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國澤
摘 要:1933—1936年是中德關系的蜜月期,雙方在易貨貿易和軍事顧問團工作方面的合作最為重要。但這一時期發生的廣東事件使中德關系出現裂痕,在長達三年的時間里,南京國民政府與德國方面圍繞這一事件進行了多次交涉,事件包含南京政府與廣東地方政權的矛盾,又有德國軍方和外交部關于對華外交的分歧。事件的復雜性及最終解決對于此時期的中德關系產生了深遠影響,中德雙方在事件中態度的演變體現了德國對華政策的實質以及中國對德外交的需求性。
關鍵詞:廣東事件;德國;對華政策;南京國民政府
中圖分類號:K26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6)07-0147-02
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建立之后,中德關系得到恢復。伴隨著軍事顧問團來華以及相關貿易的展開,中德關系在魏瑪政府時期得到發展。1933年納粹上臺之后,德國在“戰略原料儲備”的方案下決定進一步發展雙方關系,在易貨貿易以及相關借款合同簽訂的促進下,1933—1936年成為中德關系的蜜月期。這一時期,德國也與中國的地方政權進行合作,向其輸送軍火武器并建設軍用兵工廠、派遣顧問,這在很大程度上干涉了中國的內政,加劇了中國中央和地方的沖突,進而也影響了這一時期的中德關系。
廣東事件是在1933—1936年間以德國商人漢斯·克蘭與廣東地方政府間的軍事以及經濟合作而引發的中德矛盾的事件,南京中央政府和德國在這一事件中的態度體現了雙方在這一合作中的地位及相關政策。史學界對于這一事件的研究偏重于對于整個事件的論述①,本文試圖從這一事件中的各方態度變化來探討這一時期的中德關系。
一、廣東事件的緣起
漢斯·克蘭,德國冒險家兼投機商人,與德國“國防軍之父”塞克特以及政府官員關系密切,有一定的官方背景,其與中國發生聯系與當時在廣西任職的德國朋友安德烈亞斯·邁爾·馬德爾有關。1932年,馬德爾在李宗仁的授意下回德國尋求與工業界的合作,克蘭在得知情況后決定繞過馬德爾直接與當時的廣西政府代表馬君武聯系,經過一段時間接觸后,廣東政府通過馬君武向克蘭表達了合作的意愿,并邀請克蘭以及塞克特前往廣州進行訪問并洽談合作事宜,在此之前,塞克特已接受蔣介石的邀請前往南京方面訪問,但同意訪問南京后前往廣州。1933年,克蘭隨同塞克特訪華,塞克特前往南京,克蘭徑直去廣州,在廣州期間,克蘭與兩廣政府簽訂了總價值為5 490 800港幣的《中德交換貨品合約》,合約規定“德國為兩廣政府在琶江口南部之地段建立相關的軍事工廠”[1]460。此后,塞克特也秘密前往廣州訪問。同年12月24日,克蘭與廣東的一家建筑公司簽訂《琶江口各兵工廠建筑物承建合約》,規定各廠房須于1934年5月31日前完工。在塞克特1934年第二次訪華并擔任軍事顧問團團長期間,克蘭先后與廣東地方政府簽訂了《中德互換貨品合約》《建設防毒面具廠合約》等合約,同年,德國國防部向廣東政府派出了6人軍事顧問小組,協助進行工廠的建設以及軍事訓練。此后中德兩國政府一直在廣東事件上進行交涉,1935年中旬,德國政府指示暫停克蘭廣東計劃,廣東事件暫時告一段落。同年底,事件再次發生,在中德雙方以及克蘭進行長時間的電報交涉后,關于這一事件的爭執最后結束。隨著兩廣“六一”事變②的發生以及和平解決,事件得以完全解決。
二、德國內部之分歧
這一事件中,德國政府內部一直存在著兩種不同的看法。一方以軍方、國防部、經濟部和國家銀行為首,代表人物是柏龍白與沙赫特,他們在很長時間內對于克蘭廣東計劃持支持與肯定態度;一方以外交部包括駐華使館人員和在華軍事顧問團,代表人物為牛賴特、陶德曼、法肯豪森,對計劃持反對態度。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以國防軍為首的一方一直占據著主導地位,他們甚至使該計劃得到了希特勒的認可,這與納粹上臺之后德國政府所進行的“戰略原料儲備”的經濟與國防政策密切相關的。
