唱,用意在發(fā)揚賓主的道德。《樂記》中對“歌者在上”和“升歌清廟”的記載,一方面,從表演形式上,唯有歌者在上,匏竹在下才能發(fā)揚賓主的道德,否則如“八佾舞于庭”般不符合禮樂之制。另一方面,從歌唱內容上來說,歌唱家歌唱的是清廟詩章,表達對文王美德的仰仗,而由笙管所演奏的象、武兩支舞曲,表達對武王、文王功業(yè)的崇敬。據孔子對樂的評價《韶》:“盡美矣,又盡善矣。”《武》:“盡美矣,未盡善矣。”表達贊美德性的歌唱自然“貴”與贊美功業(yè)的笙管演奏,所以“歌者在上,匏竹在下”。《禮記》上述兩則文字對“漸進自然”的影響在于,把歌唱藝術追求真善美作為一種自然而然的過程,雖然親近這種自然過程,但人始終是主體,對人的主體德性的追求始終優(yōu)于自然而然的過程這一客體。
傳統(tǒng)唱論的“自然”觀成熟于魏晉南北朝時期,其中當屬東晉詩人陶潛的“漸近自然”說影響最深遠。此言載于《晉故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傳》:問聽妓,絲不如竹,竹不如肉。曰:“漸近自然”。如何理解和對待此“自然”觀?蔡仲德先生釋義如下:弦樂之“絲”遠于自然,管樂之“竹”較近自然,聲樂之“肉”(喉)最近自然,最自然的音樂是人的歌唱。這是以自然為美,以自然為音樂的審美準則……陶潛服膺玄學,歸依自然,自言“質性自然,非矯勵所得”。至此,“自然”成為中國傳統(tǒng)唱論的重要審美形態(tài),在魏晉玄學的影響下,人們對自然美的欣賞,更趨自覺。據李澤厚先生所講:莊子和道家很強調“自然”。“自然”有兩種含義:一種是自自然然,即不是人為造作;另一種即是自然環(huán)境、山水花鳥。這兩種含義也可以統(tǒng)一在一起。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自然”美更多的強調二者的統(tǒng)一,更加注重體現宇宙無限生氣和生機的自然,且不受這種有限物象的局限,人們從審美關照中獲得了一種包含深沉宇宙感、歷史感、和人生感的自然美體驗。陶潛的詩里就包含了不少上述“自然”觀,如: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欲辨忘言”的自然美體驗促進陶潛“但是琴中趣,何勞弦上音”的音樂觀及“漸近自然”唱論的豐富。具體來說,魏晉南北朝自然美的興盛對陶潛唱論“自然”觀的浸潤如下:
第一,從魏晉文人發(fā)現自然本身具有獨立的審美價值來看,陶潛對比絲竹樂、管弦樂、聲樂演唱三種音樂形態(tài),認為歌唱時是自自然然,不認為造作,所以“近自然”。
第二,從自然美是人物美和藝術美的范本來看,陶潛唱論的自然觀是對《禮記》“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貴人聲”的繼承。歌唱之所以“漸進自然”,因為它比絲和竹更容易用自然美來比喻人的風姿、風采之美和藝術之美。
第三,從魏晉文人強調主體要用審美的心胸進行自然美的欣賞和創(chuàng)造來看,陶潛的唱論的“自然觀”要求聲樂表演者和創(chuàng)作者要有一種超越世俗的虛靜的心胸,唯有懷著“以玄對山水”的方寸,對聲樂藝術的欣賞才能包含著對整個宇宙、歷史、人生的感受和領悟。
