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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外鮑·艾亨鮑姆研究一瞥

2016-05-14 19:41:39李冬梅

摘 要:文藝理論家鮑·艾亨鮑姆在俄蘇形式論學派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目前,艾亨鮑姆研究在我國的俄蘇形式論學派研究中尚屬于較為薄弱的環節,相比之下,國外的艾亨鮑姆研究已形成一定的氣候。本文梳理和考察了俄蘇學界和歐美學界在艾亨鮑姆研究中取得的重要成果,并對之進行評述,在此基礎上,也對國內艾亨鮑姆研究存在的問題進行了分析,并指出艾亨鮑姆研究對國內文論建設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鮑·艾亨鮑姆研究;俄蘇形式論學派;述評

中圖分類號:I5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6-0153-04

俄蘇形式論學派(Русский формализм){1}是一個20世紀初肇始于俄國的現代文藝理論流派,盡管它的活動時間尚不足二十年,但其極富活力的理論內涵深遠影響了同時代及后世許多文藝流派,成為現代外國文論的一個重要思想發源地。鮑·米·艾亨鮑姆(Б. М. Эйхенбаум, 1886-1959)是俄蘇形式論學派重要代表,他與維·什克洛夫斯基(В. Шкловский)、尤·蒂尼亞諾夫(Ю.Тынянов)被公認為該派分支“奧波亞茲”{2}的領導核心。艾亨鮑姆的文藝思想體系博大精深,在研究中往往文學理論建構與文學批評實踐并重,提出并發展了不少至今仍富有生命力的理論范疇,對俄蘇形式論學派的發展做出了不容置疑的貢獻。有學者認為,艾亨鮑姆的文章《“形式主義方法”的理論》“確是可以當做‘形式論學派十年發展史來細讀的,是今人了解現代文論第一場革命原貌的一份重要文獻。”[1]可以說,艾亨鮑姆是當之無愧的“奧波亞茲”三巨頭之一。但遺憾的是,艾亨鮑姆的重要地位尚未引起我國學界的充分重視,我們對艾亨鮑姆的研究規模與其學術地位尚不相稱,在具體研究上也存在不少空白點。相比之下,國外的艾亨鮑姆研究已形成一定氣候,俄羅斯學者由于對本土文藝理論的研究有著天然的優勢和長處,他們對艾亨鮑姆的研究自然不容小覷;歐美學界或許由于“新批評”、結構主義等文藝流派與俄蘇形式論學派的淵源,在這方面也取得了長足的進步。這一切都足以說明我們必須高度重視國外的艾亨鮑姆研究,以此為我們深度挖掘與整理俄蘇形式論學派及其學者學術遺產提供有益的參照。

一、俄蘇學界的鮑·艾亨鮑姆研究

自“奧波亞茲”成立后,其不同凡響的文學理念在當時的蘇聯文藝界引發了不小的震動,圍繞“形式主義”“形式主義方法”等問題展開了各種爭論,出現了各種相當尖銳的批評聲音。如果說,在艾亨鮑姆早期從事文學研究時,評論界對其還算溫和的話,那么在形式運動時期,艾亨鮑姆的部分論戰對手傾向于極端評價,而不嘗試認真分析,這雖不能以特殊歷史時期的意識形態性一言以蔽之,但艾亨鮑姆等形式論學者遭遇不公正之評價卻是不爭之事實。除了時代的局限性,當時學者個人遠見的缺乏也妨礙了對艾亨鮑姆的公正評判。眾所周知,作為“奧波亞茲”的主要代表,艾亨鮑姆知識淵博,理論素養極高,這意味著,如若馬上對其文章做出相應的評判,批評家本身必須具備出色的洞察力、巨大的學術勇氣和廣闊的學術視野,即首先自己至少就是一位出眾的學者。因此,在對艾亨鮑姆學術思想進行質疑及批判的聲音中不乏一流學者,如米·米·巴赫金以梅德維杰夫(П.Н.Медведев)為筆名撰寫專著《文學學中的形式主義方法》(1928),對形式論學派及其代表做了系統的評析,他的評論可謂是從另一角度同形式論學派代表進行了一場思想對接與潛在對話。

