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伙”在方言和辭書里的詞義表現及語義對應關系

【摘要】四都坪話中的“家伙”是個兼類詞。“家伙”在四都坪話里的詞義表現非常豐富，兼具名詞、量詞和助詞的功能。本文運用方言語料和古漢、現漢詞典釋義對照互證的方法，對“家伙”一詞進行了發散性考察，以“家伙”為基點構成了一個多面立體的詞匯小系統。

【關鍵詞】四都坪話；辭書釋義；家伙；“X+家伙”結構

四都平話屬于西南官話，南近土話區。四都坪話里的“家伙”在詞義表現非常豐富，“家伙”的方言詞義與其在古漢語詞典和現漢詞典里的釋義存在較為復雜的對應關系。本文將從詞典釋義出發，在“X+家伙”結構中對方言詞“家伙”進行了語義、語法的考察。

《現代漢語詞典（2002增補本）》對其釋義為：“①指工具或武器；②指人（含輕視或戲謔意）：你這個～真會開玩笑。③指牲畜：這家伙真機靈，見了主人就搖尾巴。也作傢伙。”本文認為“③指牲畜”沒必要單獨立項，可以看做“②指人”的臨時修辭用法，和義項②、③合為一個義項即可。2010年版《辭海（縮印本）》的是釋義為：“①亦作‘家火。家具，用器。《紅樓夢》第三十五回：‘鳳姐先忙著要干凈家伙來替寶玉揀菜。②指武器。如：操家伙。③對人的憎稱或戲稱。如：那個家伙；小家伙。”義項①里的“家具”釋義有待商榷。《詞典》《辭海》里的“家伙”都是名詞，意義實在，可指人也可指物。但都沒有提到“家伙”的方言用法，本文認為四都坪話中“家伙（ka33huo2，?ia33huo2）”的意義更豐富，對方言里“家伙”的充分描寫，也可以為漢語辭書編撰提供參考。本文發現“家伙”一詞在四都坪話里的詞義除了辭書釋義外，還有別的引申義，有的幾近虛化，類似普通話結構助詞“的”。

一、“家伙”的詞典釋義及方言對應詞

除了“家具”義外，方言里“家伙?ia33huo2”具有以上所有詞典釋義。例如：

1、操家伙！（武器，可指棍、棒、刀或搶等）

2、干功夫滴家伙都帶齊米？（工具，此處指勞動工具）

3、拖到么家伙是么家伙，滅輕重哩。（武器或工具）

4、都這個時兒哩，你還玩，小心一哈兒回去家伙上身、背家伙。（武器或打人的工具，此處指教育小孩用的荊條）

5、碗筷不夠哩，個兒找個家伙吃飯，（工具，此處應指能代替碗筷類的臨時進餐工具）。

6、他那個家伙硬吃得，一天到晚個兒米住家伙啊。（工具，此處指碗筷）

7、丸屋那筒大家伙今年子30歲，老二28，小家伙才20。（指人，此處指兒女，一種謙稱或愛稱）。

“家伙”的這些用法和辭書釋義基本一致。例4的“家伙上身”和“背家伙”表示挨打的意思。例5、6中用“家伙”指“進餐工具”，當地人描述一個人吃飯太趕太急時就會說他“吃飯就跟打仗樣哩”，把吃飯比作打仗，用“家伙”表示進餐的工具在方言語感里有一種粗魯野蠻的附加色彩。“工具”義或“武器”義在“家伙”這個詞上的重疊，是人們生活經驗認知在語言里的反映。在落后農業社會里，物資缺乏，人與自然、人與社會間的對抗普遍存在，人們的生產勞動工具往往也就是他們與外界對抗的武器，人們對工具很看重，但同時又厭惡對抗，這種感情也隨著經驗認知被帶進了語言，隱藏在“家伙”這個詞的詞義里。這可能為“家伙”的幾個義項在詞典釋義的聚合現狀提供一定的解釋。

