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王益朋

人群爆出一陣騷動，在咒罵聲中騰出了一條路，三個身影逐漸浮現，后面的兩人并排走著，不時扭頭斥責：“讓開！讓開！“走在前面的“傻子”滿頭白發，他步履蹣跚，眼睛卻射出堅毅而無畏的光，他的頭高昂著，目光越過眾人，望向天邊。

太陽升起來了，許多人的額頭閃著光。陪審員們已陸續趕到，所有人都冷冷地盯著他。

“肅靜，開始陳述。”法官的聲音似乎從峽谷傳出，低沉渾厚。陳述？陳述罪過？胡亂認罪可是對法律公正的褻瀆，“傻子”的心底泛起一絲苦澀，緩緩說道：“我沒有什么可陳述的。我請求直接投票，如果一切依法而行，我沒有任何異議。”會場靜悄悄的，他的聲音在空中回蕩。

“不！老師！你沒有罪！法官！法官！我請求辯護！”他轉過頭，看到了他最喜愛的學生，他的學生總是耿直又富于感情，此時正一臉悲憤，眼里噙滿了淚水。法官掃了學生一眼，轉而征求傻子的意見。“不必了。謝謝。”“傻子”的聲音厚重而謙和；學生愣住了，像是在思考，他無法接受，終于用雙手捂住了臉，號啕大哭起來。

學生被請出了法庭，直到走出木柵欄，都緊咬著嘴唇，肩背如海潮般起伏。公訴方已經開始了嚴謹而富有感染力的演講，一條一條，有理有據，“教唆青年“，”侮辱神靈“……“傻子”心不在焉，只聽到些只言片語，很快便忘記了周圍的一切，閉上眼去想別的問題了。

“傻子”在回想他的一生。他想起午后在父親補鞋攤前的玩耍，想起年少時與好友的徹夜長談，想起成人后四處的交游辯論，想起日漸衰老后更澄澈的思考……一步一步，冥冥中有一種力量在推動他前行。他對自己毫不懷疑，也從未動搖過自己的信念，對人們的不解，嘲弄和謾罵，他總是一笑而過。直到最后被帶走時，他呆滯的神情才稍稍改變，親切地拍了拍那根與他一同思考的石柱，與它鄭重告別，然后轉身離去。

咚咚咚！沉悶的響聲驚醒了他。那是橡實落入木箱的聲音，不知何時已經開始了投票，他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被蒙住了。“我怎么會去恨這些可愛的人呢？“他輕嘆，搖了搖頭。

終于，那遙遠的聲音停止了。他眼前也不再黑暗。他看見計數的人的嘴動了動，一些數字跳了出來，然后是人群的翻涌，他看到了揮舞的手臂，低垂的頭顱，上揚的嘴角，挑動的眉毛……似乎在他的腦海中引爆了一顆炸彈，轟轟隆隆，但很快又歸于平靜。“總有一些東西是不會改變的。“他想著，笑了。

到了獄中，他依然這樣想著，他與獄卒交談，學會了一首新歌，又交待了學生，務必要將他欠的債還干凈，一切繁瑣小事處理后，他陷了沉思。他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做出了人生義無反顧的選擇，回想他做出的選擇，他萬分慶幸。他堅信，今后，還有無數人會踏上他曾走過的路，永不回頭……

毒菫汁端過來了，汁液晶瑩剔透，反射出剛毅的面孔。他輕輕端起，舉平，一飲而盡。麻痹和冰冷纏上他的四肢，灰白之色在他的臉龐彌漫，映著窗外天空的蔚藍。無盡的天穹下，一個靈魂在輕輕地吟唱……

這個“傻子”就是偉大的哲學家蘇格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