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佳遠
摘 要:海德格爾思想的最核心詞匯首推存在,其哲學之所以難以理解就是因為存在概念含義之隱晦。而對存在概念理解的關鍵就是對其回隱特性(即存在作為無)的把握,通過對海德格爾無的含義的揭示來增進對其存在概念的理解。
關鍵詞:存在;無;形而上學
中圖分類號:B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6)05-0073-02
海德格爾思想的主導問題是存在論差異;基本問題是存在問題。海德格爾窮其一生追問存在這個概念,而在這個過程中亦包含著其對形而上學傳統的精深分析。存在作為海德格爾思想的最核心概念既有“顯”(在場)的一面又有“隱”的一面;這其中存在的回隱特性是最難被傳統形而上學式思維模式所經驗到的,回隱的特性精確地被海德格爾的一句話道出:“作為‘存在的無”[1]123。關于作為“無”的“存在”海德格爾在其1929年教授就職講座即“形而上學是什么?”中有詳細的講解,此講座現收錄于《路標》一書中,同收于此書中的還為此文所做的后記和導言,可見海德格爾本人對此文的重視,也即是對存在作為無即存在的回隱特性的重視。本文就是以上述講座為主要依據來論述作為無的存在。
海德格爾特別鐘愛萊布尼茨的一句話,也是《形而上學導論》的第一句話,“究竟為什么存在者存在而無反倒不在?”[2]1這個問題是首要問題,是最廣泛、最深邃、最源初的問題。海德格爾認為這個問題并不只是一個簡單的疑問句,只有我們迫使自己進入到這個問題的真正情景中去此問題才真正得以成立;是否進入此問題情景的關鍵就在于對“無”的理解。關于“究竟為什么存在者存在而無反倒不在?”這個問題的提問海德格爾也說即使不問這個問題日月照樣運轉、萬物生靈同樣生滅;但海德格爾又說:“從問之所問與問之所及的東西那里,生出一種向著發問活動自身的反沖。這一發問活動本身因此也就根本不是什么任意的進程,而是一個非同尋常的事件,我們將之命名為歷事〈Geschehnis〉”[2]6。這個翻譯為中文“歷事”的德文表達的意思就是對歷史的本質性理解,也就是對無即存在的理解。
海德格爾對形而上學還是抱有一定期望的,他曾說過要回到形而上學,在形而上學內部完成超越。對無的追問亦是首先使自己投身到形而上學之中。這其實也是海德格爾對待思想傳統一如既往的態度,即批判地繼承;海德格爾從不輕易完全否定某一哲學史上的傳統,而是深入分析其中思想自身暗含的力量,無論學說以何種方式呈現,思想自身的力量卻始終存在,比如說西方思想史上根深蒂固的形而上學傳統。
形而上學的思維方式致使我們思之所及總是存在者整體,當然也包括人即海德格爾語境中的此在。所以追問形而上學的問題前提是必須對此在的根本情況有本質性的把握;我們當代人探究問題的方式乃是一種科學的思維模式,科學思維總是思及某個對象,不存在沒有研究對象的科學,所以說“恰恰從諸科學出發來看,沒有一個領域對另一個領域具有優先地位”[1]120。這樣看來數學、歷史學、化學等等不同學科所研究的對象都在存在者的意義上具有了相同的屬性。但海德格爾認為“有一種與世界的關聯(Bezugzur Welt)貫穿并且支配著一切科學本身”[1]120,這個關聯即是存在與人的關聯,也可以說就是存在,這種隱而不顯的力量也叫作“無”。人在科學存在之前和科學領域之外也與存在者發生關系;但科學有其自身的特點,科學吸引著人對存在者根據的探索,并把探究的結果當作人取得對世界領導地位的可能性因素。人是一種特殊的存在者,人作為存在者在存在者整體中尋求突破;海德格爾把人的這種屬性叫作“此之在(Da-sein)”即“嵌入到無中的狀態”[1]121。人在存在者領域探究其最終根據,除了存在者無其他,前文已經說了科學是不會研究無的,這在科學看來是可笑的,但當說研究存在者不研究無時,我們已經承認了“無”的存在;科學只是以一種不愿知道的態度來面對無。但正如上文論述正是這個科學不愿知道的無即存在支配著科學對其自己本質的認識。海德格爾認為不能以傳統的行而上學方式問無是什么?而只能說無的情形如何?
