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博宇
[摘要]中蘇結盟是周恩來作為新中國領導人所處理的第一件意義重大的外交議題,也是周恩來一生中第一次簽署條約。在中蘇結盟過程中,周恩來是談判主角和條約起草的主持者,是中方關于蘇聯對華援助細節的統籌者,也是旅大中協定的提出者。周恩來為促進中蘇同盟關系的建立開展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展現了外交談判中的智慧和靈活手段,成功地打開了新中國的外交局面,鍛煉了外交能力、積累了外交經驗,為新中國外交發展留下了優良傳統。
[關鍵詞]周恩來;中結盟;角色分析
[中圖分類號]D80 [文獻標識碼]A
周恩來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第一任外交部部長,是共和國歷史上唯一一個曾經兼任政府首腦的外長。中蘇結盟是周恩來作為新中國領導人所處理的第一件意義重大的外交議題,中蘇結盟的締約也是周恩來一生中第一次簽署條約,為新中國的外交打開了新局面。
一、周恩來在中蘇結盟過程中的角色
(一)談判主角和條約起草的主持者
1.周恩來向米高揚客觀介紹中美關系避免了斯大林的猜疑和不滿。根據俄國公開的檔案文件,1949年1月至2月米高揚訪華期間,米高揚與中共領導人共進行了12次正式會談,周恩來參與了其中的10次。會談中一個比較重要的話題是中共與美國的關系,周恩來負責向米高揚介紹中共與美國關系的歷史和現狀,說明了其針對美國的方針和做法,并在此過程中有意強調了中共與美國之間的矛盾,從而避免引起斯大林在此問題上的猜疑和不滿。從米高揚訪華的結果上看,周恩來的處理比較得當,沒有引起斯大林關于中共與美國關系的猜疑,并為此后蘇聯對中共的援助乃至中蘇結盟奠定了重要基礎。
2.周恩來承擔了中蘇同盟談判主導者、起草草案組織者的角色。隨著新中國的建立,與蘇聯結盟、尋求蘇聯援助的事宜被正式提上日程。1949年11月8日,毛澤東在致莫斯科的電報中表達了出訪蘇聯的愿望,還特別說明在訪問期間要提出條約問題,如果要簽訂新條約,周恩來將前往莫斯科簽字。在1949年12月16日與斯大林第一次會談時,毛澤東還提出“是否需要周恩來前往莫斯科解決條約問題”。也就是說,周恩來前往蘇聯與否,取決于新條約能否簽署加果要簽署中蘇條約,周恩來是必不可少的人物,這不僅是由于其外長的位置,還因為其作為政府首腦統領著國內的各項戰后建設工作,如果要與蘇聯討論貿易、貸款、派遣專家等蘇聯對華援助的重要具體事宜,必須有周恩來在場。
在毛澤東訪問蘇聯之初,其簽訂新條約的意圖并沒有很順利地實施。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曲折,1950年1月2日斯大林做出了重大讓步,同意簽訂條約。毛澤東當即電報周恩來趕赴莫斯科統籌條約簽訂事宜。從1月3日毛澤東發往國內的電報至1月20日周恩來到蘇聯期間,蘇聯方面緊鑼密鼓地開展了條約的起草工作,而毛澤東這邊坐等周恩來到達,并未掛念條約起草事宜。直到1月22日斯大林與毛澤東以及剛剛趕到莫斯科的周恩來等人進行會談,詢問其對同盟條約的意見時,毛澤東說“我們還沒有具體擬定好的條約草案,僅有一些初步設想”。
1月24日,中方研究蘇方的草案并且擬出了中方修改的文本。據最新的檔案顯示,中方對《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的基本內容無大意見,僅僅修改了一些文字上的內容,然而對蘇聯旅順、大連、中長鐵路的建議非常不滿,認為與之前的1945年條約沒有原則性的不同。周恩來主持起草了另一份草案,即《關于旅順口、大連和中國長春鐵路的協定》,這是一份事關中國主權的重要協定。此外,周恩來還在有色金屬和稀有金屬的開采與訂購、新疆石油開采、合營企業、貿易、航空、邀請蘇聯專家、匯率等問題上領導中國代表團與蘇聯進行了全面細致的談判。
綜上可見,在整個中蘇同盟友好條約及相關協定的簽訂中,周恩來在中國一方當仁不讓地承擔了談判主導者、起草組織者的角色。作為一名兼任政府首腦和外長的領導人,周恩來親自關注了從協定文字形式到具體合作、援助項目內容的各方面細節,為敲定同盟條約做出了重要貢獻。
(二)中方關于蘇聯對華援助細節的統籌者
