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少吟 徐紅罡


[摘要]伴隨著全球化的發展,人口流動性不斷增強。以度假、養老、休閑等為目的的旅游移民迅速發展。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為了追求一種新的生活方式遷移到旅游目的地,為了維持在目的地的新生活,他們需要創造收入,為了平衡工作與休閑,一般會選擇經營旅游小企業,他們集生產與消費于一體。但關于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研究有限。文章采用定性研究方法,綜合運用深度訪談、非參與式觀察和二手資料等方法,重點分析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在大理古城的生產和生活特征。研究發現:(1)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主要是來自北上廣深的白領和金領;(2)旅游企業主移民將個人的興趣愛好、價值觀及生活方式與企業的經營相結合,使他們既能維持生存,又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經營企業,平衡工作與生活;(3)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的日常活動和社會交往集中于住所-旅游小企業的小范圍區域內,形成了基于共同興趣愛好的移民內部“交往圈子”。總之,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在大理古城的聚集形成了小型的流動的移民社區,他們一直保持“在路上”,區別于根植于當地的傳統社區居民和典型的游客。
[關鍵詞]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遷移;生產;生活;大理古城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16)05-0081-08
Doi: 10.3969/j.issn.1002-5006.2016.05.014
引言
全球化和后現代主義的發展、交通設施和信息通訊技術的改善,共同推動了個人流動性的增加[1]。以度假、休閑、養老等為目的的旅游移民迅速發展[2]。越來越多來自大城市的人受到旅游業的吸引,出于逃離日常生活、回歸自然等動機,永久性或者季節性地遷移到旅游目的地[3]。
以短時性的旅游(tourism)與永久性的移民(migration)為兩極,流動性譜系中存在多種形式的旅游和移民行為,既存在生產導向的移民,也存在消費導向移民。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是一種重要的流動性模式,這一類型的旅游移民具有鮮明的特點:其一,他們不同于“游客”,其停留時間更長、社會經濟地位更高,因此也被稱為“駐客[4]”;其二,他們不同于勞動力移民或者跨國公司的精英移民,移民是為了體驗新的生活方式;其三,不同于旅游消費移民擁有較為雄厚的經濟積累,為了獲得并維持他們的新生活,仍然需要創造收入,經營旅游小企業是實現他們獨特生活方式需求和價值觀的一種重要方式[5-6]。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集生產與消費于一體,是后旅游階段的一種獨特現象[2]。
事實上,在國內很多旅游目的地,尤其是歷史悠久的古城鎮型目的地,例如陽朔、大理、麗江、鳳凰等,存在大量明顯并非本地人創辦并經營的酒吧、餐廳、咖啡館、家庭旅館、手工藝品店等。這些店鋪個性突出、風格各異,常常有一位被旅游者傳誦的具有“傳奇色彩”的企業主。這些企業主大多是外地移民,因為旅游而喜歡上這里,移居到這里生活、開店,創業只是為了維持在目的地的新生活。這些旅游企業主移民經歷了從消費者到生產者、從需求者到供給者、從旅游者到當地居民的角色和身份轉換[4, 7]。這類人群在流動譜系中占據著關鍵的位置,他們兼有生產和消費的特點,在目的地的停留時間超過游客,但是并不做長期停留的打算;他們處于游客、移民和居民之間。研究這類人群有助于認識現階段中國社會出現的復雜、多元流動特點。但是目前國內的研究很少,本研究希望通過描述這群人的生存特征,揭示他們的角色、身份特點,以及與傳統生產導向型移民和旅游消費移民的區別。
1相關研究進展
發達國家人口老齡化及早退休現象的出現、居民可支配收入的增加、交通和通訊技術的改善等因素共同推動了人口流動性的提高,以度假、休閑、養老等為目的的旅游移民迅速發展[8]。楊釗和陸林將旅游移民(tourism migration)界定為“由于旅游產業發展需要或出于休閑消費目的而引起外來人員遷入旅游地工作或居住超過一定時間的移民”,他們進一步將旅游移民劃分為旅游勞工移民和旅游消費移民兩大類[9](圖1)。
