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契丹遼朝在中國古代歷史進程,尤其是在古代北方區域社會演進過程中有著重要的地位。但是對于遼史的研究,迄今卻一直處于落后狀態,究其原因,除受正統觀念的桎梏外,主要還是史料的匱乏。這種情況下,當下研究遼史的學者應遵循窮盡史料、精耕細作的方式,這也是目前史學研究的基本動力與價值取向。另外,慎辨邊疆理論與研究范式,慎視遼史的視閾定位。具體研究中,既重視其趨同性研究,又關注其趨異性研究,達成趨同性與趨異性的辯證統一,即關注契丹遼朝與中原王朝間的互動性,既要考察以契丹族為代表的北方游牧民族的“儒化”、“華夷同風”觀的形成過程,也要考察以漢族為代表的中原農耕民族的“胡化”,“以夷變華”現象的出現。將遼史研究引入正確的學術研究路徑,推動遼史研究不斷取得新進展。
關鍵詞:遼史研究;視閾定位;辯證統一
中圖分類號:H1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6-0011-05
在中國傳統斷代史學已進入“精耕細作”階段的今天,遼史研究似乎仍不時有“拓荒粗放”的感覺,研究遼史的學者略加沉思考量,就會發現遼史還有相當多的“處女地”有待學者去拓荒、去探尋。為何遼史研究還有如此之窘境,為何與唐宋、明清等斷代史比較還相對較為遜色,這無外乎就是有關遼史研究資料之不足征。清朝史家周春輯遼代詩話時曾闡述到:“遼自肇基臨潢,南有燕云,傳位九世,歷年二百。其間非無事跡可記,而《遼史》所載《文學傳》,僅得蕭韓家奴等六人,文辭之盛,遠遜金源。余嘗過白溝河,嘆宋之孱弱;經北苑訪蕭后所謂梳妝臺者,而喟然于后之被讒,乙辛之黠。又嘗以事歷邊塞,問長春之廢淀,吊龍紀之荒城,與夫扶余舊壤,東丹故宮,寒雨冷煙,碑殘石斷,欲求耶律遺事,無有存者,吁可嘆哉!”{1}在史家周春看來,遼朝歷國二百余年,其間世事粲然可記述者不可勝紀,然“欲求耶律遺事,無有存者”。對于周氏的疑問,今人陳述先生作了一個相當恰當的注解,陳氏輯錄遼代遺文時說:“惜遼國書禁甚嚴,傳入中土者,法至死。道宗清寧末,又禁私刊文字。故流傳者無多。復以亡國于女真,五京兵燹,典籍佚散。元修《遼史》,已有文獻失征之嘆,倉卒成書,未足具見一代之制作。”{2}史料的匱乏確實給遼史研究帶來困厄與窘境,以至于今人向南先生輯遼代石刻資料時發出“遼代在中國歷史發展中占有重要地位,但是對于遼代歷史的研究,迄今卻一直處于落后狀態,而其中某些領域甚至是幾近空白。究其原因,除掉受正統觀念的桎梏外,主要是苦于文獻資料的匱乏”{3}之感嘆。在我看來,向氏之言,絕不虛枉,契丹遼朝在中國古代歷史譜系中確實占有相當重要的歷史地位,它促成了中國古代北方區域社會演進過程的重要歷史轉折,使中國古代北方區域社會的演進進入“新模式”軌道。{4}前輩史家如厲鶚、楊復吉、周春、陳述、向南等先生,為了遼史研究的順利展開,下盡功夫,將精力集中于收羅輯錄遼史資料上來,甚便后來之學者,由衷地令后學欽佩與景仰。{5}遼史研究盡管囿于史料闕如,實屬不易,然亦給當下研究遼史的學者帶來無限的機遇與挑戰,研究遼史的學者其實并不難找到具有學術價值而又鮮有學者問津的研究課題。在當今良好的學術環境下,研究遼史的學者如何突破困厄,迎接挑戰,找到開啟遼史諸領域研究的“鑰匙”,應是最需要深入思考的問題點。
一、窮盡史料:由“拓荒粗放”走向“精耕細作”
窮盡史料,精耕細作,是目前史學研究的基本動力與價值取向,亦是當今史學研究具有鮮活生命力的內因所在。國學大師梁啟超先生說:“史學所以至今未能完成一科學者,蓋其得資料之道,視他學為獨難。史料為史之組織細胞,史料不具或不確,則無復史之可言。史料者何?過去人類思想行事所留之痕跡,有證據傳留至今者也。”{6}北大教授劉浦江先生在討論當下如何展開當代遼金史研究時亦說:“史學研究的生命力就在于不斷挖掘新材料,發現新問題,提出新方法,創造新理論”,“就遼金史目前的狀況而言,在資料極度匱乏且現有材料又尚未得到充分利用的情況下,‘窮盡史料理應是當務之急”。{7}故此,遼史研究能否取得長足進展就在于“窮盡史料”之后能否生產出“精耕細作”化的學術成果。