自“解凍”以降,五、六十年代起,蘇聯文藝界重新開始關注“失寵”的“奧波亞茲”和艾亨鮑姆的文學理論遺產,維?伊萬諾夫(В.Иванов)、瓦·柯日諾夫(В.Кожинов)等學者嘗試從語文學、語言學、文藝學等的立場出發考察艾亨鮑姆的文藝思想。我們認為,以尤·洛特曼(Ю.Лотман)為代表的塔爾圖-莫斯科符號學派(Тартуско-московская семиотическая школа)對艾亨鮑姆理論遺產的關注具有重要意義。囿于當時的意識形態單一化,在評價形式論學派時,洛特曼并不能夠自如引用“奧波亞茲”代表包括艾亨鮑姆的著作,并且不得不在評語上附加類似“錯誤”“缺陷”和“矛盾”等字眼(這也恰恰說明形式論學派當時正處于“失寵”的尷尬境地),但可以肯定的是,由于洛特曼等符號學派學者對“奧波亞茲”及艾亨鮑姆文藝思想進行了深刻的再思考,“結構詩學”才得以傳承俄蘇形式論學派的詩學精髓,從而延續俄蘇形式論學派的生命,并成為俄羅斯文藝科學進一步發展的推動力。這一時期俄蘇文藝界也開始再版形式論學派代表的著作,重新整理并刊發過去未能發表的文章、通信、日記等,這給學者們提供了豐富的研究資料,催生了一批有分量的學術論文,如伊·安德羅尼科夫(И.Андроников)的《艾亨鮑姆的道路》(1975)、格·比亞雷(Г.Бялый)的《鮑·米·艾亨鮑姆——一位文學史家》(1986)、瑪·丘達科娃(М.Чудакова)和葉·多德斯(Е.Тоддес)的《鮑·艾亨鮑姆的道路與遺產》(1987)等。

到八十年代末,蘇聯文藝界不僅再版艾亨鮑姆的著述,而且積極翻譯國外研究形式論學派的著述,對艾亨鮑姆的研究達到了一個新的階段。當代研究艾亨鮑姆的一個中心就是蒂尼亞諾夫家鄉拉脫維亞的首都里加,自1982年起,這里每隔兩年就會舉行蒂尼亞諾夫國際學術研討會,定期出版會議報告《蒂尼亞諾夫研究文集》(《Тыняновский сборник》),文集中不少文章是研究艾亨鮑姆理論的。如瑪·丘達科娃在《艾亨鮑姆和蒂尼亞諾夫的學術活動中的社會實踐、語文學反思和文學》一文中梳理了20世紀20年代之后什克洛夫斯基、蒂尼亞諾夫、雅可布森與艾亨鮑姆的往來信件,解讀了信件內容和艾亨鮑姆日記,披露這幾位學者對艾亨鮑姆傳記創作的評議,剖析了俄蘇形式論學派在后期轉變文學研究方向的原因,即當時的社會環境和形勢變化使然。《鮑·米·艾亨鮑姆與維·馬·日爾蒙斯基的通信》一文則收錄了1913-1946年間艾亨鮑姆與日爾蒙斯基的通信,其中包括24封艾亨鮑姆致日爾蒙斯基的信件和9封日爾蒙斯基致艾亨鮑姆的信件,并且附上艾亨鮑姆妻子致日爾蒙斯基(1921年10月)及日爾蒙斯基致什克洛夫斯基(1970年9月6日)的信件。葉·多德斯在引言中梳理了這些信件的內容,指出,從信件中可以看出日爾蒙斯基與艾亨鮑姆的九年友誼、二人在學術研究上的相似點與不同點,并由此對艾亨鮑姆在加入“奧波亞茲”前后的心路歷程做出了詳細的探討(涉及當時各文學思潮流派對艾亨鮑姆的影響)。這些信件的學術價值不言而喻,對我們研究艾亨鮑姆學術思想的發展提供了很好的參照。此外,葉·多德斯在《30-50年代的鮑·米·艾亨鮑姆》一文中梳理了艾亨鮑姆在30至50年代對政治生活的態度,認為他在這一時期所撰寫的論著是對生活的反思,是其經歷的寫照。