另外，例7里的“家伙”在四都坪話里可說成“ka33huo3，?ia33huo3”，“ka33si3”，意思不變。“家具”義在方言里的對應詞語有“家具?ia33?y2”、“?ia33nie3，?ia33nian3”（本文認為漢字或可寫作“家奩”）。其中“家奩?ia33nian3”也有“工具”義，指有財產家庭歸屬的工具。另外一個表示“工具”義的方言詞是“行頭?in23tou2”，如“干功夫要有把好行頭”、“讀書要備一套好行頭”、“干工作一身好行頭少不得哩”。“家奩?ia33nian3”、“行頭?in23tou2”《現代漢語詞典》和《辭海》沒有收錄。四都坪話里“家伙?ia33huo2”、“家奩?ia33nian3”、“行頭?in23tou2”都可以是對各種具體工具的統稱。但在“工具”義的基礎上“家伙?ia33huo2”突出了對對抗性工具的“武器”義，“家奩?ia33nian3”蘊含了對工具的家庭財產歸屬屬性的表現，“行頭?in23tou2”蘊含了對“工具”義的行業相關屬性的表現。

二、“家伙”的引申

這里的引申并不是指詞的內部各義項間的語義發展演變，而是指方言詞“家伙?ia33huo2”對“家伙”的辭書釋義的引申和擴展。詞義變化中也伴隨著語法功能的轉化。

“家伙”單用或在“形+家伙”中的詞義表現比較空泛。例如：

8、你看到買，么子顏色都干得，隨便買筒家伙唄就是。（名詞，此處統稱一般東西，作賓語）

9、您這兒是搞滴些么家伙啊？（名詞，作賓語，泛指東西或情況）

10、你那兒是穿哩些么（家伙）衣裳啊，懶看得要死。（指衣裳的狀態、樣式等）。

11、這筒衣服破家伙，跟我補哈。（同上）

12、破家伙衣服我才懶得穿。（同上）

13、他昨些那個家伙跟他媽逮起口來，隔老遠都聽到哩。（指吵架時的一種情狀）。

14、您屋門前田里那個家伙白菜哦，大蔸大蔸里，好背時哩。（指白菜存在的狀態）

15、落雨時兒，屋里頭黑家伙，要開個燈才看滴見。（指屋里的光線情況、狀態）。

16、大家伙橘子跟人家賣，小點兒哩留到個兒吃。（指橘子的形狀）

17、好家伙，他們一夜足足走了一百里。（指一種狀態或樣子）

例8、9從“工具”擴大到“東西”是詞義范圍的擴大，在方言語感里“家伙”的這種用法是一種特別隨意的表達。“家伙”的這個意義方言里可以用“東西to?33?i2”來表達。例10～17的“家伙”類似2007版《古漢語詞典》里對“然”的釋義：“⑦助詞。用在形容詞、副詞之后，表示狀態。《孟子·梁惠文王：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則苗勃然興之矣。”不過，方言“家伙”只用于形容詞之后。“形+家伙”可以作定語修飾后面的名詞，作表語說明前面的名詞，就是不能作狀語；但在語義指向上古漢語“形+然”和方言“形+家伙”是一致的，都指向句內的名詞。在“形+家伙+名詞”中“家伙”和“名詞”可以同現，也可以二選一出現，并不影響句意表達，這一點，類似于普通話的結構助詞“的”。四都坪話里的“家伙”當作助詞使用時仍帶有了一些名詞的色彩。四都坪話里也有個專門的助詞“滴（兒）di32”。除例8、9、10、17的“家伙”不能換成“滴（兒）di32”，例11～16都可以替換，替換前后發現“滴”表義比較中性，“家伙”表示了說話人輕視的情感態度。可以說處在一種過渡階段，可看作借用助詞。

