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老虎”傷人誰之過

孟祥林

2015年1月20日上午，河北邢臺市一家銀行院內廢棄許久配電室的一截電纜線突然冒出10KV高壓電，擊中在此裝空調線的方師傅，造成其雙臂不同程度截肢，腹部等電燒傷面積達16%。經過多月治療康復，這個家庭已不堪重負。喪失了勞動能力的方師傅一紙訴狀將多方被告推上法庭。銷了戶已拆除變壓器的電纜為何又現高壓電？這起始料未及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誰？

為朋友幫忙，電工慘遭高壓電襲擊

現年39歲的方文華家住邢臺市橋西區，高中畢業后，屢次接受職業培訓，取得了電工高壓、低壓操作證、電工職業資格二級等資格證書。2008年的秋天，方文華的小兒子出生了，作為家里唯一的經濟支柱，他著實感到了生活壓力，現在的收入已無力繼續支撐這個六口之家。

沒多久，方文華跳槽到一家國營醫院做電工。他尤為珍惜這份職業，把全部精力投入工作中，經常加班加點不圖回報，很快贏得了領導和同事的信任和贊譽。兩年后，因責任心強方文華被提拔為電工班的班長。老人身體健康，妻子賢惠孝順，工作蒸蒸日上，小日子過得十分愜意。但方師傅閑不住又是熱心之人，不管哪個朋友有事，只要招呼一聲必會相助。

比方文華大十多歲的馬匯峰是興勝公司的一名電工，被單位派遣到一家銀行維修電路。2015年1月的一天，這家銀行會議室急需裝空調電線。為了不誤工作，馬匯峰因家里有事抽不出身便邀請好友方文華替他干半天活。臨近春節，自家和單位的事情也很多，但釘空調電線不過是舉手之勞，方文華爽快地答應下來。

這天上午九時，方文華騎著電動車，頂著刺骨寒風，來到位于新華路上的這家銀行。據方師傅回憶：“那兒的工作人員告訴我，這個配電室的電纜不通電，是廢棄的電纜。”方師傅環顧四周，不足20平方米的小屋堆積著木箱和紙盒，到處都是厚厚的灰塵和垃圾，左側墻面上支撐電力設備的空鐵架格外顯眼，幾根電纜線裸露在地上。在他眼里這兒就是一間雜物室。

配電室里，方師傅獨自一人嫻熟地放置電線，有條不紊地固定釘子。盡管格外仔細認真，千提萬防，但可怕的一幕還是發生了：“嘭”一聲巨響，方師傅被一股電流瞬間擊倒當場昏迷，厚厚的棉衣竄出一尺多高火焰，兩手臂的皮肉燒成一片，整個屋子彌漫著濃濃的焦味和黑煙……被巨響和黑煙驚動的工作人員迅速把方文華送往邢臺市人民醫院救治。

經過三個多小時手術，醫生終于把方師傅從死神手中奪了回來。趕到醫院重癥監護室的馬師傅，看到鼻孔中插著氧氣管，頭部包著白繃帶昏迷中的方文華，心情五味雜陳。那幾日，銀行負責人也來醫院看望、寬慰，但方師傅兩臂遭到截肢，他心中的陰霾誰也無法驅散。四個多月后，方文華身體基本痊愈，可家人拿出僅有的3萬元怎么也支付不起巨額的醫藥費。這時，銀行伸出援助之手為他墊付32萬元，才渡過了難關。

方文華精神倍遭重創，想到自己正處于人生、事業的黃金期卻成了“廢”人，他連死的心都有了。是妻兒和耄耋之年的父母用親情把他拉出痛苦的沼澤，讓他勇敢面對生活。

討說法，兩被告踢皮球推責任

對于飛來的橫禍，小兩口心有不甘：觸電事故發生在配電室，是銀行沒盡到安全保障責任，而供電公司因為失職讓廢棄的電纜冒出了高壓電。這么大的事故豈能自己獨自承擔？他們決定采取法律手段維護自身權益。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方文華的父母因歲數大和勞累患上重病，經常吃藥與疾病抗爭。此時，方家已到了連訴訟費都交不起的地步，邢臺市橋東區人民法院敞開“綠色通道”依法受理此案，并組成合議庭。10月15日上午，這場侵權糾紛拉開庭審序幕。法庭圍繞誰該承擔原告觸電損失賠償責任以及原告在事故中是否存在過錯等四個重點展開調查。

坐在原告席上的方文華向法庭出示了住院病歷、電工證及傷殘鑒定意見等七份證據并訴稱：“我到銀行院內裝空調電線并非高壓作業，施工前我了解到該配電室內是廢棄電纜不通電，所以我盡到防范職責沒過錯。案發前，現場沒有高壓危險警示，被告銀行提供的這張照片上警示是事后懸掛上的，可見銀行沒盡到安全保障責任。供電公司作為高壓線路的經營者，長期未對該電力設備進行檢查，本該斷電卻沒有斷電也是釀成電擊事故的主因。我請求法院判令供電公司和銀行承擔連帶責任并賠償安裝假肢及后續治療、兩兒子撫養、父母贍養等各類損失640萬元。”

