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瑋釗
摘 要:《天注定》是賈樟柯于2013年在戛納斬獲最佳劇本獎的作品,在中國大陸卻遲遲未上映,且縱使在歐洲及亞洲其他國家上映且獲獎,內地卻上映無期。究其原因,這部電影涉及的四個故事均取材于真實生活,卻以太冷靜的筆觸、太真實的鏡頭語言,描繪了中國真實的底層社會眾生相。
關鍵詞:真實;鏡頭語言;底層社會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6)17-0135-01
一、長鏡頭的壓抑感塑造
在第六代電影導演中,賈樟柯無疑是擅用長鏡頭進行影像敘事的。
大海進入廠房內部與工友聊天的一場戲中,賈樟柯在場面調度中將演員置于適當的位置,臺詞順序合理,攝影機在緩慢地移動中配合著敘事的進行。這種冷靜的第三者視野從一開始就給影片奠定了無比客觀的基調,加之電影調色微微泛黃,卻總體接近真實生活色彩。觀者通過畫框看到角色的生活,卻在最終發現這即是周身發生的鮮活事件,這種不帶入任何情緒的客觀處理卻最大程度引起觀者反思與共鳴。
長鏡頭的運用在本片中對情緒壓抑的塑造極為明顯。大海槍殺村名的戲份多為長鏡頭。在與村長在廟前斡旋的一場戲中,鏡頭未進行剪切,而是緩慢移動在兩人之間,最終停留在村長與半只槍的景別上,引而不發,扣人心弦。
小輝在銀行門前與母親電話的一段反覆將聽筒從耳邊移開,雖無法確切得知母親與其對話內容,但從反應可切實感受此刻小輝內心無處逃遁的壓力;家在中國社會中具有圖騰般的重要性,當對現實生活失望時,家庭本應是最后的寄托,可母親卻將小輝視為賺錢工具般的存在,這種打擊無疑具有毀滅性。其后墜樓自殺一段的敘事則更是冷靜,鏡頭直視著建物,小輝縱身而下的全程被記錄,而也僅僅是被記錄,如此冷峻。
這一幕幕緊張與壓抑的情感卻被賈樟柯活活放置在觀眾眼前,沒有一絲逃離或轉圜的余地,只得眼睜睜地等待扳機扣動的聳人一刻或是縱身一躍的決絕。
二、富有深意的聲音選擇
出于對真實感的塑造與尊崇,全片兩小時九分鐘的時長中無聲源的背景音樂僅出現四次。而其他的背景音則是在高度甄選后的有意穿插,極富深意。
大海在從醫院回家途中被眾鄉人戲稱為“老高”,街口轉角的戲臺上唱的是一出《林沖夜奔》,唱詞中的“一時忿怒,拔劍殺死高俅奸細二賊”暗示著其后續的作為;同時“逼上梁山”的映射似乎也在闡述著大海的遭遇是“官逼民反”。《鍘判官》則直接如其行動開始的號角一般,揭開了系列槍殺的序幕。
影片結束時小玉與其余素人在觀賞的劇目是《玉堂春》,而一詠三嘆般重復的唱詞“你可知罪”直逼小玉。而這場自衛殺人的對錯及其身后深刻的社會動因也足以讓觀者省視。
除卻戲曲與情節的互動,其他的一些音效則像是賈樟柯對社會現象的一種帶有情感傾向的重現。
在大海動身槍殺村民的路上廣播站的喇叭中響起的是萬千中國百姓都十分熟悉的《新聞聯播》主持人的聲音,談論的是關于山西作為資源大省的改革方案探討問題。資源富饒村民卻困苦,對比為富不仁的現實強霸,改革最該著手的應是打貪除惡。
小玉與母親在工地洗菜一幕中的背景音中再次出現了廣播中討論某省經濟受經濟危機影響,卻持續保持增長是因為“三駕馬車”的拉動,而動力最強的則是投資與消費。這種由國家提倡的刺激經濟的手段在工棚內聽起來是如此地刺耳,大喇喇地加深著貧富差距的現實。
三、意蘊豐富的細節控制
于細節處細細品味賞析這部電影,別有滋味往復。
大海家中座椅上的虎皮在影片中除卻用于包裹槍桿外,反復出現了三次。第一次是大海為自己注射胰島素,第二次是大海提筆寫投向中紀委的訴狀,第三次則是從壁櫥中拿出槍支。這張作為尋常人家飾品的物件,在此處見證了一個平頭百姓由尋常生活到挺身反抗不公,再到最后走向極端的過程。而最后取槍的一場戲,導演還為虎皮加上了低沉的咆哮來暗示大海心中的猛虎出籠。