考量“窮盡史料”之路徑,應在文獻資料、碑刻資料、宋人筆記、后世研究上下功夫:第一,有關遼史研究的文獻資料當為重中之重,《遼史》《契丹國志》自不必說,其它者如司馬光《資治通鑒》、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王欽若等《冊府元龜》、徐松輯《宋會要輯稿》等等文獻典籍,均記載有關于遼史研究不可或缺的資料。王溥《五代會要》卷二十九《契丹》載有契丹八部之稱,以及后梁開平元年(907年)至后周顯德二年(955年)間契丹(遼)與五代諸王朝的和戰關系之史事,是研究遼朝早期歷史難得的參考史料。《宋會要輯稿》之《蕃夷一》《蕃夷二》所記的“遼”部分、《兵八》所記的“契丹”部分,比較集中地記載了宋遼關系之史事。第二,有關遼代的碑刻資料是遼史史料的最為重要補充,《全遼文》《遼代石刻文編》及《續編》《遼上京地區出土的遼代碑刻匯輯》幾乎將現存的遼代碑刻資料搜羅殆盡,這不能不說是遼史學者的“福音”,期待“再編”的早日問世。第三,宋人筆記中,除文集外,還有不被收入文集的“使遼語錄”,是學者發潛闡幽時最為寶貴的史料遺產。{8}第四,有關后世研究,清人的成果不容忽視,乾嘉時人趙翼《廿二史札記》考察《遼史》編纂實態,并與新舊《唐書》、新舊《五代史》《宋史》等書以及《遼史》本身紀、傳互校,指出其歧互與疏漏處,對當今史料辨識與解構頗有啟示意義。此外,錢大昕《廿二史考異》、汪遠孫《遼史紀年表》、萬斯同《遼大臣年表》、李慎儒《遼史地理志考》,汪輝祖《遼金元三史同名錄》,以及近人丁謙《遼史各外國地理考證》,吳廷燮《遼方鎮年表》,羅福頤《遼漢臣世系表》等,或考證諸書記載異同,或補著文獻記載之不足,或對制度加以研究探討歸納,或對相關地理沿革加以考察,亦皆為“窮盡史料”的一部分。當然,契丹文記錄的遼事亦應引起遼史研究學者的高度關注。
在“窮盡史料”后,研究遼史的學者就應要立足于史料所透視出的歷史信息,發現新問題,提出新方法,創造新理論。北大教授鄧小南先生說:“‘材料(史料)與‘議題(問題),是歷史學家終日涵泳于其間,終生面對且盡心竭力處理的對象。從某種程度上說,研究水平的高下,正是取決于論著者對于‘材料與‘議題的把握方式。在各學科體系重組,知識結構更新的時代背景之下,希望求得實質性的學術突破,而不是滿足于用語、詞匯的改變,則必須從議題的了解與選擇、從材料的搜討與解讀開始。”{9}在鄧先生看來,解構材料,充分“擠壓”、“榨取”材料中的信息才能產生“新議題”,進而精耕細作,形成令人值得信賴的學術論著。所謂的新議題,既可以是一個問題,也可是一個領域,這要看研究遼史的學者如何去選擇。河北大學宋史研究中心肖愛民教授新著《遼朝政治中心研究》{10}圍繞“何謂遼朝的政治中心”以18萬言之篇幅專門討論一個問題,認為“行朝”是遼朝的政治中心,可以想見,討論問題之翔實。中國社科院歷史研究所林鵠先生新著《遼史百官志考訂》{11}以《遼史·百官志》為核心專門就《百官志》之史源、編纂及史料價值作翔實考訂,以25萬言詳贍地復原了《遼史·百官志》的是是非非。吉林大學中國史系高福順教授新著《科舉與遼代社會》以遼朝科舉為研究專題,以41萬言專門闡述遼朝科舉制度及其與遼朝教育、政治、文化等社會生活諸領域之互動關系,幾乎窮盡遼朝科舉領域的所有問題,可謂是當前最為系統、全方位研究遼朝科舉之作。可以說,肖氏、林氏及高氏之學術著作,以一個問題或一個領域為對象,均可稱得上是在“窮盡史料”的基礎上由“拓荒粗放”走向“精耕細作”的嘗試之作。倘若不遠的將來,于遼史諸領域能出版一批類似于上述“窮盡史料”的學術著作,遼史研究就會突破史料匱乏的困厄,在“窮盡史料”的前提下,挑戰“問題意識”,從“拓荒粗放”的感覺中走出,進入“精耕細作”階段,將遼史研究向前推進。
二、視閾定位:邊疆理論與研究范式的再審視
在當下遼史史料解構過程中,學者站在什么樣的立場,擇取什么樣的視閾,采用什么樣的邊疆理論與研究范式,相當重要,它直接關涉遼史抑或邊疆民族史研究的視閾定位與價值判斷。清華大學教授何兆武先生說:“史料本身是不變的,但是歷史學家對史料的理解則不斷在變,因為他的思想認識不斷在變”。“歷史事實一旦如此就永遠如此而無可更改,但歷史學(即對歷史事實的理解和詮釋)卻必然不斷地在更新。一旦我們的思想觀念更新了,原來的史料就被轉化為新史料并被給予新的詮釋而獲得新的意義。”{12}故此,遼史研究需要研究遼史的學者審時度勢,考訂古今異同,觀察中外之殊,慎辨邊疆理論與研究范式的合適與否,將遼史研究引入正確的學術研究路徑,推動遼史研究不斷取得新進展。
從當前遼史抑或邊疆民族史研究的視閾定位角度考察,大概可歸納為三種主要研究范式:第一,北亞史視閾。此研究范式濫觴于白鳥庫吉時代,1935年,白鳥先生基于游牧文化圈和農耕文化圈的認知,構建了“南北對立論”。{13}此后,日本東亞研究所又組織三上次男、內田吟風、田村實造等研究東亞史的高端學者于1937年編撰《異民族統治中國史》,其“總論”指出:“南北抗爭史,就是農耕民族同游牧、狩獵半農耕民族或畜牧半農耕民族之間的斗爭史。這些北方民族征服南方民族之后,在中國的中原樹立了政權,這種政權當然就是所謂異民族王朝。”{14}美籍學者魏特夫受“南北對立論”、“異民族統治論”等思潮之影響,于1949年出版《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正式構建“征服王朝論”。