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李 張睿
城市應當像海綿一樣,發揮建筑、道路和綠地等生態系統對雨水的吸納、蓄滲和緩釋功能。
6月底至7月初的持續強降雨,讓武漢市成為內澇重災區。
“雖說今年的降雨強度超過往年,但一些道路的積水確實比以往退得快了。”武漢大學水研究院常務副院長伍新木對《支點》記者說。
相對往年雨季的全民吐槽,武漢大學這個著名“看海”之地漬水緩解了很多,而一些邊遠城區受災卻更重。
這輪降雨已達百年一遇標準,內澇城市也不止武漢一地,至7月底,全國有近百座城市深受漬水之困。這種情勢大大刺激了全國范圍內的“海綿城市”建設。
如今,全國已有30個城市進入中央財政支持的海綿城市試點范圍,還有更多地方政府借助PPP模式開工建設海綿城市項目。
從“灰色”到“綠色”
“城市是門科學,像人體一樣有經絡、脈搏、肌理,如果不科學地對待它,它會生病的。”著名建筑學家梁思成的這句話,點出了海綿城市建設的精髓。
2013年,伍新木受邀去英國考察。在英國中部,著名國際建筑設計公司Gensler設計的一座物流分揀基地,讓他嘆為觀止。
這座頂蓋完全封閉的建筑占地20萬平方米,面積相當于兩個武漢火車站。奇妙的是,它在不依靠外界自來水系統的情況下,能實現水源的自給自足。
秘密在于,該基地有套隱蔽在地面的雨水再利用系統,可把降水收集起來用于沖刷廁所、洗臉、洗澡,廢水經處理后可循環使用。
不過,對人類而言,一座建筑實在是太小了。我們的“野心”,是在更大范圍內,讓雨水得到更好的管理,特別是在現代城市里。
2011年3月,中國海綿城市倡導者劉波,參與撰寫全國政協十一屆四次會議第297號提案《科學利用與管理城市水資源的對策建議》,在全國首次提出海綿城市建設思路及系統解決方案。
劉波是湖南常德人,2006年3月擔任常德市歐盟亞洲環境支持項目聯絡辦公室中方協調員。赴歐盟考察時,他首次接觸到了海綿城市這一概念。
“海綿城市是一個借用物理現象比喻的概念,指城市應當像海綿一樣,發揮建筑、道路和綠地等生態系統對雨水的吸納、蓄滲和緩釋功能,實現雨水自然積存、滲透、凈化的發展方式。”劉波對《支點》記者說。
7月初強降雨中,發生內澇的南方城市很多。7月2日,一場130毫米雨量的降雨襲擊了劉波的家鄉常德,造成多處路段內澇積水,城區交通混亂。
“與國內絕大部分城市一樣,常德過去一直走大規模開發的老路,重視路面硬化。每逢大雨,往往依靠管渠、泵站排水,追求‘快速排凈,結果逢雨必澇、旱澇急轉,因為強降水不可能完全通過管道排出。”在劉波看來,海綿城市要反思“灰色”建設理念,提倡“綠色+灰色”。“綠色”是環保、生態手段,“灰色”指圍湖造田、路面硬化的大規模開發模式。
比如,通過屋面雨水積蓄系統將雨水簡單處理,用作廁所沖洗和庭院澆灑;恢復原有河湖、濕地、民間坑塘等自然“海綿體”……這都是綠色方式。
2013年12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城鎮化工作會議的講話中強調:“提升城市排水系統時要優先考慮把有限的雨水留下來,優先考慮利用更多自然力量排水,建設自然存積、自然滲透、自然凈化的海綿城市。”
中央明確提出建設“海綿城市”,讓劉波無比欣喜。一年后,隨著住建部印發《海綿城市建設技術指南(試行)》,標志著海綿城市從技術上“落地”。
伍新木對海綿城市建設理念亦表示認同,“它契合了現在國內城市發展新階段,是社會和老百姓的自然需求——要有高樓、寬闊馬路的階段已經過去了,現在人們更注重城市的生活品質,不希望一下雨就發大水,連地鐵也坐不了。”
各地興起“海綿熱”
近年來,全國各地爭搶海綿城市建設試點,中央資金補貼政策也起到了很大作用。
從2015年開始,國務院先后開放兩批海綿城市建設試點,試點城市能獲得中央財政補貼:直轄市每年6億元,省會城市每年5億元,其他城市每年4億元,連補3年。