頗具諷刺意味的一處還在于影片開始時,大海走入烏金山的市鎮,明顯的北方農村市鎮中多見的毛澤東銅像見證了曾經一個時代愚忠人民的偶像崇拜的歷史。而更為戲謔的一幕在車輛轉彎時出現──鄉民車上載著一幅圣母圣嬰像。在對信仰有著管控的現實中,中國的鄉村卻有許多的人信仰了基督教。而后大海將抽打牲口的村民打死,馬兒走過路邊途徑兩位修女,這一看似荒誕的安排卻在此處已有印證。
富含隱喻意的是本片的動物設定。大海段落的馬可以看做是對底層民眾受盡鞭笞卻難以反抗的符號象征;三兒片段的鵝最終被宰殺其實也是身不由己命由天定的隱喻;小玉片段的蛇具有靈性作為生命的暗示,加之在休息廳中播放的《青蛇》片段,似乎可看將蛇看做小玉的物象符號,被打后躲入蛇女的車中,尋求片刻的安慰,而蛇本身的躲藏性也是女性地位及生活狀況的反應;小輝片段的魚實際是對“外來人口”這一族群盼望更廣闊視野與機會,自身卻處在食物鏈低端的暗示。但是這些物象均非單純對應幾個人物,而是對應著生活中切切實實的各類群體。
這部影片的敘事看似由四個片段構成,實則每個片段均有勾連,運用類似“輪舞”的結構將故事穿插。這些故事的相互勾連將看似破碎的敘事做到了結構上的完整連續。而敘事的另一個高明之處在于四個故事的強度看似層層遞減──大海的極端反叛、三兒的不安現狀而做出的反社會之舉、小玉自衛反擊后自首、小輝不堪生活壓力墜樓自殺,人物的反叛性越來越弱,故事的戲劇張力愈發趨于平緩;而賈樟柯最高明的卻是將人物的這些悲劇性逐步過渡到普羅大眾身上,越發接近觀者群體──小輝的狀態更像是平民之舉,也更常見,畢竟其取材即是富士康多次跳樓案件。這種個體性的悲情色彩遂過渡到群體中來,令人戰栗。
四、赤裸呈現的現實批判
構成劇情的四個故事皆取材于現實事件,這就足以讓人反思這些社會怪相的本因所在。更為尤甚的是在敘事開展中,賈樟柯穿插的段落將國人面相及對現實的批判以輕描淡寫之姿深深嵌入了影像中。
村長、村委會的工作者與地方勢力大的集團的聯合,壓榨著底層缺乏自我保護意識與能力的勞苦大眾,官商勾結,取利于民。焦勝利回鄉時鄉人爭相接機,排場之大,甚而還有敬少先隊隊禮的學生,除卻對為富不仁的批判,還有對民眾麻木心態的哂笑,大海想要告狀申訴在此顯得如此的異類、不堪。
三兒過年回家鄉人打麻將起沖突的一場戲,在對底層民眾職業去向進行剖析,這些沒能力接受教育的群眾進行著世世代代的惡性循環,艾滋等頑疾、窮苦如詛咒一般難以掙脫;而本身窮苦加之好賭,素質低下則易聚眾斗毆,這些平庸中的丑惡面被冷靜地展示在熒幕之上,供觀者對號入座。
地方權勢任意妄為,利用公權力搜刮費用,小玉乘坐的車輛被強收路費,沒有法理的行為遭到拒絕的回應竟是一頓暴打。
影片最后一段更是大手筆地揭露了東莞的色輕服務行業,2014年2月對該地區的大范圍整治讓這些交易浮向水面,而賈樟柯2012年進行《天注定》的創作時還鮮有媒體將關注度放在東莞一帶。情色行業的高度發展犧牲的是一代向往城市、向往新生活的鮮活生命的青春。
這些看似不經意的呈現,配合本就夠令人深省畸形現狀的原因所在的四幕劇,完成了賈樟柯對中國怪相的梳理與批判,也是對眾生相的省視與沉重反思。
參考文獻:
[1]盧兆旭.賈樟柯電影中的音樂符號、背景符號和語言符號[J].樂山師范學院院報,2011(02).
[2]王鐸.《天注定》的電影敘事學解讀[J].戲劇之家,201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