{15}1956年,日本學者田村實造先生在征服王朝論的基礎上又構建了“北亞歷史世界論”,{16}進一步發展了“征服王朝論”之學說。征服王朝研究范式提出后,護雅夫、村上正二、島田正郎等先生均以此“范式”來討論遼史及北方民族史,在日本中國史學界似乎已形成一種研究傳統。第二,歐亞內陸史視閾。將遼史及北方民族史納入內陸歐亞史的范疇始于國外學者在20世紀20-30年代對內陸歐亞區域的考古調查與發掘。美國學者拉鐵摩爾先生基于長期的實地考察于1940年出版《中國的亞洲內陸邊疆》,以歐亞內陸視角建構了“邊疆范式論”。{17}基于此研究范式,美國人類學教授巴菲爾德先生于1989年出版《危險的邊疆:游牧帝國與中國》,以歐亞內陸視角探討了游牧帝國與中國的關系。{18}復旦大學教授姚大力先生認為此書“是在本領域內由‘重新發現拉鐵摩爾到‘邊疆范式的形成這個‘過渡時期的代表性作品。”{19}對此邊疆理論與研究范式,中國學者亦予以積極回應,中國社科院歷史研究所余太山研究員主編的《內陸歐亞古代史研究》,{20}對20世紀中國學者內陸歐亞史研究的學術成果進行了全面評述,引起國內學者的強烈影響,致使中國大陸的諸多高端學者如姚大力、羅新等先生相當關注內陸歐亞史研究。此外,護雅夫《中央歐亞大陸的世界》、{21}荒川慎太郎等編《契丹“遼”與10至12世紀東歐亞大陸》、{22}杉山正明《游牧民的世界史》、{23}岡田英弘《世界史的誕生:蒙古帝國的文明意義》{24}等論著雖然亦基于歐亞內陸視角,{25}但杉山、岡田等先生的視閾定位大凡超出內陸歐亞視閾,走向了世界,“運用全球史的理論與方法,來勾畫前現代歷史時期歐亞草原游牧世界與定居農耕世界的互動、斗爭和融通,并把其實是以中國史為核心的所謂‘東洋史放到了這個巨大的歷史圖景之中”,{26}此中國北疆民族之研究范式,既有別于“征服王朝論”,又不同于“邊疆范式論”,應引起中國學者的高度關注與深度思考。第三,中國史視閾。吉林大學教授張博泉先生于1986年發表《“中華一體”論》一文,將中國古代社會的發展分為前后兩個時期,每個時期又分為兩個階段:“前天下一體”是指秦以前,“天下一體”是指秦漢到隋唐;“前中華一體”是指遼宋金,“中華一體”是指元明清。{27}1988年8月22日,人類學家費孝通先生在香港中文大學演講時提出“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之民族理論,主張中華民族的“主流是由許許多多分散孤立存在的民族單位,經過接觸、混雜、聯結和融合,同時也有分裂和消亡,形成一個你來我去、我來你去,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而又各具個性的多元統一體。”{28}“中華一體論”、“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提出后,在國內學界產生極大影響,《歷史研究》原主編宋德金先生說:“近二三十年來,有兩個重要理論命題,即‘中華一體和‘中華民族多元一體先后提出,并為學術界所認同,特別是后者影響更為廣泛,推動了相關領域的研究,是促進中華民族凝聚力研究的基礎理論之一。”{29}
上述三種邊疆理論與研究范式均將契丹遼史納入其中,故此,研究遼史的學者站在什么樣的立場,擇取什么樣的視閾,采用什么樣的邊疆理論與研究范式,就顯得相當關鍵,需要研究者的視閾定位,需要邊疆理論與研究范式的再審視。
此外,自美國學者杜贊奇《從民族國家拯救歷史:民族主義話語與中國現代史研究》、美國學者安德森《想象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英國學者霍布斯鮑姆《民族與民族主義》{30}介紹到中國學界后,在后現代主義思潮影響下,以民族主義、民族國家的概念試圖解釋中國古代社會的“華夷”關系,對遼史學界也產生了較大影響,更應值得重視。在我看來,依據近世以來的社會現象涵化而來的民族關系理論與研究范式來闡明中國古代社會的繁雜的民族關系確實值得學界審慎考量。
三、圓融時空:趨同性與趨異性的辯證統一