蘇聯解體之后,俄羅斯學者在接受西方思想資源的同時,也堅持本土資源的開采,開始積極反思歷史,清理學術核心范疇。艾亨鮑姆理論思想在俄羅斯進一步受到關注。幾乎所有的無論是基礎理論的,還是深度的美學著作都觸及到艾亨鮑姆的文藝思想,現當代偉大哲學家和美學家,如謝·阿維林采夫(С.Аверинцев)、葉·巴辛(Е.Басин)、Е.沃爾科娃(Е.Волкова)、鮑·梅拉赫(Б.Мейлах)、 瓦·哈利澤夫(В.Хализев)等也都高度關注艾亨鮑姆。值得一提的是,莫斯科大學美學專業Е.沃爾科娃教授曾指導兩位學生撰寫以俄蘇形式論學派及艾亨鮑姆美學思想遺產為選題的學位論文。這兩位學生在論文中都對作為“奧波亞茲”成員的艾亨鮑姆的美學論題進行了梳理,考察了艾亨鮑姆的整體文藝思想。在對與“奧波亞茲”相關的歷史文化事實溯源的同時,也分析了艾亨鮑姆于這一時期創作的理論著作,并從歷時觀念出發,對艾亨鮑姆學術思想轉變進行了連貫分析,追蹤了艾亨鮑姆在“奧波亞茲”解散后致力于建構完整的美學思想的活動。2012年,莫斯科大學教授葉·奧爾洛娃(Е.Орлова)在俄羅斯學界重要學術刊物《文學問題》(3-4月)上發表了文章《作為文學批評家的鮑里斯·艾亨鮑姆》。該文以艾亨鮑姆論“批評”的幾篇文章(包括尚未引起研究者關注的幾篇早期批評文章)為研究對象,考察了艾亨鮑姆的文學批評家身份及其有關批評本質和任務的觀點。奧爾洛娃教授指出,一直關注與思考批評與語文學關系的艾亨鮑姆認為:“必須使文學與文藝學密切聯系……正是從這種密切中可以產生并且正在產生新的批評……”,“批評——這不是專業,而是體裁。”[2]即批評是文藝學的體裁。奧爾洛娃教授還認為,早在1912年底,艾亨鮑姆在評論伊萬?諾維科夫作品時曾做如下表述:“我們仿佛重新感受到了公雞、狗崽、蜜蜂、蜘蛛、夜晚、人們,及整個大自然。這是怎樣的一種愉悅啊——重新體驗那些已經定型了的、僵化了的!”[2]顯然,這可以被視為什克洛夫斯基此后在《作為手法的藝術》(該文發表于1917年,被艾亨鮑姆譽為“形式論學派的宣言”)中提出的“奇特化”(Остранение){3}這一核心概念的雛形。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俄蘇學術界對艾亨鮑姆文藝理論思想的認識經歷了從排斥打擊到重新認識的曲折過程。在新時期,即使時局動蕩、經濟不景氣,學者們也從未停止對其理論資源的開采與發掘,尚能夠公正科學地評價其理論思想體系,既有宏觀上的把握,也涉及具體理論學說,甚至關注到艾亨鮑姆曾經為將社會性因素納入研究體系而做出的努力。雖然俄蘇學界目前尚未出現真正意義上的艾亨鮑姆研究專著,卻也不乏專題性的研究。可以認為,俄羅斯對艾亨鮑姆文學理論建樹的研究雖已形成一個較為完善的研究系統,但仍具有較大的拓展空間。