一方面,旅游勞工移民是生產導向的,以旅游職業為主要經濟收入的職業性是其主要特征[10]。King將旅游勞工移民劃分為3個層次,分別是:(1)高技能管理者移民和旅游企業主移民;(2)中間層次的旅游勞工移民;(3)低技能旅游勞工移民[11]。其中旅游企業主移民可以進一步劃分為3類:一是服務于特定群體(包括游客和移民)的企業主移民。例如Costa del Sol快速增長的英格蘭游客和移民催生了一批專門為他們服務的旅游企業主移民[12-13],他們通過母語交流,出售熟悉和需要的商品服務,滿足游客及外來移民對原籍文化和生活習慣的依賴性需求。二是尋求機會的旅游企業主移民。大眾旅游市場發展為企業主移民提供了機會[11]。Williams等發現Comwall郡超過三分之一的旅游企業主移民是受到旅游高消費的特性吸引而來[14]。三是尋求快樂的旅游企業主移民,移民是為了追求更美好的生活。例如美國黃石公園的旅游企業主移民的首要動因是目的地的休閑、社區和自然環境因素的吸引,而非商業機會。
另一方面,旅游消費移民則是由旅游經歷引起的或受旅游目的地吸引而引發的,一般不在目的地有職業或從事生產活動,其最主要的特點是消費性。旅游經歷是旅游消費移民決策的重要依據[8,14-15]。旅游目的地對旅游消費移民的吸引力主要在于其地理位置的邊緣性及環境的舒適性。Rodriguez等[16]、Lardies[17]及Truly[18]總結指出,宜人的氣候、溫暖的陽光、較低的生活消費支出、自由的西班牙式的生活方式是吸引旅游消費移民的重要因素。旅游消費移民傾向于選擇移民聚集的社區居住,他們用當地的環境和旅游配套設施建立了一個屬于他們的“平行社會(parallel society)”[1,16]。該類移民的一個共同特點是,這部分群體在生活方式的取向和動機上會有所不同,但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觀念:居住地的改變不僅能帶來更好的生活環境,而且能獲得一種更好的或者更令人滿意的生活方式,鑒于此,Benson和OReilly利用“生活方式移民”(lifestyle migration)術語定義這一移民趨勢,即“相對富裕的個體因各種動機,永久或暫時地遷移到象征某種生活質量的地方”,并指出遷移通常意味著“逃離困境”“重新開始”,他們的遷移動機不是出于經濟困難、就業或者其他形式的經濟目的[19],這一定義得到其他學者認可[20-21]。?kerlund指出,“生活方式移民”的概念能更好地涵蓋以暫時性旅游流動和永久性移民為兩端的連續統上所有生活方式動機的流動性類型[22]。
生活方式型移民在目的地過著“當地人”或“自己”的日常生活——烹飪、購物、清潔等[23]。但是他們集中居住于專門新建的城市化住宅小區(如商品樓、花園小區等),或者分散居住于鄉村、城市腹地或者目的地的海岸線上。這些封閉式住所與本地人的生活空間相對隔離[16, 24-25]。生活方式型移民的出現也會刺激目的地出現大量專門為移民提供服務的企業[12]。因此,旅游消費移民根本不需要學習當地的語言,他們與當地居民接觸交流的機會也相應減少[23]。對他們而言,自由地享受生活是最重要的,在鄉村道路散步、戶外派對、各種戶外運動、跟各種朋友見面是他們在目的地的主要休閑活動[16]。他們的活動空間更多集中在居住區-鄰近小區的公共海灘、高端的會所、餐館、酒吧等地方,主要供外地移民休閑、娛樂和消費,本地人很少進入或參與[16,25]。生活方式型移民通過電話、網絡等方式維持著來源地的朋友圈,他們在目的地只跟自己同國家的移民或者擁有相同價值觀的人交往,且在目的地的社會交往相對隨意和淺層化[23]。與當地人的交往上,永久性移民與本地居民日常生活中接觸的機會比較多,因此溝通交流也有所改善;季節性移民由于其生活的往返性,他們與當地居民交流機會相對缺乏,再加上教育水平、工作和文化背景的差異,雙方缺乏共同的興趣愛好,彼此之間缺乏互動交往和情感交流,他們只跟一些有過外出經歷或者擁有相似教育背景的當地居民交往[16,25]。
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結合了旅游消費移民和旅游企業主移民的特點,集生產與消費于一體。移民的動機包括追求新的生活、逃離過去的個人和社區生活,獲得自我實現的機會,從先前束縛中獲得解放[19]。為了維持他們的新生活,移民需要創造收入,他們傾向于經營旅游小企業,并將旅游小企業視為支持他們新生活、平衡工作與生活的一種手段[5,13]。例如Costa del Sol的旅游企業主移民的動機是渴望自己當老板或者尋求生活方式的轉變[14,26];或者僅僅是出于環境的吸引或家庭原因。他們選擇自主創業并非因為在目的地找不到工作,而是他們更傾向于自己當老板[5,17]。對他們而言,自己當老板更能自主控制他們的時間,保持工作與生活的平衡[13]。但是目前,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在目的地的生存狀態、社會交往的相關研究并不多。
2案例地選擇和研究方法
2.1案例地選擇
大理古城位于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整個古城為九街十八巷的棋盤式布局,方方正正,其中旅游商業脈絡集中在玉洱路以南的區域,形成了人民路、護國路(洋人街)、博愛路、一塔路、復興路、紅龍井等特色街區,以北則集中了為當地居民生活服務的商業。本文的研究范圍是大理古城的旅游核心區,即以玉洱路、博愛路、大麗路及南門附近街巷為界的區域范圍。