以傳統的思維模式來問無是什么,那么這是不可能的,因為若得出結論,那么無就成了存在者了,而無恰恰是與存在者完全不同的。因為“思維本質上總是關于某物的思維;若作為無之思維,它就必定要違背它自己的本質了”[1]124,此在的思維模式是以邏輯為基礎,理智為手段,思維為途徑的,這樣思維就必須要有個對象被思維,而無作為對全體存在者的否定是不能被當作對象的。那么我們要怎么對待無呢。無是怎么出現的呢,是對存在者的否定才有無的嗎?海德格爾的回答是否定的,他還在這個關鍵節點給出了一個論斷,“無比不和否定更為源始”[1]125。由此我們便獲得了對無追問的全新向度。
若上述論斷成立,無成了否定和不的根據,那么無一定就是存在的,我們必須能夠預先知道無,只有要追尋的東西存在我們才能追尋,但無本身就是對存在者的否定,以至于不具備存在者的特性,為此海德格爾說:“我們甚至可以干脆把它安頓在一個‘定義中:無乃是對存在者之全體的完全否定”[1]126。我們能夠確定是存在者全體是被給予的,那么作為對存在者全體的否定就相應地呈現出來。依據上述的臨時定義,我們是能夠在理念中設想存在者整體的,在思維中再把設想的存在者整體加以否定,我們似乎就獲得了無的概念,但海德格爾說這樣的無絕不是無本身。若是通過對存在者的否定才獲得無的規定性,那這個無并不是無本身,而是使無又成了一個存在者。海德格爾認為無是無法被表述出來的,只有通過對無的經驗才能證明其合法性。
海德格爾認為我們從來未曾也不可能絕對地把握到自在的存在者整體,但是我們經常確鑿地發現自己置身于以某種方式被揭示出來的存在者中間。后一種情形經常發生,這種揭示并不是在我們專注于某事或某物時才發生,而是在我們并沒有特定的關注對象時且恰恰是在這樣的時候存在者整體向我們襲來,襲來這個詞意指一種突兀和無原因性。海德格爾給出一個例子,如我們對某本書或某個戲劇感到無聊時,那這還不是真正的無聊,但當某個人沒有任何原因莫名其妙地感到無聊,這時真正的無聊就開始了。這種無聊把人以及與其共在的萬物都置于一種奇怪的冷漠態度之中,這種無聊便啟示出了存在者整體。類似于無聊的這種情緒并不是隨思想或意志行為而來稍縱即逝的現象,而恰恰是這種情緒把我們牽引到了存在者整體面前,這種情緒啟示出無。
通過一種情緒人與無相互來到彼此面前。這樣的情緒表現為“畏”,在畏的基本情緒中人對無的體會才是可能發生的,雖然這種經驗很罕見。海德格爾認為畏不同于怕,怕總是以某個具體的存在者為怕的對象,不是對這個怕就是對那個怕,怕是由于這個或那個在某個具體的方面威脅著我們,怕一定是有某個具體的對象,為擺脫怕的情緒人們對其他東西也變得惶恐不安,也就是說人被其所懼怕的具體存在者抓住了。但什么是畏呢,“畏之所畏不是任何世內存在者。因為畏之所畏在本質上不能有任何因緣”[3]125畏不同于怕,畏不但不會給人帶來惶恐和迷亂甚至自身反而帶著一種寧靜,畏也是對……的畏,但卻不是這個或那個即某個存在者,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畏或為之而畏的東西缺乏確定性,而是因為這種東西之本質不允許其擁有確定性,因為由畏的情緒所揭示出來的是無。在畏中我們會體會到一種不同于怕的惶恐不安,是一種使存在者整體脫落掉了的情緒,脫落掉存在者整體之后的“沒有”即“無”向我們襲來,使我們猝不及防。這種莫名的畏是我們每個人在生命歷程的某個時刻都有所體會的,這種畏啟示了無,畏在這個意義上把無敞開出來。我們漂浮在畏之中,在這種漂浮狀態中我們經驗到無,因為畏使存在者整體脫落了;當然這個脫落了的存在者整體也包括你、我、他等此在,所以畏完全地把無呈現出來了。在畏的基本情緒中,我們達到了此在的發生(即形而上學思維在此在中的運作),由此無得以敞開,在此在的發生的向度上我們再來追問無的情形如何。