二、歐美學術視野中的鮑·艾亨鮑姆

在20世紀20年代與30年代的西方,俄蘇形式論學派經由捷克結構主義學者的介紹而廣為周知,此后對該派的研究呈現出由引入到譯介到深入研究的研究趨向。20世紀40年代,西方學者對艾亨鮑姆的研究主要以引入和譯介為主。美國學者雷內·韋勒克(René Wellek)和奧斯汀·沃倫(Austin Warren)在《文學理論》(1949)一書中將俄蘇形式論學派放在世界文論的背景中來探討,認為該學派的研究方法屬于“內部研究”,文中肯定了艾亨鮑姆對19世紀俄國抒情詩的研究的學術價值。美國學者維克多·厄里希(V. Erlich)在《俄國形式主義:歷史與學說》(1955)中全方位闡述了俄蘇形式論學派的發展歷史和理論觀點,行文中多次談到艾亨鮑姆,肯定其在該派中的重要作用及對形式論詩學發展做出的貢獻。張隆溪先生曾這樣描述:“當維克多·埃利希在五十年代中期把俄國形式主義最初介紹到西方時,他那本英文著作《俄國形式主義的歷史和理論》并未引起足夠重視;十年之后,茨維坦·托多洛夫用法文翻譯俄國形式主義者的論文,匯成《文學的理論》這本小書出版,卻立即引起熱烈反應。從莫斯科到布拉格再到巴黎,也就是從俄國形式主義到捷克結構主義再到法國結構主義,已經被普遍認為代表著現代文論發展的三個重要階段。形式主義被視為結構主義的先驅,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3]保加利亞裔法國文學理論家茨維坦·托多羅夫(T.Todorov,)在編譯《俄蘇形式主義文論選》(1965)時收錄了什克洛夫斯基、雅可布森、蒂尼亞諾夫、艾亨鮑姆等人的文章,其中將艾亨鮑姆于1925年發表的具有總結意義的文章《“形式主義方法”的理論》視為俄蘇形式論學派理論入門而置于該書首篇。“1971年,這篇文章在美國被Н.亞當斯編入《柏拉圖以來的批評理論》,1978年又被L.馬特伊卡與K.潑沫斯卡編入《俄羅斯詩學讀本》;……在1998年于英語世界面世的一部《文學理論文選》中,鮑里斯·艾亨鮑姆這篇文章的標題被譯成《形式主義方法導論》。”[1]由此看來,該文在俄蘇形式論學派發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是不容置疑的。此外,奧地利學者漢森·廖韋(A. Hansen-love)撰寫了《俄國形式主義:奇特化原則基礎上的方法學建構》(1978),美國學者赫伯特·伊格爾(Herbert Eagle)注意到形式論學者在電影詩學方面的貢獻,回顧他們建構電影詩學的緣起,譯介了艾亨鮑姆的文章《電影修辭問題》,這反映在其專著《俄國形式主義電影理論》(1981)中。此后,西方學者在談到俄蘇形式論學派時,都會提到艾亨鮑姆并將其作為該派主要成員來看待。如美國學者弗·詹姆遜(Fredric Jameson)的《語言的牢籠》(1972)、比利時哲學家布洛克曼(J.M.Brockman)的《結構主義:莫斯科-布拉格-巴黎》(1974)、英國學者特倫斯·霍克斯(Terence Hawkcs)的《結構主義和符號學》(1977)、托·本奈特(T. Bennett)的《形式主義與馬克思主義》(1979)和法國學者茨·托多羅夫的《批評的批評》(1984)等等。

自20世紀70年代至90年代以降,西方學者充分認識到艾亨鮑姆之于俄蘇形式論學派的重要意義,即不仔細研究艾亨鮑姆的著作就不能對“奧波亞茲”理論立場做出正確闡釋,因此出現不少專門研究艾亨鮑姆的學術文章,包括深入的專題研究乃至專著,自此對艾亨鮑姆的研究達到新的高度。詹姆斯·柯蒂斯(James Curtis)在《柏格森和俄國形式主義》一文中考察了俄蘇形式論學者什克洛夫斯基、蒂尼亞諾夫、艾亨鮑姆與法國哲學家亨利·柏格森(Henri Bergson)的關系,認為三位學者都不同程度接受了柏格森的哲學思想,并將其運用到批評實踐中。美國學者哈羅德·謝弗斯基(Harold Schefsky)在《艾亨鮑姆的托爾斯泰批評的焦點轉換》一文中回顧了艾亨鮑姆的托爾斯泰研究,認為其研究方法一直在發生著變化,這與艾亨鮑姆的思想發展、學術環境都有一定的聯系。卡羅爾·安妮(C. Any)在《“奧波亞茲”中的鮑·艾亨鮑姆:以文本為中心的詩學界限的檢驗者》一文中認為,在創建以文本為中心的詩學時,俄蘇形式論學派遇到的最大困難就是如何在研究中避開明顯的文化的和歷史的闡釋,如何防止轉向非文本研究,而艾亨鮑姆就擔任了解決這個困難的“警戒員”的角色,不但小心謹慎地對待自己的批評方法,還經常暗示同事們不要離題,因為這很容易使他們建立獨立自足的文學科學的努力毀于一旦;在另一篇文章《鮑·艾亨鮑姆的未完成的關于托爾斯泰的著作:與蘇聯歷史的一次對話》中,安妮對艾亨鮑姆的《列夫·托爾斯泰》傳記進行了分析,指出,傳記創作是艾亨鮑姆同蘇聯政府的對話,是對當局干預文學生活的抗議。