大理古城是國內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聚集的典型,為本研究提供了豐富的樣本。1984年大理成為第一批對外開放城市后,大批外國背包客涌入大理古城。20世紀90年代,大理吸引了不少影視明星和藝術家紛紛到大理買房,創辦工作室,大理成為名副其實的“創意之城”。2000年后,中國的嬉皮士、雅皮士大量出現,也出現了大量逃離北上廣的白領。越來越多生活方式移民涌入大理古城。這些特殊的移民群體,為了追求一種新的生活方式,放棄了大城市光鮮亮麗的職業與身份,選擇在大理定居。為了維持生活,部分生活方式移民創辦了旅游小企業,與傳統增長導向型旅游小企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企業的經營并不是為了賺錢,因而經營的隨意性高,隨企業主的心情決定。這些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聚集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文化圈,塑造了大理古城“詩意的棲居”的旅游形象。
2.2資料收集
本研究是大理旅游小企業課題組長年跟蹤研究的一個階段性成果,大理旅游小企業課題于2010年開始關注旅游小企業,每年都有相關的研究成果,并積累了大量的資料。本論文的數據主要來自研究者分別于2011年7月6—18日和2012年8月4—26日先后兩次前往大理古城的調研。調查采用滾雪球的方式進行,對71位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進行了面對面的半結構式訪談。訪談時間為20~100分鐘不等。半結構式訪談的內容包括:旅游企業主移民的遷移背景、大理與其他旅游目的地的對比、旅游小企業的創業過程及經營情況、移民的日常活動(包括購物消費、朋友交往、休閑娛樂等)與社會交往等。訪談對象經營范圍涉及家庭旅館、餐館、酒吧、旅游紀念品店、騎游等。
陳向明指出,質性研究資料收集的客觀性決定了調查結果的可靠性,為了保證資料的可靠,必須通過盡可能多的渠道對目前已經建立的結論進行檢驗,形成三角互證[27]。因此,在訪談期間,筆者與企業主建立了較為良好的關系,晚上經常參與他們的活動,并在閑暇時主動到其店里聊天,觀察他們與顧客及其他企業主的交流,試圖融入其社交圈子,為訪談資料的真實性提供了有力的保證,并使得補充調研更為便利。此外,筆者還通過網絡收集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豆瓣、微博、博客、QQ空間相關的文字信息,以及本課題組已有的成果和資料[28- 29],輔助理解其遷移及在目的地的生活與工作。
3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特征分析
表1總結了大理古城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基本特征:以男性為主體,30~40歲的移民數量最多,主要來源于北上廣深等大城市,大多缺乏創業或旅游業工作經驗,4年以下移民數量最多。
移民主要可以分為3類:一是來自北、上(包括浙江杭州)、廣、深的城市白領或金領(38/71),他們受教育程度較高,在大城市積累了一定的經濟基礎和社會資本,對于生活、工作有了不同的看法,移民是為了體驗新的生活方式。這類型移民又可以劃分為2類,一類是為了家庭和孩子的移民,一類是追求獨立、個性化程度較高的年輕移民,他們傾向于將自己的興趣愛好與旅游小企業的經營內容相結合,例如攀巖、騎游等,但是對未來發展的計劃性較弱,對旅游小企業的經營抱著“走一步看一步”的態度。二是東北三省的移民(8/71),以閑暇時間寬裕的退休移民為主,大理四季如春的氣候是主要的遷移動因。三是來自四川、貴州、云南等西南地區的移民(19/71),由于與云南地理位置鄰近,這類移民對大理比較熟悉,出于某種契機,決定轉變一種生活方式,于是選擇了大理古城這個比較熟悉的旅游目的地。
4年以下移民數量最多。這一方面體現了近年來旅游移民數量不斷增加,另一方面也表現出旅游移民流動率高的特點。此外,由于旅游經營的季節性,旅游企業主移民大多屬于往返性移民。移民或者長期居住兩地;或者在大理古城開辦旅游小企業后委托他人管理,自己長期在外從事其他活動,定期或不定期到大理居住一段時間;或者在淡季選擇外出旅行、探親訪友。因此,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出現代表著一種新的時空移動形式。
4從旅游者到旅游企業主:生產與生活相結合
為了維持在目的地的新生活,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必須創造收入。先前的工作占用了他們大部分的時間,移民就是為了逃離原來的生活方式。因此,他們不愿意再從事打工的生活,更傾向于自己當老板。他們的創業動機是為了自主地控制自己的生活,平衡工作與生活的時間。
“我跟我的拍檔兩個是旅游愛好者。因為走過一個2009年這樣一個間隔年,我們就不想回大城市工作了。然后就想做一些跟自己心氣比較相符的事情。能維持生活,然后為自己活著吧。把更多的時間花在自己身上吧。”
——B19(業主,男,29歲)