通過邊疆理論與研究范式的再審視,我們發現遼史研究面臨著三種抉擇:一是以“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理論來審視遼史研究。此種邊疆理論與研究范式亦常常被國內外學界“異化”為“中原中心論”(傳統稱“中國中心論”)、“正統論”。“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理論的學術理路是以由內向外來觀察中國古代中原民族與邊疆民族之關系,更多的是強調中原王朝為本位,強調中華多元一體格局存在著一個凝聚的核心。二是以內陸歐亞史的視角,即以拉鐵摩爾“邊疆范式論”為核心,其學術理路是以由外向內之視角觀察中國古代中原民族與邊疆民族之關系,更重視邊疆民族的本位主義,在強調邊疆民族與中原王朝發生關系的同時,更強調其在內陸歐亞地理區域,即歐亞北緯度的“草原走廊”之東西方的關聯。三是以“征服王朝”理論來審視遼史研究。此種邊疆理論與研究范式亦常常“異化”出“南北對立論”、“北亞歷史世界論”、“干燥亞洲與濕潤亞洲”論、{31}“異民族統治中國論”、“騎馬民族征服王朝論”。{32}雖然其視閾空間有類于“邊疆范式論”,但此理論更強調中國古代中原民族與北方游牧族群的對立性,甚至是將中國北方游牧族群視為非古代中國域內的“異民族”,其獨立性特征更加彰顯。
依據上述三種抉擇,在我看來,從遼史研究的本位再出發,既重視其趨同性研究,又關注其趨異性研究,達成趨同性與趨異性的辯證統一,才是遼史研究的方法論所在。所謂的趨同性研究,就是要關注契丹遼朝與中原王朝間的互動性,既要考察以契丹族為代表的北方游牧民族的“儒化”,“華夷同風”觀的形成過程,也要考察以漢族為代表的中原農耕民族的“胡化”,“以夷變華”現象的出現。在考察趨同性的過程中,時間、空間兩個變量是最為主要因素。以時間言之,“儒化”與“胡化”并不是僅在契丹遼朝時發生,自秦漢以來始終發生著,承契丹遼朝之后仍繼續發生著,故此,契丹遼朝僅具有承繼性的特征,其嬗變過程只是起到承于前、啟于后的作用。以空間言之,“儒化”與“胡化”總是在農耕文化與游牧文化的接壤地帶率先發生,爾后逐漸擴散,兩種文化的交融、共生、辯證統一,才是契丹遼朝“因俗而治”獲得成功的基石,同時也是中原儒家文化能夠在北方游牧民族區域的前提。正如首都師大教授王永平先生所期待的:“在中國史研究中,能夠將“漢化”與“胡化”現象結合起來,就能更好地理解中華文明多元一體、兼收并蓄、共生共存的包容格局”。{33}所謂的趨異性研究,就是要關注契丹遼朝與中原王朝間的區域差異性,關照兩者的不同文化特質,這種文化相異性是區隔中原儒家文化與北方游牧文化的內在因素。在考察趨異性的過程中,時間、空間兩個變量仍是最為主要因素。以時間言之,“復線性歷史發展”是以漢族為代表的中原民族與以契丹為代表的游牧民族之不同區域社會發展的主體特征,故此,契丹人保持“國俗”就成為其理所當然的重要使命。當然,也要從“長時段”上考察保持“國俗”不僅僅是契丹人所獨有的社會現象。以空間言之,“二元結構”是以漢族為代表的中原民族與以契丹為代表的游牧民族的具有主、次之分的區域社會發展特征,故此,契丹人要主動與中原民族互動,要實行“尊孔崇儒”文教政策,積極吸收中原儒家文化,努力保持其與中原文化的同一性,努力達成“華夷同風”的局面。{34}可以說,“二元結構”狀態下的“移動性歷史發展”是契丹遼朝社會發展的主旋律。
總體說來,遼史研究決不能局限于遼朝本身,應將其置于東亞史視閾抑或全球史視閾下,從“長時段”、“全視野”的不同話語語境出發,{35}將宏觀認知與微觀史識相結合,脫離后現代意識對遼史研究的影響,在“大一統”的前提下,以趨同性研究與趨異性研究為主旨,正確解構區域社會的差異性與統一性,才能拓寬學術視野,提升學術水準,才能發現新問題,提出新方法,創造新理論,才能使遼史研究屹立于中國斷代史研究之林。
四、結束語
遼史研究,無論是突破史料匱乏之困厄,還是邊疆理論與研究范式之抉擇,皆在考驗研究遼史的學者的智慧與擔當。中央民大教授高翠蓮先生說:“國外學者把全球化背景下對民族主義、民族國家形態的普遍焦慮投射到中國邊疆民族歷史研究中,而中國邊疆民族史領域也成了國外學者所持的各種研究理論與研究范式的試驗場,因此造成了中國邊疆民族歷史研究中概念的混亂、話語的失序、理解的歧義。這些研究不僅關涉中國邊疆民族歷史及其研究范式,也關涉中國疆域形成理論和法理依據,關涉中國歷史敘述的合理性,也關涉世界性的民族主義與民族國家的共同命運。”{36}故此,遼史研究的學者面對遼朝歷史的解構愈發顯得重要,是以從古代“王朝國家”抑或以西方泊來的“民族國家”的學術理路,還是采用“中國史視閾”抑或“北亞視閾”(“全球史視閾”)的圓融時空,是依據“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理論抑或“邊疆范式論”,還是依據“征服王朝論”,來解構遼朝歷史發展軌跡,展開遼朝歷史的“中國歷史敘述”,就是遼史研究的學者直面的必須回答的頗為“微妙”的歷史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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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1}蔣祖怡,張滌云整理:《全遼詩話》之“嘉慶丁巳秋日無錫秦瀛序”,岳麓書社1992年標點本,第1頁。