(一)德國國內的分歧與爭論
1933年秋,克蘭帶著與兩廣政府簽訂的合約返回德國國內時,得到了國防部的支持,國防部認為該計劃可以使德國得到急需的工業產品市場以及豐富的戰略原料。經濟部部長兼國家銀行總裁的沙赫特也贊同該計劃,認為可以以此計劃為基礎逐步建立起對華貿易的官方渠道,進而控制對華貿易,使德國獲取更多的戰略原料。剛從中國訪問歸來的塞克特也同意此計劃。反對之聲來自外交部,認為克蘭的這一計劃完全是一次冒險的行動,對于德國來說有害無益。深悉中國國情的駐華公使陶德曼在向外交部的電文中寫道:“與克蘭達成協議的廣東政府與中央政府的關系十分不穩定,德國政府在涉及向克蘭方案提供官方支持的時候,必須謹慎行事”[2]。最終,國防部與經濟部的主張占據了主導地位,政府同意克蘭的廣東計劃,克蘭再次返回廣州簽訂了廠房承建合同,“德廣”合作得以進行。
在此后的一年多時間里,雖然南京政府不斷抗議,德國兩方不斷進行相關討論,但依舊以軍方意見占主導地位。一直到塞克特擔任軍事顧問團團長之后發生轉變。塞克特逐漸認識到蔣介石不可能同意這一計劃,他致函外交部:“委員長并未對克蘭廣東計劃予以公開承認,亦無期待之可能……”明確反對這一計劃,顧問團成員及駐華使館相關人員也不斷向國內發電,表明這一事件對于中德關系的危害。1935年5月17日,克里拜爾①致電希特勒,請求放棄與廣東的地方合作,這一電文起到了重要作用,不久之后,德國政府要求克蘭暫停廣東方案,并撤退在廣東的德籍顧問。事件再次發生時,由于克蘭故意隱瞞,中德雙方在調查之后進行相關溝通,事件得以順利解決。
(二) 影響德國態度之因素
德國內部態度存在分歧,但占據主導的強硬態度及其最終改變,其影響因素主要包括:其一,德國對華政策的利益性,這是最為本質的因素。與廣東地方政權合作是因為看到廣東地方政府掌控的豐富的礦產原料和原料運輸的重要通道,1935年態度改變的原因則是因為南京中央政府已經控制了礦產資源豐富的江西以及湖南等地。其二,外交部與駐華軍事顧問團的影響。基于對中國國內局勢的了解,二者在這一事件中一直持反對態度,盡管其意見最初并未受到軍方的重視,但隨著相關情況的轉變,德國內部態度最終得以統一,決定停止德廣合作。外交部在事件中充當著中德雙方聯系的中間人角色,對于雙方各自的態度有著充分的了解,對于其促進這一事件的解決起到重要的疏通作用。其三,克蘭等人利欲熏心。事件的發生便是由于克蘭在廣東的冒險,在向德國軍部以及政府陳述的時候,克蘭堅稱:蔣介石的管理范圍有限,在廣東的一切事情均由南天王陳濟棠做主,不必得到蔣介石的同意。他在1934年向德國方面進行闡述時則辯解:在與南京方面進行易貨貿易相關事項的談判過程中已經取得蔣介石對于廣東方案的支持。而事件的再次發生則與其不愿放棄在廣東方面已進行的相關建設與利益有關。作為一名投機商人,克蘭的冒險心與利益心在這一事件中體現得非常明顯,而且對于事件的解決起到阻礙作用。
三、南京中央政府的態度
南京方面一直反對克蘭的廣東方案,但其態度強硬有一個明顯的過程,以1934年第五次“圍剿”勝利為分界點,南京國民政府對德國態度不斷強硬,并最終使得德國放棄了這一方案。
1933年秋末,在得知克蘭與廣東的合作之后,蔣介石在該年年底指示譚伯羽②向德國外交部交涉,1934年2月,譚伯羽致函德國外交部,對廣東事件表示抗議,要求德國政府尊重南京國民政府的中央權威,制止克蘭與廣東的地方合作。此外,他還致函外交部部長牛賴特,請求其與國防部進行交涉,但由于德國軍部的主導地位,這次抗議并未取得應有的效果。在此后的幾個月時間里,南京方面對于這一事件總體上表現得較為沉默,并未與德國方面進行過多的強硬交涉。