一方面,旅游業的進入門檻低,旅游小企業具有投資少、自由競爭的特點,創業和經營均不需要太多的專業技能;另一方面,旅游業的工作和休閑時間的界限模糊,職業自控性較強。因此,對旅游企業主移民而言,旅游小企業的經營既可以提供維持生活的收入,又可以自由支配時間,使他們有更多時間來做自己喜歡做的或者一直想做的事情,例如發展自己的興趣愛好,如B29的原創音樂,B07的泥土陶藝;結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如A05建立了騎游俱樂部,B01通過經營戶外玩家客棧結交各種戶外運動愛好者等。
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往往將個人興趣愛好、價值觀和生活方式,例如徒步、戶外活動、音樂、廣告設計等附加于旅游小企業的生產經營中,自己設計產品、裝修店鋪、自己經營,他們所從事的經營活動也是其一直向往的生活方式,是將生活與工作相結合的一種方式。旅游小企業成為他們發揮創意、展示自己興趣愛好、與志同道合的人交流的載體。
“這里之前只賣音樂,后來就加了一些手工進來。我自己覺得這個事情是一個很有意義的事情,現在很多人已經不做手工了。反正就覺得很好玩嘛,我們主要還是以玩為主,也不是為了要賺多少錢,這個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嘛。”
——A04(業主,男,30s)
生活方式型旅游小企業的裝修同樣體現了旅游企業主移民的興趣愛好,個性化和特色化十足。以客棧為例,客房的命名、裝飾,包括墻上的畫、燈飾、窗簾、院子和大堂等公共空間的設計等,都是旅游企業主移民個性身份、興趣愛好的體現。例如B01“戶外玩家”將戶外運動的興趣愛好與客棧經營相結合,房間分別命名為馬龍峰、中和峰、應樂峰等,而廚房稱為蒼山電視差轉臺、廁所叫做洗馬塘。大堂房間的裝修都是一些戶外運動工具以及地圖,天臺上還有露天帳篷提供。
作為一個旅游目的地,每天都有源源不斷的游客涌入大理古城;另外,大理聚集了大量的外來移民,這些都為旅游小企業的經營提供了潛在客源。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大多由自助旅游者轉換而來,他們更清楚旅游者需要的是什么,其經營的旅游小企業往往針對的就是這部分自助游客。例如B09的汽車旅館主要針對自駕游客,B10、B14、B33都是針對青年背包客,B01和B27都是針對戶外運動愛好者。生活方式型旅游小企業既是經營和生產空間,更是企業主的生活和交往空間,向自助游客和散客展示了一種“真實”的生活狀態。因此,盡管生活方式型旅游小企業位置較偏、規模較小,但他們提供的個性化產品和服務、特色裝修,營造的慵懶、自由氛圍,企業主的個性和傳奇故事吸引了具有共同興趣愛好、價值觀的散客旅游市場,一方面滿足了旅游者獵奇的動機,另一方面也維持了企業的經營。
“每年,我都會到大理休息一段時間,希望暫時逃離一下喧囂的城市。這里生活著一群從各個世界各個城市逃離出來的人們,他們愛上了這里的寧靜、慵懶、與世無爭。古城的規模不大,居住在這里的異鄉人形成了類似社區的小社會,他們在這里生活。各自的小生意不溫不火,因為生活成本不高,也不必操心著急,該曬太陽曬太陽,想發呆就發呆。”
——游客3博文①
外地移民同樣為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提供了利基市場機會,正如旅游目的地出現的一系列專門為旅游移民服務的企業,包括外國酒吧、餐廳、超市等[12]。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移居大理古城后,逐漸意識到目的地不能滿足自己生活的部分需求,例如飲食等,這對于餐飲類小企業尤其重要。大部分受訪的飯館、酒吧、咖啡吧等旅游企業主移民都提到,除了游客外,在當地長期居住的外地移民也是非常重要的客源組成。尤其到了淡季,在大理古城長住的外地移民成了他們的主要客源,維持其日常生活開支。
“在這邊開飯館,是因為這里的飲食達不到我們的要求,這邊的飲食偏油、重辣,所以我們就自己開一個小店,一方面是自己飲食方面可以解決,還有呢就是這里有很多和我們一樣在大理常住的人,有深圳的,有北京的,他們如果長期呆在這邊的話,這里的飲食肯定是不習慣的。”
——A09(業主,女,30s)
此外,外地移民的聚集也逐漸催生了新的服務需求。隨著傳統的客棧、咖啡館、酒吧、手工藝品店的市場逐漸飽和以及外來移民數量的不斷增加,移民的需求不斷擴展,旅游小企業的經營內容也日益多樣化,西點、紅酒店、有機農場、寵物店、物物交換店、書店、新式教育機構等逐漸出現。盡管這些在城市里都不算新鮮,但在大理古城,這些理念比較先進的經營業態的出現給古城帶來了新鮮的活力。
旅游小企業的經營只是為了維持生活,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并不指望它賺錢,甚至只是“玩玩而已”或者“打發打發時間”。因而企業經營的隨意性較大,經營時間大多不固定,完全取決于移民的心情,想開就開,想休息就把店給別人看著,或者直接關門,上午11點人民路上有很多小店還沒有開門,有些店鋪甚至有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不開門。調研期間,經常可以看到人民路上的旅游小企業門上掛著或貼著諸如“這幾天休息,休息夠了再營業”“小二有事,暫不營業”“飄香大叔累了,出門休息,一周后回來繼續暴走”之類的告示。到了淡季,很多店家干脆不營業,老板和員工一起出游。對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而言,享受生活是最重要的,開店只是為了平衡工作與生活的時間。