2、“家伙”意義的引申還體現在“數/量+家伙”的結構中。例如：

18、（你拿個筆）到他背心上戳一家伙。（作賓語，工具義，可以看出工具復指的痕跡，稱量用某種工具進行某個動作）

19、東西太多啦，逮個么（家伙）一家伙裝起。（名詞，工具義，作賓語或狀語）。

20、快點兒搞幾家伙，好走人。（作賓語，工具義較模糊，側重表示動作的方式）。

21、這些橘子你逮個口袋一家伙筒起。（名詞，復指前文的口袋，作狀語）

22、這些橘子你逮幾個口袋一家伙筒起。（名詞，復指前文的口袋，作狀語）

23、那一些錢，你么兩家伙干昵用去哩？（工具義消失，指動作行為的方式）。

24、聽到這個事，他一家伙就站起來哩。（工具義消失，名詞意義虛化）

“家伙”在“量+家伙”中，工具意義較明顯，量詞僅限用“個”，這個意義的“家伙”的容器意義很明顯；在“數+家伙”結構中，數次僅限“一、兩、幾”，例18～20中“工具”義的語義指向都句中顯現和隱含的動作進行時用的工具，如例18的“筆”、例19的“（家伙）”、例21的“口袋”，不過例20的“家伙”指向的工具不明確而已，也可理解為以某種工具進行動作的方式。例21～24的工具義完全看不出了，“家伙”在語義指向上并不指向任何顯現或隱現的進行動作時所憑借的具體工具，只稱量動作；表示這個意義的方言里還有“哈xa32”，等同于普通話里的“下”。例18～21中的“家伙”可以替換成復指的名詞“筆”“口袋”等表某類工具的名詞，也可替換成“哈xa32”，整個句子的意思沒有大的變化。例22-24只能替換成“哈xa32”。我們可以說，四都坪話的“家伙”在工具義和句法結構發展中慢慢獲得了更多意義和功能，包含了《現代漢語詞典》里“下3”的所有義項，只不過方言里的“家伙”作量詞時還可以看到一些名詞的痕跡，不如專職量詞“哈xa32”，算作借用量詞。

綜上所述，“家伙”在漢語辭書上的釋義相對簡單。四都坪話的“家伙”的意義承載量很大，功能多樣。主要特征表象為名詞，另外還具有動量詞和結構主次的語義和功能表現，屬于借用量詞和借用助詞。可以歸納出一下義項：①泛指一般有用的東西，特指本能、技能。②工具。一般工具，特指工具武器。③指人。④量詞。表示動作的次數。⑤助詞。表示事物的狀態。四都話的“家伙”與方言中的專職量詞“哈xa32”，專職助詞“滴（兒）di32”，名詞“東西to?33?i2”、“家奩?ia33nian3”、“行頭?in23tou2”“家具?ia33?y2”等在不同義項上存在各種對應關系，體現了特定語言詞匯內部意義系統和語義表達方式的多樣性。四都話的“家伙”與古漢語的“～然”、現代漢語的“家伙”、“下”、“的”也存在語義和功能的部分對應關系，體現了漢語詞匯系統的層次性和復雜性。方言、古漢、現漢語料和詞典釋義的對照互證的方法進行方言詞語個案的考察研究，可以使漢語詞語研究實現歷史和地域的同步，也可以方言語料反證詞典釋義，從而以小見大，發現漢語詞匯演變和詞匯系統構成中的一些規律性東西。

【參考文獻】

[1] 曹志耘. 漢語方言地圖集[M]. 北京：商務印書館， 2008.

[2] 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 現代漢語詞典[M]. 北京：商務印書館， 2002.

[3] 辭海編輯委員會. 辭海[M]. 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 2010.

[4] 《古代漢語詞典》編寫組. 古代漢語詞典[M]. 北京：商務印書館， 2007.

【作者簡介】

王丹利（1987—），女，土家族，湖南張家界人，暨南大學華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主要研究方向：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