在《中德易貨貿易協定》簽訂之后,蔣介石再次下令駐德公使向德國外交部提出交涉,并指示譚伯羽通知外交部:“目前漢斯·克蘭所中介之貿易,正被較前更嚴肅地看待”[3]。1934年11月6日,劉崇杰照會德國外交部:“沒有中國政府的批準,中國任何省份不得私自向國外訂購軍火及軍事設備”[4],克蘭與廣東的地方合作對于南京來說是一種不友好的舉動,希望德國政府進行制止。1935年4月,蔣介石專門致函萊謝勞和塞克特,向其解釋克蘭所聲稱的廣東計劃已得到其認可的說法,指出:“這完全是不符合事實,在我們的談話中,我從未同意過此事”[2]。此后,在德國在華人員與德國政府間的電文往來交談之后,也由于蔣介石的強硬態度,事件得以暫時解決。
1935年末事件再次發生時,正值中德借款合同的談判時期,在1936年1—4月間,翁文灝與克蘭就這一事件進行了多次電文交涉,表明中央政府的強硬態度,并希望克蘭遵守雙方于1935年解決這一事件時達成的相關意見,尊重中央政府的權威,3月間,翁文灝表示:如果德廣繼續合作情況屬實,則中德雙方以前所簽以及正在商討之協議全部停止進行。對此,國防部柏龍白元帥為此專門向蔣介石致電解釋,蔣介石在回復電文中稱:“此事既承先生明白說定及切實辦理,足見德政府與中央誠意合作,甚為欣慰”[1]477,并表示所商之事繼續進行洽商,至此事件得以解決,也并未對這一時期雙方的借款合同談判產生不利的影響。
造成這一事件前后蔣介石態度的轉變,其主要因素包括:一是中國國內局勢尤其是“剿共”形勢的變化。1933—1934年10月間,正值第五次圍剿期間,蔣介石需要德國軍事顧問的幫助及廣東方面的協助,在圍剿勝利之后,廣東地方政權已成為其統一的重大障礙,且德廣合作不利于蔣介石統一兩廣的進程。另一方面,在剿共勝利之后,蔣介石在資源豐富的湖南、貴州、江西等地建立起中央政府的直接統治,手握與德國政府進行易貨貿易談判的重要籌碼,態度自然強硬。二是蔣介石對德外交的需求性。1933—1934年正值中德易貨合同談判期間,南京方面對于這一合同抱有極大期望;在合同簽訂之后,中德雙方的貿易往來不斷擴大,雙方實際上是互相需求的局面,蔣介石雖有求于德國,但在手握重要資源的情況下不愿妥協,態度強硬。
廣東事件中雙方交涉的過程以及最終解決可以看出這一時期中德關系的實質是利益性的。在這一時期的雙方關系中,德國居于主導地位,其對華政策的根本出發點在于獲取德國重整軍備所需要的戰略原料,在華并無政治利益,這一事件中德國方面的態度始終緣于自身的經濟利益即戰略原料需求,并未考慮中國國內政局。相對來說,南京國民政府在中德合作中是處于被動地位的,在這一事件中盡管態度逐漸強硬,但交涉渠道多是通過向外交部抗議進行,很少與起主導作用的國防部直接聯系,最根本的因素在于南京有所求。中德雙方在這一時期的合作是基于雙方共同的利益進行的,合作是互利的,但彼此不同的政治出發點和經濟基礎決定了雙方所獲取的利益是不同的,也因此決定了雙方在這一事件中的態度變化。
參考文獻:
[1]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德外交密檔(1927年—1947年)[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
[2]吳景平.漢斯·克蘭與30年代的中德關系[J].近代史研究.1992(6).
[3][德]郭恒鈺,羅梅君.德國外交檔案.1928-1938年之中德關系[G]. 許琳菲,孫善豪,譯.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史料集刊(11):167.
[4]馬振犢,戚如高.蔣介石與希特勒——民國時期中德關系研究[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1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