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 管一明
白樺先生接近米壽了,按歲數做我的父輩綽綽有余。然后我卻更愿意稱他為“哥”——非不敬也,“哥”顯然比“爺”“伯”“叔”之類更與青春親近。我雖與“哥”緣慳一面,江湖上卻到處有“哥”的傳說。
說兩個真實發生的段子,講述人來自白樺先生身邊,當無可置疑。其一,很多年前,某種詩風一紙風行。某天,白樺一朋友帶來了標志性人物——一位女詩人前去白宅拜訪,白樺很興奮,說就來我家吃飯,我親自下廚。客人上得樓來,隔窗望見滿頭銀發的白先生正身系圍裙,在廚房里忙得不亦樂乎。叩開門,白樺先生一臉狐疑,問:“就你們兩位?”邊說,還邊向兩位客人身后探頭尋覓。迎客進門后,白樺悄悄將朋友召喚進廚房,壓低聲音問道:“你帶來的,真是那誰誰誰?”得到肯定的答復之后,白先生微微嘆了口氣,不說話,埋頭繼續炒菜。時隔多日,白先生再見那位朋友,依然會時不時感喟一番:“唉,真沒想到,那么美的詩句,人卻……”
段子二。在白先生遭遇波折的一段日子里,某外國雜志記者相約采訪他。考慮到白先生或許心境不佳,細心的女記者特意換上一身略顯破舊的外套。結果見面那天,大窘的反而是女記者——白樺先生神采奕奕出現在咖啡館,全身上下阿瑪尼。
鶴發童顏雖可賀卻違和,鶴發童心才是真性情。白老的上邊兩個段子,將長久地照亮我人生的道路。漫漫人生路,每人都有一卡車的問題,我們不妨淡然視之,但“不將就”無疑是內心青春尚在的明證。
說點和本文照片相關的。據攝影師管一明先生回憶,這幾幅照片拍攝時間為1991年4月底。當年白樺剛過60歲,整個拍攝過程十分配合,話語不多,但從眼神、嘴角能感受到他是一個有激情有思想的智者。在采訪的最后,白樺應邀留下題字:人生若溪,坎坷為歌。筆筆蒼勁。25年后再看這幅題詞,關牧村優美的女中音呼之欲出:“青春的歲月,像條河……”那是1980年代風靡神州的電視劇《蹉跎歲月》的主題曲。兩代作家走出劫難日子后,發出了近似的感佩。
雖未見過白樺先生,但他的作品在我個人青春藝文史上的意義,卻值得一寫。電影《山間鈴響馬幫來》《曙光》《今夜星光燦爛》《孔雀公主》……那部在1980年代初幾乎掀翻文壇、影壇屋頂的《苦戀》或許今生不可見了,但那部《今夜星光燦爛》給我的震撼至今仍能感知——電影情節我忘了,只記得那不是我理解中的國產電影應有的氣象。多年后我大量觀摩歐洲文藝片時,總會想起這部電影。是的,它完全顛覆了我童年時代接受的關于中心思想概括總結的語文教育。
在幽暗歲月里,白樺曾經將所有文字作品付之一炬,甚至扔掉所有的筆。但黑夜過去,青春再度被喚醒。基因里的東西是天生寫在人們血液里的密碼,雖“浩浩大勢”亦不可逆之。讓我相信“基因”一說的例證之一便是白樺先生的孿生哥哥葉楠先生。白樺、葉楠,出自河南信陽陳氏家族,原名陳佑華、陳佐華。葉楠的電影劇作作品同樣影響了無數中國人:《甲午風云》《巴山夜雨》《傲蕾·一蘭》……在1980年代,葉楠甚至還寫過兩部票房極佳的類型片《木棉袈裟》和《海市蜃樓》。
看過一點評論白樺的文字,印象比較深的,大意是:在白樺看來,最好的世界與人是簡單的,簡單到只需孩童的認知就可信賴。一旦世界變得不那么簡單美好,“多一點知識”都可能成為“謬誤”,而詩歌的意義就在于拯救處于“謬誤的危險”之中的詩人。詩能克服理性的腐朽,人一旦獲得,就成了一個不老的人。
所以,白樺的理想還有一個名字,就是“青春”。 他向往與追求的世界,永遠在這無邪的情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