5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社會交往
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在大理古城逐漸形成了以自己為核心的社會交往群體,很多移民認為“這種人跟人之間的交往已經成了生活方式中的一部分了”。為什么選擇長期呆在大理古城,“不僅僅是因為這里有蒼山洱海,更重要的,是因為這里有這么多這么有意思的朋友。”
——B21(業主,男,40s)
訪談過程中,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不約而同地采用“圈子”來形容他們的社會交往群體。根據其描述,“圈子”指的是經常在一起活動的小群體。這個小群體是自發形成的,沒有明顯的范圍和界限,也沒有具體的活動規章制度,“圈子”內部活動的頻率比較高[7]。
“圈子”具有同質性。但是,不同于傳統移民基于親緣、地緣、語言、宗教等同質性,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強調的同質性更多體現在對生活的態度和對旅游、工作的觀念等方面。
“大家玩得來就在一個圈子里。每個人身上都有特定的氣質,你走在路上,哪些人會跟你打招呼、微笑、聊天等,喜歡你的人自然就會喜歡你、會進來,一起玩,慢慢就形成了圈子,那些喜歡住風花雪月的人肯定不會喜歡住我們這種客棧,自然也就玩不到一起去。圈子都是隱形的,比如我們有3個朋友,我們各自又有自己的朋友,互相介紹,玩得來就一起玩,就形成了自己的圈子。”
——B29(業主,男,20s)
從B29的描述中可以看出,“玩到一起去”是圈子形成的主要標準。“玩”突出了交往的非功利性。“圈子”的交往并不能給移民帶來什么實質性的經濟利益,只是為了度過閑暇時光、獲得情感上的交流和支持、獲得生活中的樂趣等。共同的興趣愛好、價值觀、鄰近的居住空間共同決定了“圈子”的形成。
很多受訪者將大理古城形容為一個“熟人社會”。大理古城的社區尺寸小,生活方式簡單、生活聯系較強,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和交流非常緊密,“抬頭不見低頭見”,是一種典型的“熟人社會”的交往。當然,這里的熟人社會可能更多強調的是移民內部群體的熟人社會。
“大理就像一個大村子,朋友間的聚會也如農閑時節村民間的串門,自然,親切,透著古時的樸素情誼。很慶幸,生活在一個正常、友好、歡樂的圈子里,平常大家各忙自家閑事,偶爾串門,甚或齊聚一堂,打打牙祭聊聊家常,不亦樂乎。兄弟姐妹親情般的友情。”
——B08(業主,男,31歲)
這種“圈子”又有別于費孝通鄉土社會中的“熟人社會”,熟人社會中人們的活動范圍有地域上的限制,社會交往以自己為中心,向外擴散開,逐漸形成一種基于親緣、地緣而形成的社會關系,他們的交往往往受到較強的道德約束。在大理古城的“熟人社會”中,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通過共同的興趣愛好和價值觀維系彼此的感情,這與大城市的功利性交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大理古城的交往“圈子”群體中,彼此間可能素不相識,見個面,聊個天,聊得來就成了朋友。把剛見過一面的陌生人視為朋友在大理古城是非常常見的,這種信任是一種自身情感的需要,并不受到“鄉土社會”的道德約束或者現代社會的法律約束。
大理古城的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是被主流的價值觀篩選過的,這里文化的包容性使得他們可以自由地做自己。從20世紀80年代的外國背包客,到特立獨行的嬉皮士,從追求創作靈感的藝術家文人,到逃離北上廣的金領們,大理古城聚集了各種“奇奇怪怪”的人,形成一種獨特的生活氛圍。正是這些移民群體的存在吸引了眾多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聚集,正如B21提到的“之所以選擇大理,不只是因為這里氣候宜人風景美麗,更重要的是因為這里有一群跟我一樣的人,所謂同類。”
6結論與討論
本研究以大理古城為案例,通過對大理古城71名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質性訪談,從生產與生活兩方面分析他們移居大理后的生存特征。本文的研究結論包括:(1)大理古城的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以逃離北上廣深的城市“金領”、東北退休移民和西南地區移民為主;同時,這些移民的教育程度普遍較高,與西方的情況不同[5,13-14,16];(2)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將個人的興趣愛好、價值觀及生活方式與企業的經營相結合,使他們既能維持生存,又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經營企業,平衡工作與生活,這與西方現有的研究一致;(3)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的日常活動和社會交往集中于住所-旅游小企業的小范圍區域內,移民內部基于共同興趣愛好、價值觀、目標的“圈子”交往和“熟人社會”交往,圈子提供了他們情感的支撐;“圈子”及其重要性是現有西方文獻中關于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的研究中并沒有提及的。