被告席上，銀行代理人指出，《侵權責任法》73條規定，高壓致人損害應由經營者承擔。我方已于前年向供電公司辦理了注銷手續，拆除了變壓器，這份編號327XX的合同書和繳費單據可證明銀行已停止使用事故地點的變壓器，所以我們銀行沒有過錯，不應與供電公司承擔連帶責任。

但供電公司代理人持相反觀點：事故地點的警示標志是銀行事后補掛上的，銀行沒盡到安全注意及提示義務?！肚謾嘭熑畏ā?3條即高壓致人傷亡由經營者承擔賠償責任的規定屬于一般規定，我方供電公司與銀行簽訂高壓供電合同，約定事發地點的電力設備產權、管理、維護等責任均有產權人承擔。被告銀行是事故發生地點電力設備的實際所有、管理及使用者，因其管理不善、維護不當導致觸電事故應由銀行承擔責任。此外，銀行拆除變壓器時沒有通知也沒經供電公司同意。自行拆除變壓器導致電纜線頭暴露是觸電發生的主因。因此，被告銀行應承擔全部賠償責任。

法庭上，被告銀行和供電公司對方師傅觸電事故相互推責，使這起電力專業性極強的侵權糾紛更加復雜化。當事人各方還對原告要求賠償的款項及數額展開激辯。整個庭審持續四個多小時，終因原告方文華需要補充被撫養人生活費等相關證據而擇日再開庭審理。

追加新被告，飛來的橫禍該誰擔責

對于銷戶的用電設備，銀行負有安全保障義務嗎？拆除銷戶的用電設備應該是誰的職責？這起電力侵權糾紛前波未平再起漣漪，馬匯峰和興勝公司也被法院追加成被告。11月10日下午，庭審再次展開，但馬匯峰沒在法庭現身。馬匯峰和雇用他的公司該不該擔責呢？庭上，興勝公司代理人指出：“我公司向這家銀行派遣員工中并沒有原告方文華，原告與我公司無任何勞務關系，即便我公司員工馬匯峰與方文華存在幫工關系，也不是本案審理的侵權之訴。因此，原告的證據不能證明我公司該承擔相關電擊事故賠償責任，請求駁回原告對我公司的起訴?！?/p>

對此，供電公司堅持認為觸電事故應由銀行擔責：“銀行與興勝公司簽訂《服務項目外包合同》約定興勝公司為銀行所轄水、電、暖提供維修服務，這是銀行跟興勝公司內部約定，不能對抗善意第三人。銀行掌控配電室的鑰匙，由銀行管理維護用電設備，供電公司實際上失去了對用電設備的控制權?！?/p>

兩次庭審后，案件事實逐漸明朗，但出庭的被告三方都感到自己滿腹委屈，那么這起電老虎傷人事故該由誰擔責？合議庭評議討論后達成共識：“事發地點的變壓器已于2012年5月22日銷戶，銀行不再具有支配管理銷戶高壓危險設施的義務。依據《電力供應與使用條例》和《供電營業規則》32條規定‘用戶銷戶，須向供電企業提出申請；供電企業應按下列規定辦理：銷戶必須停止全部用電容量的使用；查驗用電計量裝置完好性后，拆除接戶線和用電計量裝置。被告供電公司是事發地點高壓電的實際經營者，該人身損害事故是因供電公司未依法履行法定職責，對銷戶電力設備接戶線長時間不拆除、不斷電所致。受害人方文華不存在故意和過失，應支持其賠償訴求?！?/p>

2015年11月20日，橋東區人民法院作出第1613號判決書，判決被告供電公司賠償原告方文華醫療費、住院費等各類費用共計131萬元，并給付銀行墊付方文華的32萬元醫藥費。

接到判決書，供電公司提起上訴。目前，此案在邢臺市中級法院進一步審理中，但毋庸置疑的是，因疏忽大意致使籠子中的“電老虎” 跑出籠子惹禍，監管者是一定要承擔賠償責任！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

法博士點評

銷戶的“電老虎”不僅沒死去反而從“籠子”跑出來傷人，確實令人感到萬分驚訝。針對此案，中國政法大學胡安潮教授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本案是一起高度危險的侵權案件。所謂高度危險案件的侵權責任人應是高度危險作業人。本案的作業人當然是供電公司。從因果關系看，致害的是高壓電。雖然事發地點在銀行，但是沒有證據證明銀行知道或者應當知道這間配電室還存在高壓電的危險。所以，銀行也就無安全保障義務?！?/p>

我國《侵權責任法》73條規定，從事高空、高壓、地下挖掘活動或使用高速軌道運輸工具造成他人傷害的，經營者應當承擔侵權責任，但能夠證明損害是因受害人故意或不可抗力造成的，不承擔責任。由此可知，對于高度危險作業《侵權責任法》以無過錯責任原則確定責任，即使制造高壓的所有人、占有人和管理人沒有過錯，也必須承擔侵權損害賠償責任。這是因為，高壓電對周邊環境和人群具有的極大危險性，要求制造者和管理者必須采取高度防范措施以保障人身和財產安全。這起侵權糾紛留下的教訓值得每個電力公司警醒：高壓電猛于虎，關乎老百姓生命安危，半絲麻痹大意，必會付出沉重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