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很長一段時間里,安伯托·艾柯在哪里都是熱點。在媒體手段不斷更迭的時代里,這個天才從容不迫地迎接考驗,他是后現代哲學的代表人物,塑造了獨特的艾柯美學,他擁抱通俗文化,堅信文學不死。據媒體20日報道,意大利作家、哲學家,《玫瑰之名》作者安伯托·艾柯逝世,享年84歲。家人稱,他于當地時間19日晚在家中去世。他的作品中既包括嚴肅的學術著作,也包括大量的小說和雜文。但艾柯本人曾稱自己是一個哲學家,“只在周末寫小說”。
無論過去、現在、將來,書只屬于一小部分人
這是一個文學一貫遭到懷疑和利用的時代,現今的人類,一部分既不關注文學,也不關注文學的未來。艾柯在《別想擺脫書》中寫道:
“書多方證明了自身,我們看不出還有什么比書更適于實現書的用途。也許書的組成部分將有所演變,也許書不再是紙質的書。但書終將是書。”
“一切皆有可能發生。書在未來將只吸引一小部分愛好者,他們會跑到博物館和圖書館去,滿足自己對過去的趣味。”
“在某個特定時刻,人類發明了書寫。我們可以把書寫視為手的延伸,這樣一來,書寫就是近乎天然的。他是直接與身體相連接的交流技術。你一旦發明了它,就不再可能放棄它。剛才說過,這就好比發明輪子一般。今天的輪子和史前的輪子一模一樣。相比之下,我們的現代發明,電影、收音機、網絡都不是天然的。”
艾柯說的,是歷史,是現實,也是未來。從前,在那個只有宗教才能享有知識的時代,書只屬于一小部分人。現在,書仍然只屬于一小部分人。將來,還是如此。
簡單地說,艾柯從哲學的本質上解釋了書的存在,也從宗教情感上開脫了人們對于書籍消失所產生的恐慌感。不同階段的人類社會處在不同階段的媒體手段之下,書要承載的東西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它們同樣隨時代,隨媒體手段而變化。惟其不變者,正是書對于人的功用。
用文字陷阱拆穿無序事實背后的陰謀
艾柯的小說是迷宮里長出的大樹,開滿了玫瑰花。對于艾柯,批評家們最不吝嗇的兩個詞就是“大百科全書”和“美學”。如果說“美學”兩個字艾柯身上的內涵實在太多而難以一言蔽之,那么“大百科全書”就簡單地顯現出了艾柯的另一個特色。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玫瑰之名》和《傅科擺》刺入中世紀的神秘生活,一部關于修道院的謀殺案,一部關注圣殿騎士傳說,《傅科擺》有太多的地方像數學、物理學、神學、史學、政治學乃至歷法學的論文。在眼花繚亂的文本和歷史資料中,我們很難分辨孰真孰假。
九十年代的《昨日之島》關注政治、宗教與科學的三元關系,還探討中世紀神秘主義話題;充滿了對哲學、宗教學的偏執。他不停地使用象征和隱喻來試圖破解這些問題。于是,在《昨日之島》中,神父發明了“亞里士多德望遠鏡”。
“美學”,是人們試圖破解艾柯的文學秘密的鑰匙,研究者們為此造出了許多鑰匙。艾柯并沒有在自己的文學生涯中用某一種美學特色將自己捆綁住,它們不斷擴展和延伸,形成龐大的迷宮。艾柯的美學之路,始于對中世紀美學資源的努力吸收,始于對托馬斯·阿奎那的美學研究。他的小說屢屢帶我們回到中世紀,去面對神秘的沖擊。