美國學者雷納·韋勒克(即雷內·韋勒克)在《近代文學批評史》(第七卷,1991)中對艾亨鮑姆進行了專節介紹,認為艾亨鮑姆是俄蘇形式論學派的領導人物之一,與其他形式論學者一起為文學理論的發展做出了可貴而持久的貢獻。在韋勒克看來,艾亨鮑姆規模最大而且持續最久的著作是研究托爾斯泰的鴻篇巨制——三卷本傳記《列夫·托爾斯泰》。傳記第一卷以早期專著《青年托爾斯泰》為基礎,是“形式主義”式的分析,無新穎之處。而在后兩卷中,艾亨鮑姆刻意避免了對馬克思主義批評或“形式主義”批評的探討,轉向了廣義的生平。“不過一方面艾亨鮑姆的托爾斯泰研究所留傳世人的是顯示其學識淵博的洋洋大觀的豐碑,一方面在后幾卷里實際上并無什么內容可以稱之為文學批評,遑論俄國形式主義批評。”[4]韋勒克還談到艾亨鮑姆的文章《文學生活》(筆者譯為《文學日常生活》),認為這是對馬克思主義的勝利做出的讓步,或者說是承認。這時期西方學界還出現了兩部艾亨鮑姆研究專著:卡羅爾·安妮的《鮑·艾亨鮑姆:一個俄國形式主義者的不同聲音》是一部艾亨鮑姆學術思想研究專著。安妮認為,首先必須確認艾亨鮑姆在俄蘇形式論學派中的地位,應當發掘出他的獨特理論。在某些評價中,我們能夠感覺到安妮受到了厄里希的影響,但也有獨到見解。譬如指出,在“后形式主義”時期,艾亨鮑姆像同時代的某些知識分子那樣屈從了當時的政治要求,因此這時期的學術論著的質量難免會打折扣。在如何看待艾亨鮑姆文學遺產的問題上,安妮建議把俄蘇形式論學派的學術運動看作一種自主的、社會的、文化的和精神的現象,而非文學研究方法,要學會在廣闊的文化背景中去闡釋艾亨鮑姆的文藝觀發展的邏輯性。詹姆斯·柯蒂斯的《鮑·艾亨鮑姆:他的家庭、國家和俄羅斯文學》側重從“社會與人的關系”這一角度來考察艾亨鮑姆不平凡的一生。柯蒂斯首先描述了艾亨鮑姆的家族史,認為艾亨鮑姆的苦難源自猶太血統,他在俄羅斯生活了幾十年,卻始終沒有歸屬感。然后,柯蒂斯詳細描繪了社會文化因素對艾亨鮑姆思想發展的影響,探討了他加入“奧波亞茲”的前因后果,他在“奧波亞茲”期間的社會活動等等。最后,柯蒂斯還向我們展示了艾亨鮑姆的晚年生活以及家人的命運,認為個人與社會的關系是互相影響的,艾亨鮑姆的生活就是俄羅斯文化發展的縮影。

綜上所述,西方學者對艾亨鮑姆的研究已突破“形式主義論”局限,甚至注意到艾亨鮑姆后期學術理念轉向,但尚存在一些問題。譬如所參照讀本未必都是“第一手”資料,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對原文的誤讀無疑會影響研究者的理解;此外,西方和俄國在政治體制、文化背景上都存在很大差異,這些無疑也會影響到研究者對某一問題的看法。譬如在如何看待艾亨鮑姆在“奧波亞茲”解散后的“隱性發展”時期的方法轉變這一問題上,西方學者和俄羅斯學者存在明顯的分歧。西方學者大都認為這是艾亨鮑姆迫于政治壓力做出讓步的“妥協投降”行為,而俄羅斯學者認為艾亨鮑姆的轉變是源于他對“歷史與人的關系”的重新認識,是自然發生的方法上的演變。見解的不同足以證明問題的復雜性。究竟是方法上的轉變還是思想上的轉變,這還尚待從學術角度進行考察。其實,這些年來蘇聯文藝學界陸續披露了“詩語研究會”與“莫斯科語言學小組”的學術檔案材料,這些檔案的開放,為人們客觀描述與歷史評價俄蘇形式論學派的學術遺產已經提供了豐富的資源。