去年4月,在財政部、住建部、水利部聯合開展的第一批海綿城市建設試點評審中,全國600多個城市有130多個城市制定了海綿城市建設方案,江蘇、安徽、遼寧等省還專門印發了指導意見,要求在全省范圍內全面推進海綿城市建設。
“在試點城市數量上,國家初步想法只有六七個城市,但是第一次申報城市就有上百個。”北京建筑大學教授車伍說。
34個城市進入第一批初選名單,最終武漢、常德、鎮江、嘉興、重慶等16個城市列入試點。
今年,第二批海綿城市試點再次啟動。根據要求,各個城市在海綿城市建設上總體思路是否清晰、地方政府的重視程度、項目可行性以及投融資模式的創新性,都決定著哪些城市能成為試點城市。
4月22日,經過嚴格的競爭性評審,第二批海綿城市建設試點城市名單公布,北京、上海、天津、福州等14座城市入圍。
至此,全國已有30座城市開展海綿城市建設試點。據不完全統計,2016年,濟南、成都、池州、遂寧等近20個城市總投資達2671億元,總項目量達到2052個。
不過,與海綿城市建設動輒需要百億元規模的資金相比,中央財政補貼顯得杯水車薪。而PPP模式(公共私營合作制)則是重要的補充方式。
海綿城市建設環節,主要分為滲、滯、蓄、凈、用、排:“滲”是通過土壤滲透雨水;“蓄”是使降雨得到自然散落;“滯”是延緩短時間內形成的雨水徑流量;“凈”是通過土壤滲透、植被、綠地系統等凈化水質;“用”是加強雨水資源的可循環利用;“排”是降雨過多時,通過生態措施和工程措施將其排出。
“滲、滯環節更適宜國家和地方財政補貼傾斜,蓄、凈、用、排4個環節,則適合社會資本以PPP模式進入。”博天環境集團高級副總裁李璐說。
海綿城市建設并不帶來直接投資回報。李璐建議,將有些盈利性項目打包進來,“比如加入土地開發、舊城改造等開發項目,這樣既能實現總體目標,也能提升開發區域基礎設施和商業吸引力,實現良性循環。”
在濟南市公布的首批PPP項目中,濟南市城區河道生態治理一期工程、西圩子壕河系生態綜合治理工程、大明湖興隆片區內河水系綜合整治及水源涵養工程等6個項目,均屬海綿城市建設項目,當地便嘗試了“打包招商”。
與單個項目分別招商相比,將多個項目捆綁在一起,能避免投資者“挑肥揀瘦”,也能產生規模經濟效益,增強項目吸引力。此外,在設備采購、維護等方面降低成本,進而降低政府污水處理支出,減輕財政負擔。
巨大的“海綿蛋糕”
海綿城市建設,使城市基礎設施建設從過去的“將就”到現在的“精致”,為規劃設計、工程材料、軟件應用等各領域企業帶來了巨大商機。
“海綿城市并非全新概念,綜合吸水、蓄水、滲水、凈水、用水和排水的城市建設理念也一直在開展,只是現在用海綿城市這個概念來開展相關工作。”北京太比雅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太比雅”)總經理唐宗仁對《支點》記者說。
太比雅成立于2000年,是一家致力于智慧水利水務、海綿城市建設等方面的規劃咨詢、軟件開發與系統集成企業。今年5月24日,太比雅董事長劉炳義向母校武漢大學捐贈1000萬元,成立了武漢大學太比雅海綿城市工程研究中心。
海綿城市建設分為規劃設計、工程計算、成果評估及運行維護階段,而太比雅核心產品為“海綿城市監測評估管理平臺”,為各階段提供信息化服務。
“海綿城市建設中,工程和設施規劃一般是根據經驗和歷史資料來確定的,現在可通過‘ 海綿城市監測評估管理平臺對應的模型,依據降雨、水系、地形、土地利用和排水管網等信息,對工程的位置和工程量進行論證,以使海綿工程建設能夠與實際情況更吻合。”唐宗仁說。
城市內澇預警是很多人關心的話題。目前,太比雅已為4個城市提供了海綿城市信息化服務。基于“海綿城市監測評估管理平臺”整體排水模型,可以整合空間信息、土地利用信息、管網信息和實時監測的水位、雨量、水質、流量等信息,實現城區漬水積水情況的監測和預報,為管理部門提前發布預警提供支持。
除信息化服務外,新型建筑材料也是一塊“香餑餑”。