作為頂尖的符號學學者,艾柯試圖用文字陷阱來拆穿無序的事實背后的陰謀。在《玫瑰之名》中,威廉修士堅信兇殺案的啟示錄模式,一路追查下去。而真正的兇手卻反過來利用了啟示錄模式,將死亡案件變成了真正的謀殺案件。文字與世界的關系,是紛繁復雜的,艾柯設計了文字的謊言,慢慢又來拆穿它們。在《波多里諾》中,最先承認謊言的存在。利用語言文字的謊言特性,艾柯并不是第一人。我們熟悉的還有很多,即在大陸,也有莫言和馬原,其他作家也偶有嘗試,如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通常人們愿意將這類小說歸類為中國的先鋒小說。但當我們看過《玫瑰之名》和《波多里諾》之后,我們意識到,它之所以在我們的文學批評中被稱為“先鋒”,全然是因為這與我們一向對文字的態度所導致的。從這方面來看,艾柯在文學上的思考,對我們的文學家和文學批評學者的啟發不可謂不大。而我們的先鋒小說,只得到了其冰山一角,而非其全貌。
后現代哲學與中世紀傳統
艾柯美學的可學之處,是他利用文字謊言的辦法,是他“開放的作品”的理論,是他雅俗文化圓融的努力,是他獨特的敘述方式和文體形式創新。符號學成就使得艾柯躋身于頂尖后現代哲學大師的行列,與他并列的是羅蘭·巴特、福柯、德里達、德茲勒。但我們通過《玫瑰之名》等小說,可以輕易發現,后現代哲學與中世紀傳統在他身上并沒有發生斷裂。與其他大師不同的是,艾柯從美學研究的深閨中走上了文學創作的大道。
艾柯喜歡從中世紀出發,但他的小說,使用的卻是“開放的作品”理論。1962年,艾柯出版《開放的作品》,在其中聲明:開放的作品并不意味著作品可以讓我們填充任何內容進去,而是作品需要與讀者合作。“開放的作品”理論不是簡單地重復其他文論家所談的“空白”與“接受理論”,而是多種藝術形式在文學領域的綜合運用,這變相拓寬了文學的出路。否則,我們拿什么解釋,艾柯的作品竟然能成為歐洲人“有文化”的象征呢?我們拿什么解釋,艾柯的每一部小說竟然能暢銷到動輒賣出數百萬冊呢?《玫瑰之名》諷刺和批判可笑的邏各斯中心主義;《昨日之島》追尋“真實”與“虛幻”、“時間”與“敘事”;《波多里諾》探討真與假。
因此,當我們說了解艾柯的時候,我們就錯了,尤其是當我們偏愛某一部小說或某一部書里所呈現出的艾柯的時候。艾柯或許會說:“我反對這種認識。”
1966年,艾柯發表《混沌美學:喬伊斯的中世紀》,通過對喬伊斯的分析,艾柯自己建立了一套“混沌美學”系統,或許成為系統有些言之過大,但不可否認,艾柯在對喬伊斯的研究中確然已經意識到作家通過怎樣的努力可以使得作品具有引人入勝的能力。艾柯斷言,《尤利西斯》是“中世紀與先鋒派的節點”,又認為《芬尼根的守靈夜》是“新的人類話語。”由此,我們也容易看出,艾柯的小說之所以充斥著中世紀的種種元素,是與他早年的取向分不開的。
讀《混沌美學:喬伊斯的中世紀》,我們意識到,艾柯無意于讓文學成為高高在上,成為朝拜的對象。他要做的,是讓通俗文化同樣具有魅力。
我們看到接地氣的文學大師處處走在時髦的前沿。他絲毫不拒絕通俗文化帶來的快樂,他熟悉流行的卡通形象,了解各類電視廣告和節目,閱讀各種超人漫畫,喜歡007特工形象,并且用擅長用理論來闡釋通俗媒體文化現象。為了追求通俗文化的文學性,艾柯索性寫了小說《羅安娜女王的神秘火焰》。在這部小說中,我們看到熟悉的大百科式全景描寫,這里的通俗文化,是意大利的,是艾柯青少年時期法西斯統治下的。與主角相關的是書、漫畫、雜志、報紙、日記、音樂、玩具、詩歌、電影和戲劇。艾柯很頑皮,和他給《玫瑰之名》取名時一樣,非常人性地給這部小說添加了副標題一《一部插圖小說》。
當我們說艾柯是一個對哲學、美學、符號學有極高造詣的作家的時候,我們意識到,這些高高在上的標簽卻被他融入到了“插圖小說”中。
人們不禁要問,艾柯是誰?憑什么他才是那個天才?
(據搜狐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