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志鈺
近日到外地出差,偶遇好友,晚上相約一起散步,本以為邊散步邊聊天,會很率性、隨意,未曾想好友的散步形似競走,每步跨多大、每分鐘走多少步、走多長時間都有“預案”,我連呼上當,只好氣喘吁吁地跟著他。好友笑著說,單純的散步沒有什么作用,達不到健身的目的,只有快走,且每次快走5000步以上才有效果,他還向我展示了手機上的“走一走”APP,走了多少步,消耗了多少卡路里,體重減了多少克都直觀地顯示著,我驚嘆散步竟然如此高深、效果竟然如此直觀。
散步本意就是隨便走走,在隨便走走的過程中,可能會有健身、娛樂、交流的作用,但散步本身是隨意的,是不帶明確目的的,一旦散步有了明確的目的,與健身捆綁聯系,與減肥緊密掛鉤,散步就不再是散步,可能就演變成競走或其它了。教育似乎也這樣,人們往往簡單地以有用和無用來區分,總是帶有明確的目標指向,譬如,高考開考什么科目學校就開設什么課程,于是藝術類、勞技類課程不見了蹤跡,體育課也大大縮減了,在高考前一段時間,體育課也可能“隱身”,這些課程形如“散步”,于高考似乎“沒用”,不可能演變成“競走”,產生直接的“健身”效果,既然“沒用”,棄之當然。教育的這種功利性傾向俯首即是:教師的閱讀,無論是人文閱讀還是專業閱讀都在“衰退”,因為這種閱讀在很多教師看來似乎短期內“沒用”,無法產生顯性的成效;教師一旦職稱評好,不愿再參加教學競賽,不愿再寫論文、隨筆,科研熱情快速消失;課題研究過程虛無、教學改革被動消極,這種由于“有用”缺失而引起的職業茫然是當前教師職業倦怠的根本原因。其實“有用”與“沒用”并不一定如“走一走”APP中的那么顯性和直接,教育尤如此,但人們往往現實而短視地關注這種顯性而直接的結果,并以這種顯性而直接的結果決定各自的行為。
教育形如散步,其秉性是慢的,其真正的效果顯現不可能立竿見影,可能會滯后相當長時間,“教育者的職業是從未來的視角來看他當前的活動,通過連續性原則而把未來與當前聯系起來”。在功利的驅使下,人們顯然無法將眼光投向“遙遠的將來”,而是更在乎當下的結果,在乎直觀顯示。“讓學習看得見”“讓評價看得見”“讓教育看得見”成了社會和學校的普遍“共識”,只有“看得見”才能分得清“高下”,比較出“優劣”,于是分數、錄取率、上線人數等“看得見”的東西就成為教育的主要追求。圍繞“看得見”的教育,教育的“行走步伐”開始變快,由“散步”演變成了“競走”,甚至從“競走”演變成了“賽跑”。縱觀當下的教育,隨處可見“競走”或“賽跑”的痕跡,如“不能輸在起跑線上”的喧囂,社會上各類培訓班、興趣班的火爆,高效課堂的風起云涌,實驗班、特長班的屢禁不止等,課堂大容量、快節奏,教學搶時間、擠空間,教育的“速度”越來越快,有良知的人開始憂心“身體會吃不消”“靈魂會跟不上”。
筆者并不喜歡刻意的鍛煉,更愿意將鍛煉與日常生活融合在一起。由于家離學校并不遠,每天早晨我總是迎著朝陽步行上班,一邊欣賞沿途的風景,一邊悠然地哼著小曲,晚上伴著夕陽回家,遇上熟悉的人邊走邊聊,輕松而愜意,不會統計走了多少步,不會計較消耗了多少卡路里,也不會關注體重減了多少克。散步其實是很單純的,它只是一種行走方式而已;散步也是很自然的,它只是一種休閑方式而已,使其復雜化,賦予其諸多的功能,只能使散步“變形”“變味”。如果說“教育即生活”,教育其實也應該是自然的,即循自然之道讓孩子自然生長,這種自然生長可能如“散步”一般悠閑,可能會比較慢,這就需要我們保持足夠的耐心,適時的澆水、施肥,松土、除草,摘心、整枝,不應“催熟”,更不能“拔苗助長”;教育也應該是單純的,即循教育之道行育人之事,教育更多是默會的、內化的,是難以準確量化的,是不可能完全“看得見”的,至少不是效果立現的。教育的功能不可肆意負載,目標也不能隨欲望恣意擴大,“教育的核心問題是,在做出觀察和判斷之前,延緩欲望的直接實現”,然而伴隨著教育的喧囂,教育承載著越來越多的功能和使命,寄托著越來越多的欲望與渴求,以至于形似“散步”的教育無法承受,不得不以形似“競走”甚至“跑步”的教育來承載,無論“減負”之聲如何高亢,有識之士如何疾呼,教育如同一列剎車失靈的火車,速度始終慢不下來。
教育何時再回復“散步”時的悠閑!
本欄責任編輯 黃日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