這個汛期,雨水頻頻光顧北京,但位于海淀公園北側的中關村國家自主創新示范中心卻從未出現大面積積水,雨水很快就通過透水磚入滲。
這得益于北京仁創科技集團有限公司開發的透水磚。這種透水磚具有保水功能的同時還接通地氣,降低城市熱島效應,給大地換上一層“會呼吸”的皮膚。
仁創科技還為中關村展示中心綠地設計了近萬立方米的硅砂雨水池蓄存雨水。收集、凈化、儲存的雨水可用于綠地澆灌、廣場沖洗,得以循環利用。
此外,更大的投資機遇體現在“城市的良心”——綜合地下管廊方面。
我國城市管網建設增速慢、管齡較高,且管網質量普遍低于國際水平。不完全統計,A股市場上,涉及地下管廊和城市管網等相關業務領域的公司就有數家,包括青龍管業、金洲管道、納川股份、隧道股份、國統股份、數字政通等。
去年10月,國務院發布的《關于推進海綿城市建設的指導意見》為海綿城市建設制定了路線圖:2020年前,將有6000-8000平方公里的面積需要建設,投資需1.14萬億-1.52萬億元。對企業而言,這是塊無比巨大的“蛋糕”。
“海綿城市建設涵蓋排水防澇設施、城鎮污水管網建設、雨污分流改造、雨水收集利用設施、污水再生利用領域,都能為企業創造盈利空間。”劉波說。
現實風險需要重視
現實層面,想從海綿城市建設中掘金,依然有一系列難題。無論在政府層面還是企業層面,海綿城市建設都存在人才匱乏的現象。
“國外大學水敏性城市設計專業針對的就是海綿城市建設,而國內城市設計還沒有細分到這一領域。”劉波說,且在整體規劃這塊蛋糕中,民營企業分到的部分并不多。
上市公司鐵漢生態旗下海綿城市與水環境規劃所所長姜衛星告訴《支點》記者,目前海綿城市規劃層面,依舊以“既當評估項目裁判員,又當項目投標運動員”的體制內設計院為主,民營企業只有與他們形成投標“綜合體”才能分包到部分業務。
“不過,新型建筑材料、管廊設備等屬于市場化板塊,這部分適合民營企業進入。而海綿城市信息化業務,更是過去體制內設計院不太擅長的板塊,民營企業有著很大的盈利空間。”姜衛星說。
政策層面“難于一盤棋”,也給海綿城市建設帶來難點。
“海綿城市需要住建、水利、農業、交通等所有涉水部門都做到位,才能發揮效用。在‘九龍治水管理體制下,每個部門都會從自己角度出發。”姜衛星說。
協同作戰在實踐中卻并不容易,問題癥結在于“部門利益沖突”。
北京大學景觀設計學研究院曾在2007年做過北京區域水系統分析,發現北京城市綠化帶高出城市地表面,這樣雖然可以保護綠化苗木,但會使綠地損失排洪蓄水功能,埋下隱患。研究院建議北京把綠地打開,但受到綠化部門的巨大阻礙。
類似部門利益沖突,也給市場主體帶來了不少難處。而各部門之間信息不公開,也給海綿城市建設增加了更大困難。
“海綿城市建設要進行精準技術評估,這要以各部門數據資料為依據,但這些資料在大多數城市都是不公開或需購買的。國有企業獲取資料可能相對便利,民營企業進入時會遇到不可估量的阻力。”姜衛星說。
相對于企業面臨的難處,姜衛星更擔心政府層面的“過火”。
目前,德國耶拿地下綜合管廊、日本日比谷地下管廊成為海綿城市典型案例,但姜衛星表示,歐美日其實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城市建立了這種豪華型地下設施。
“有些行業專家將這些案例包裝為國外的普遍性現象,這種夸大其實是希望承接課題研究的市場性目的,而非專業性分析。”姜衛星說。
基于這一判斷,姜衛星建議海綿城市建設要因地制宜、量力而行,先把基礎的給排水管道、污水處理廠建好,再根據城市規模、當地氣候狀況及經濟情況,制定海綿城市投資建設標準。
“與各地都以百年一遇的降水量標準進行海綿城市建設相比,我覺得加強實時監控、災害預警方面的投入更有緊迫性和現實意義。”姜衛星說。
伍新木也同意這種觀點,“海綿城市不能只看技術上的可行性,還要評估經濟性。不能為了趕上政策東風而‘一窩蜂高標準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