中蘇同盟的議題范圍中,中國獲得蘇聯援助和支持的一系列具體問題占了非常重要的地位。在毛澤東心目中,這些援助既是同盟互助條約框架中屬于“實惠”的一部分,也是其簽訂條約的最主要目的之一。
周恩來作為政務院總理,對于新中國戰后的重建工作負有統籌的責任。經過多年戰爭洗禮的中國大陸百廢待興,經濟底子薄弱,相關人才、技術、經驗都極度匱乏,因此尋求外部的援助成為經濟重建的一項重要因素。如何通過外部有限的援助獲得最大的效果是周恩來需要考慮的問題,他必須對中國社會經濟狀況有一個總體、綜合的了解和評估,再考慮需要哪些幫助,并就此與蘇聯進行談判和協商。周恩來訪蘇之行,隨行的有17名來自各個專業領域的政府代表,在不同領域協助周恩來進行談判。1950年1月22日至2月14日條約最終簽訂期間,周恩來與蘇聯方面就貸款、航空、貿易、派駐專家、匯率、開采新疆石油、開采與訂購有色金屬和稀有金屬、股份合營公司等方面的問題展開了談判,最大限度地為中國的發展獲取援助。
此次中蘇同盟締約期間,周恩來與蘇聯協商擴大了蘇聯對華援助的范圍,對一些具體細節進一步確認。例如,周恩來在與米高揚談論派駐專家的問題上,特意提問了專家補償費的用途、補償費支付方式、專家類別、專家在華工作期限等問題在開采訂購有色金屬方面,周恩來與商務部長核對數字之后,提出要調整中國每年向蘇聯供應的銻、錫礦的數量;在貿易協定方面,周恩來委托中國貿易部長留在蘇聯來談判議定、審查出入口貨單……周恩來對這些技術性的問題有著全盤的、深入的、細節的了解,在實際談判中通過與蘇聯和國內進行反復的確認和商討,最大程度地使援助方案滿足國內的發展需求和現實情況。
周恩來與蘇聯商定的這些援助內容極大地幫助了新中國的經濟恢復,這使得他實際上成為中蘇同盟締約過程中外交努力的最關鍵的人物。
(三)旅大中協定的提出者
旅大中問題是中蘇締結同盟互助條約過程中最敏感的問題之一,對此問題的討論歷時漫長,經過了多次草案的起草和修改。周恩來的外交智慧和靈活手段在這個問題的解決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1945年蘇聯與國民黨政府簽訂的《中蘇友好同盟條約》在東北遺留了幾個問題,也就是旅順,大連和中長鐵路的問題。直到新中國成立時,旅順一直是蘇聯的軍港;大連作為商港,其行政權屬于蘇聯;中長鐵路由中蘇共管,蘇聯在其中享有很大權益。1949年初米高揚訪華時,雙方只是試探性地就東北問題交換了意見,暴露了一些關于中長鐵路看法的分歧;隨后劉少奇訪蘇時向斯大林再次提及1945條約,斯大林將這個問題擱置,留待毛澤東訪問莫斯科時再談。
新中國成立以后,毛澤東在1949年12月16日會見斯大林時提及1945年的條約問題,斯大林很快回應說這個問題應該討論和解決,然而1945條約是在雅爾塔協議的框架內締結的,如果改動該條約,可能會留給英美修改雅爾塔協議的借口。毛澤東在這個問題上碰了釘子,這個問題就暫時沒有再談下去。
直到1950年1月初,斯大林做出重大讓步,同意簽訂新條約,旅大中問題才出現了轉機。我們可以看到,在周恩來1月20日到達莫斯科之前,蘇聯起草的協議草案上并沒有關于旅大中問題的條款做出原則性的修改,蘇聯還是在中長鐵路的管理權和財產權益、大連港的管轄權和權益方面抓住不放。在這樣的情況下,1月26日,周恩來在毛澤東指示下起草并提交了完全不同的新的旅大中協定。中方起草的協定要求將中長鐵路的所有管理權和全部財產移交中國、蘇軍撤出旅順、中國接收大連港的全部行政權和財產與外蒙古拴在一起。中方的要求可謂比較徹底地在該問題上收回了主權,而斯大林看到這樣一份草案也十分憤怒。
周恩來恰在此時展現了他的靈活外交手段和外交智慧。在1月26日提交草案之后,周恩來找到斯大林,突然再次提出了外蒙古問題,這讓斯大林十分緊張——周恩來隨即提出,如果按中方要求修訂旅大中協定并否認1945年條約,那么外蒙古獨立也將相應失去法理依據,而中方就此為蘇聯提出一個解決方案:雙方互換照會,中國承認外蒙古獨立,而蘇聯廢除1945年旅大中協定的相關條款。這樣看來是中國給蘇聯一個“下臺階”的機會,讓蘇聯得以維持外蒙古的現狀并得到中國承認,條件是認可中國提出的旅大中協定。周恩來這樣的舉措是極為巧妙的。1月28日幾乎不做改動地返還了中方提出的草案,而中國最終如愿以償地收回了旅順、大連、中長鐵路的主權。