三、結語

在回顧了艾亨鮑姆在國外學術范圍內的接受史之后,我們認為,由于歷史的原因,在對艾亨鮑姆理論遺產的研究上,大多經歷從曲解、批判到客觀公正評價的過程。顯然,俄羅斯和歐美學者起步較早,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成就,我國學術界雖認識到艾亨鮑姆對當代文藝理論的發展所做出的貢獻,但尚未充分理解艾亨鮑姆在俄蘇形式論學派中的影響力和重要地位,我國學界的艾亨鮑姆研究尚存在一些問題。

首先,目前我國學者對作為一個整體文藝流派的俄國形式論學派展開過專題的或整體的研究,并且不斷深化認識,甚至達到了應用、變形、實踐等的程度,并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影響到我國的文學創作和批評。但我國學者大都是從整體上回顧這一學派的歷史和理論學說,且主要圍繞“文學性”和“奇特化”這兩個核心概念、圍繞什克洛夫斯基和雅可布森這兩個重要人物的理論建樹進行較為深入的探討,而對其他形式論學者的理論思想未加以重視。就艾亨鮑姆這位單個學者來看,對其的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這顯然與我們所提的“艾亨鮑姆為‘奧波亞茲三巨頭之一”的學術地位尚不相稱。其次,從翻譯工作來看,存在著著作譯介數量較少的突出問題。即使存在幾篇譯文,也尚不能反映出艾亨鮑姆文藝思想的發展演變和整體風貌。此外,我國理論工作者在對艾亨鮑姆著述的理解上在許多方面尚存分歧,如對艾亨鮑姆的名字、艾亨鮑姆文章中出現的術語等的翻譯還未達成一致,容易造成混亂之嫌。再次,談及艾亨鮑姆,我們的介紹也僅限于其與俄蘇形式論學派相關的學術活動,對其在該派解散后的研究知之甚少。

我們認為,在考察艾亨鮑姆的文藝思想體系時,既要保持歷史研究的嚴謹性,又要堅持現代思維的開放性。眾所周知,艾亨鮑姆是俄蘇形式論學派的創建者和守衛者。他具有較高的哲學素養,邏輯嚴謹,論證周密。在形式論運動期間,艾亨鮑姆提出不少原創理論豐富了形式論詩學,又注重批評實踐,對形式論詩學做出總結、辯護,守衛了形式論詩學;在形式論學派解散之后,他及時對早期形式論詩學做出反思及修正,嘗試走出“形式主義牢籠”。因此,他更是俄蘇形式論詩學的超越者。我們認為,艾亨鮑姆的這種學術理念超越不是“妥協”也不是“投靠”,而是其思想成熟的表現,其超越對20世紀文學批評范式的轉型具有不容小覷的作用。由此看來,借助“第一手”著作,深入到俄蘇形式論學派生成的原初語境,系統整理艾亨鮑姆的形式學說及理論范疇,從而展現艾亨鮑姆文論思想的總體面貌,具有極為重要的學術意義。首先,考察艾亨鮑姆中晚期對早期形式論詩學的反思和修正,有助于我們認識艾亨鮑姆作為俄蘇形式論詩學之超越者的身份,澄清史上將俄蘇形式論學者定位于“唯形式論”之誤讀,有助于我們把握20世紀文學批評范式從形式主義向結構主義轉型的內在學理。其次,系統梳理和分析艾亨鮑姆的理論影響,可促進我們對當代世界文論走向的理解及把握,從而更好建設我國的文藝理論。再次,系統檢閱艾亨鮑姆的批評實踐,有助于我們更好理解其理論學說,也將為我們的研究方法提供多方位的參照和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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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1}有關這一文藝批評學派的稱名,請參見李冬梅:《艾亨鮑姆:俄蘇“形式論”詩學的創建者、守衛者和超越者》(《俄羅斯文藝》2012年第2期)第23頁。

{2}“奧波亞茲”是“詩歌語言研究會”俄文縮寫名稱的音譯,即“Опояз”——Общество по изучению стихотворного языка。

{3}關于俄文詞語“Остранение”,我國學術界有多種譯法,如“陌生化”、“奇特化”、“奇異化”等,筆者采取了“奇特化”的譯法,以免與布萊希特的“陌生化效果”(Очуждение)一說混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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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Екатерина Орлова. Борис Эйхенбаум как литературный критик[J]. Вопросы литературы, 2012,№2:36-41.

〔3〕張隆溪.藝術旗幟上的顏色——俄國形式主義與捷克結構主義[J].讀書,1983,(8):91.

〔4〕雷納·韋勒克.近代文學批評史(第七卷)[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559.

(責任編輯 徐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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