本文所描述的這一群“駐客”為理解現代的流動社會帶來了重要啟示。首先,現代社會給予了人們追求生活方式的可能,以往的研究認為只有財富多的人才能追求生活方式,但是這群人揭示了追求生活方式是現代人的特點,他們通過平衡生活和生產來實現這個目標。第二,他們的日常生活和社會交往集中于擁有共同興趣愛好和價值觀的移民“圈子”,“圈子”是他們的情感支撐,“圈子”內很少有實質性的生意合作,這也與傳統的族裔經濟不同;而創業則是其維持其在目的地長期生活的必要手段。第三,移民社區一直處于一種流動的狀態中,移民容易進入,也很容易離開,移民群體自身一直保持著一種“在路上”的狀態,在來源地和目的地之間往返,以后仍會不停地流動,這與根植于當地的傳統社區不同。第四,介于“主人”和“客人”之間的這群“駐客”也挑戰了傳統旅游目的地的主客二元關系,這也是楊慧等[4]研究所指出的。第五,移民用當地的環境和設施建立起與當地社區共享卻又相對隔離的移民社區,創立的生活方式型旅游小企業與當地人創立的旅游小企業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著競爭關系,對目的地的社會融合產生著深刻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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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Consumption to Production: Understanding the Tourism Lifestyle Entrepreneur in Dali
MAShaoyin, XU Honggang(School of Tourism Management, Sun Yat-sen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275, China)
Abstract: With the acceleration of globalization, individual mobility turns into a daily phenomenon. Tourism-led migration, based on vocation, retirement and leisure, has been increased rapidly. Lifestyle tourism entrepreneurial migrants are those who migrate to tourist destinations seeking for a certain lifestyle. Their migration motivations are similar with tourism consumption- oriented migrants, however, with less finance sources than the latter ones, they have to manage to generate income to maintain their new life. Running small tourism businesses turns to be a good choice for its low entry costs and relatively flexible working schedule. Lifestyle tourism entrepreneurial migrants have undergone the identity shift from tourist to residents, from tourist to entrepreneur, from consumer to producer, with distinctive difference with traditional production-oriented migration and consumptionoriented migration. These all contributes to this researchs special significance. However, this phenomenon has been largely overlooked in the literature of tourism small businesses and migration.