周恩來以其靈活的外交手腕順利地解決了旅大中問題,代價僅僅是承認了一個無法扭轉的現狀。就這樣,周恩來實現了此前劉少奇、毛澤東未能實現的外交勝利,基本上扭轉了斯大林在談判最初關于1945條約的看似無可動搖的立場,機智地使斯大林做出了重大讓步。周恩來的外交手段在旅大中協定乃至中蘇同盟互助條約的簽訂中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使得斯大林能夠下定決心滿足中國在旅大中問題上的要求,以此換取坐實外蒙古現狀的利益。周恩來在斯大林第一次讓步的過程中也使用了一定的外交手段,例如在1949年12月31接見蘇聯大使館代辦史白夫時,向他通報了英聯邦國家、印度、緬甸、錫蘭、巴基斯坦等國對中國的承認意向,對蘇聯方面施加了一定壓力。
二、周恩來在中蘇結盟過程中外交實踐的作用
(一)為促進了中蘇同盟關系的建立開展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
從前文可見,周恩來在中蘇同盟建立過程中進行了大量的工作,投入了巨大的智慧和精力,其作用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周恩來在此次結盟中的作用,相對完整地體現了現代外交系統在簽署條約時的職能:政治決策、談判協商、條文起草、實情調研、技術分析與探討等等。中蘇關系的發展凝聚著周恩來總理畢生的心血,從這次締約的始末即可窺知一二。無論從技術層面還是從政治層面,周恩來在這次締約中都為中蘇關系奠定了良好的開局基礎與合作氛圍。
(二)展現了外交談判中的智慧和靈活手段,成功地打開了新中國的外交局面
從周恩來處理旅大中問題的過程中,我們了解到周恩來高度的政治智慧和機敏的處事方法。中蘇結盟僅僅是周恩來嶄露頭角的開始,他的更多智慧體現在日后更加復雜的外交事務中。正因為有這樣的智慧存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外交才會被譽為一門藝術。周恩來的智慧是關于妥協的智慧,也是關于進取的智慧,是關于靈活性的智慧,也是關于原則性的智慧。
日內瓦會議、萬隆會議、中蘇關系惡化、中美與中日關系正常化、中蘇關系再正?;谶@些外交事宜中,我們發現周恩來總能以巧妙的靈活的外交手段來進行斡旋,并且盡最大可能妥善處理與他國的關系,在實力并不具有明顯優勢的情況下為中國贏得最有利的局面。這種外交的智慧至今仍是當代中國外交需要不斷研究和摸索的。
(三)鍛煉了外交能力積累了外交經驗,為新中國外交發展留下了優良傳統
1.周恩來通過中蘇結盟談判積累了外交經驗。中蘇結盟是共和國第一次在嚴格意義上作為正式的大國與另一國家對等展開外交的經歷。周恩來作為首任外長,在這次經歷中為自己也為中國的外交系統積累了外交經驗,學習了國際外交的范式和儀式,這為他日后參加日內瓦會議、萬隆會議、處理朝鮮戰爭事宜、與更多國家建交與合作……都提供了經驗的積淀和技巧的錘煉。
2.周恩來通過此次經歷,關于外交的思想和原則也已逐漸形成,對于革命外交、意識形態也有了自己的保留觀點和看法。例如,他關于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的構想在中蘇締約過程中初步形成并有所體現——“締約國雙方保證以友好合作的精神,并遵照平等、互利、互相尊重國家主權與領土完整及不干涉對方內政的原則……”。另外,他在與蘇聯的利益交涉中對于意識形態陣營以及相應的外交模式有了一定的自己的認識,強調外交學獨特的知識譜系和技術性格——不同于毛澤東所推崇的革命外交、意識形態外交,周恩來主張“外交是通過國家和國家的關系這個形式來進行的”,較早地對國家利益、國際關系、政黨關系這些概念有了清醒的界定。
3.通過這次中蘇結盟的實踐經驗和思想認識的提升,周恩來進一步固定了自己靈活、睿智、理智的外交風格。周恩來的外交風格是一面旗幟,體現了文明古國政治家的君子氣質,如友好、正直、謙遜、耐心、敏銳、優雅、冷靜、堅韌、體諒和講求信用。區別于毛澤東相對激進、崇尚革命的外交方式,周恩來的外交更加務實,更加強調民族的、國家的、人民的利益,而更少陷入意識形態之爭的狂熱——毛澤東的外交思維受兩大陣營之爭的框架束縛很深,而周恩來雖然重視兩大陣營的抗衡,但相對而言能更清醒地認識到這種對峙抗衡所帶來的局限性??偠灾耐饨伙L格對于毛澤東的個人外交決策乃至中國的外交路線都起到了糾偏、中和的作用,為其后的中國外交發展留下了優良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