明代著名思想家李贄提出“以自然之為美”,反對陶潛的“絲不如竹,竹不如肉,漸近自然”。蔡仲德先生認為,李贄不僅認為“心同吟聲,則自然亦同”,明確否認千年成說,而且認為“論其詩不如聽其聲”,認為“手”(即指琴、器樂)雖無言而“不能吟”,善聽者卻能“獨其心而知其深”反比“口”(即指歌、聲樂)更近自然,更善于“吟其心”。李贄所強調的自然,是“發(fā)于情性,由乎自然”,提倡鼓琴和歌唱都應該自然的表達情感,自由的抒發(fā)情性,他認為在表達感情、傳達心意方面“聲”(器樂)比“言”(詩、文學)更直接。明代文人重“情”,非常欣賞用聲樂(山歌、小曲)形式抒寫性情之“真”。如,公安派代表袁宏道說:‘《劈破玉》、《打酸棗》之類,猶是無聞無識真人所作,故多真聲。不效顰于漢魏,不學步于盛唐,任性而發(fā),尚能通于人之喜怒哀樂、嗜好情欲,是可喜也。”
馮夢龍亦有此看法:“若夫借男女之真情,發(fā)名教之偽藥,其功于《桂枝兒》等。”他們肯定《劈破玉》、《打酸棗》、《桂枝兒》等聲樂作品是“真聲”、“真情”,主張用聲樂之“真情”對抗名教之“偽藥”。由此,筆者推測,李贄并非完全否定陶潛唱論的自然觀,他反對“歌唱”藝術被名教綱常所束縛的,主張歌唱應該“發(fā)于情性,由乎自然”,是抒發(fā)“真性情”的“真聲”。
二、傳統(tǒng)唱論“自然”觀對現代聲樂藝術的啟示
傳統(tǒng)唱論把“自然”作為其基本審美形態(tài),認為唱歌就是自然的抒發(fā)自己的感情,即“夫歌者,直己而陳德也”。我國傳統(tǒng)唱論的“自然”觀既是聲樂藝術審美的基本形態(tài),又是一部豐富的關于歌唱技巧的理論,將繼續(xù)作用于現代聲樂藝術的蓬勃發(fā)展。
第一,從聲樂創(chuàng)作藝術來講。當下,《中共中央關于繁榮發(fā)展社會主義文藝的意見》要求:繁榮發(fā)展社會主義文藝,要不斷豐富拓展中國夢的表現內容,既講好國家民族宏大故事,又講好百姓身邊日常故事,用生動的藝術形象和敘事體現中國夢的豐富內涵,見人、見事、見精神。對于聲樂作品的創(chuàng)作來說,就是要發(fā)現百姓身邊日常故事和國家民族宏大故事的審美價值,用生動的旋律和歌詞使上述的自然事物能夠見人、見事、見精神。因為正如《禮記》所說:“有勇有義,非歌孰能保此”,即只有歌唱這門藝術形式才能夠保存這種高貴的品格。
第二,從聲樂演唱藝術來講。首先遵循“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貴人聲也”的自然發(fā)聲原理,既不要不要過分依賴器樂的伴奏,也不要故意撐大聲音企圖壓制器樂的量。其次,要自自然然的演唱,不要人為造作,造成“千人一面、千人一聲”的怪異聲樂現象。最后,演唱時要“發(fā)于情性,由乎自然”,自由地表達內心真實的情感。
第三,從聲樂表演藝術來講。要遵循魏晉時期陶潛的要求:審美主體必須用審美的心胸進行自然美的欣賞和創(chuàng)造。聲樂藝術表演者須不斷提高自身需要,培養(yǎng)自己“以玄對山水”的博大胸懷,追尋一種超越世俗的虛靜表演,這種表演包含著對宇宙、歷史、人生的感受和領悟。
總而言之,對傳統(tǒng)唱論“自然”觀的如是分析,有助于學者更好的理解現代聲樂藝術的精髓。傳統(tǒng)唱論的“自然”觀繼續(xù)深度參與現代聲樂藝術的繁榮發(fā)展,如何“自然”地創(chuàng)作、歌唱、表演是每一位聲樂藝術從業(yè)者思索的難題和奮斗的目標。
(責任編輯:文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