{2}陳述輯注:《全遼文》之“序例”,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3頁。
{3}向南:《遼代石刻文編》之“前言”,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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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當然,新近出版的蓋之庸《內蒙古遼代遼代石刻文研究》,劉鳳煮、唐彩蘭、青格勒《遼上京地區出土的遼代碑刻匯輯》,向南、張國慶、李宇峰《遼代石刻文續編》,齊作聲《遼代墓志疏證》等均有集萃史料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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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孫國軍)
Abstract: The Khitan in Liao Dynasty has the important position in the process of Chinese ancient history, especially in the process of social evolution in the northern region of ancient China. However, the study on Liao history has remained backward so far, which mainly caused by a lack of historical data besides shackles of orthodoxy. In such a situation, researchers should study all the historical data with intensive cultivation, which is also the basic power and value orientation of historical studies. In addition, researchers should distinguish borderland theory and research paradigm and review the perspective of studying Liao history. In the specific research, researchers should not only pay attention to the convergence, but also chemotaxis of Liao history aiming at reaching the dialectical unity of convergence and chemotaxis, which requires researchers to focus on the interactivity between the Khitan in Liao dynasty and the central plains dynasty to investigate the formation of confucianization of northern nomad nationalities, which is the representative of the Khitan tribe. Researchers should also investigate the situation of "non-Han" tendency to bring a correct academic research methodology to the study of Liao history to promote the constant new development of the study of Liao history.
Key words: Study of Liao History; Perspective; Dialectical Un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