This paper attempts to meet this gap by studying the lifestyle entrepreneurs in Dali. Qualitative research methods are applied. Data are collected through in-depth interview, non-participation observation and secondary data. Based on the case of life-styled tourism entrepreneurial migrants in Dali Historical Town, this study focuses on understanding their production and living behaviors in Dali.
The research has found out that lifestyle entrepreneurs are normally from the metropolis and are white collar or golden collar workers. Moreover, our research reveals that the warm climate, the natural and human environment, the amenities of destinations; lower living costs and the inclusive culture are the major drivers for their migration. Secondly, the low entry threshold of tourism industry, the ambiguity between work and leisure time make it possible for these lifestyle tourism entrepreneurial migrants to feel a sense of control over their lives. Different from the traditional migrant entrepreneurs who often rely on the target markets based on the blood and geographical kin, lifestyle tourism entrepreneurial migrants are engaged with“niche”market consumers formed by values and interests common to their own. They combine their interest, value and lifestyle with the operation of tourism small business so that they cannot only obtain continuous financial income to maintain the lives of their own choice, but also balance work and leisure which sustain their long- term livelihood in Dali. Lastly, their daily activities and the social interactions are limited to a small group, called“quanzi”, between based on common interests, hobbies and attitudes toward life rather than blood and geographical kin. The small social circle,“quanzi”, provides the tourism entrepreneurial migrants the opportunity to share information, the exchange of resources, and emotional support and belongings, which prolong the residence time. This social circle also helps to form the spatial agglomeration of lifestyle businesses and leading to the crucial scale of niche market for their businesses. As the result, these lifestyle entrepreneurs can concentrate on Dali as a separate group, which is disconnected to the local communities.
Keywords: lifestyle tourism entrepreneurs; migration; production; living; Dali historical town
[責任編輯:魏云潔;責任校對:劉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