此在在畏的情緒中揭示了無,在這個無并不是存在者,并不能把無當作對象,畏也并非是對無的把握,但無的確是通過畏而敞開自身的,也不能把無與存在者整體對立區分開來,正確的理解應是無與脫落了的存在者整體一道向人襲來。無通過脫落了的存在者給作為此在的人以指引,這種指引即是無的本質,即是無化。無化即是照亮存在者的根據,無化使存在者是其所是并源始地敞開。海德格爾對人即此在這種特殊的存在者給予了特別的重視,人在某種意義上是存在與存在者相關聯的樞紐,“只有基于無之源始的可敞開狀態,人之此在才能走向存在者并且深入到存在者那里”[1]132-133?!按酥谝庵^:嵌入到無中的狀態”[1]133。此在把自身嵌入到無中,從而與其他存在者區別開來,此在的這種存在狀態海德格爾稱之為“超越”,也正是通過這種超越此在才得以與其他存在者發生關系。在此我們就獲得了關于無的描述,“無乃是一種可能性,它使存在者作為這樣一個存在者得以為人的此在敞開出來”[1]133。
上文中我們得到的結論是人即此在只有通過畏揭示的無才能與其他存在者發生關系,而之前我們又說這種畏是很罕見的,那么我們是如何能在這個世界生存呢。事實上我們一直在生存,其實無作為存在的一個特性其自身總是對我們偽裝起來,即是存在的回隱。這種情況使我們不得不引入海德格爾思想的主導問題即存在論差異,存在論差異即存在與存在者的差異,形而上學的思維模式是把存在當作一個普遍的不言自明的最高存在者,由此就對存在不聞不問,存在在這個意義上成了存在者,也正是因為存在作為無喜歡躲藏,才會使存在論差異成為可能,回隱正是存在的特性,因為“存在——隨其本質一道,隨其與存在者的區分一道——抑制著自身”[4]355。而人具有形而上學的本性,即遺忘存在(回隱為無的存在)的特性,所以無很難被我們所經驗,但無即存在卻無時無刻不伴隨著作為此在的我們。正是由于人的形而上學本性,所以海德格爾才會說回到形而上學來考察無,“無之問題把作為追問者的我們本身置入問題之中。這個問題就是一個形而上學的問題”[1]140。形而上學是人的本性所以只要我們生存著,我們就是已經置身于形而上學之中,在這種情形中,海德格爾認為若使真正的哲學得以運轉,此在就必須完成前文中所說的“超越”,即此在自行脫落而進入到無即存在之中。即從非本真的存在論差異(即遺忘存在,把存在當作存在者)的遺忘回歸到本真的存在論差異(即已意識到存在與存在者的差異,之后遺忘這一差異而按著先行洞察到的存在之真理來理解世間萬物)的遺忘中。正如赫拉克利特的箴言所說:“事物的本質喜歡躲藏起來”[5]295,海德格爾把希臘文physis沒有譯為自然而說“事物的本質”其實就是意指使存在者是其所是的存在。存在喜歡躲藏起來,存在喜歡自行回隱。
參考文獻:
[1][德]海德格爾.路標[M].孫周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
[2][德]海德格爾.形而上學導論[M].王慶節,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
[3][德]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M].陳嘉映,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
[4][德]海德格爾.林中路[M].孫周興,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
[5][德]海德格爾.演講與論文集[M].孫周興,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