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
從我記事起,每年一進冬天,家里的飯桌上就會經常多出一個看起來四五十歲、頭發蓬亂、眼窩干癟、飯量極大的瞎男人。每次看到父親滿滿地給他盛飯,并把唯一的一碗菜盡量推到他面前,熱情而真誠地招呼他不要客氣、多吃點的時候,我心里就覺得父親特別傻。我不明白,父親干嗎非要把香噴噴的米飯讓給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自己卻不得不去吃摻了野菜的硬面餑餑??傻降走€小,我即便滿心不愿意,也不敢說什么。
有次實在氣難平,就壯著膽子去向父親“興師問罪”?!鞍郑莻€瞎子是誰呀?他干嗎總到我家來吃飯?你看他把菜里的肉都挑去吃了,那可是我們家留著過年的。”我撅著嘴、撒嬌地拽著父親的衣襟來回搖動?!翱窗盐疫@小‘把家虎心疼的,爸跟你說,你別嫌他,他可是個苦命的人。從小就因為眼瞎被爹媽扔在了荒郊野地里,差一點兒沒餓死。后來一個放羊的老光棍把他撿了回去,就這么東一頓、西一頓,吃著百家飯才勉強長大的?,F在沒兒沒女又沒家的他,只能靠走街串巷給人算卦掙幾個錢度命。天暖時還好過點,到了冬天就更難熬了,咱給他頓熱乎飯吃不算事,我妞妞別舍不得?!备赣H一邊說著,一邊用粗糙的手憐愛地揉揉我的頭。
讓我記憶深刻的還有一件事。那是有年冬天,母親在下班的路上,被受驚的馬車刮傷送進了醫院。經過檢查,雖然沒有傷到筋骨,卻也造成了渾身多處軟組織挫傷和表皮擦傷,新買的自行車更是被馬車輪碾壓得幾近報廢。趕車的男人手足無措地對母親又鞠躬又道歉,一邊懊惱地訴說著家里生活如何困難,一邊懇請母親高抬貴手。見他可憐、自己又無大礙,父母就拒絕了醫生留院觀察的建議,只是讓他送回了家。
結果,那天父親不僅沒要他一分錢的醫藥費、誤工費和賠償費,還把家里一些用不上的東西,連同我和弟弟穿小的衣服,一股腦裝上車讓他安心地帶回家。盡管事后,那個滿嘴感謝和承諾的男人再也沒有出現過,父親也沒說一句抱怨的話,更沒后悔輕易放他離開。我知道在父親看來,這場車禍對我們來說,無非就是損失一輛自行車,加上母親遭點罪這么簡單??蓪τ谪毨У摹罢厥抡摺眮碚f,或許就是一場無法承受的災難,父親體諒他的不容易,并寬容了他的沒擔當。
就這樣在父母耳濡目染下長大的我,也漸漸擁有了一顆善良的心。不管是救災募捐的時刻還是助學獻愛心的當口,抑或面對的只是對街邊乞丐滿懷希望地伸來的手,我都會給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不僅如此,這份源于血脈的善良,也開始不知不覺地在我的孩子心中傳遞。當她把自己心愛的圖書、玩具和舍不得花的壓歲錢,變成一個個愛心包裹,郵寄給貧困山區的小伙伴時,我分明在她臉上看到了如父母一般的真摯與欣慰。
父母教會我善良,讓善成了我家人心中的太陽,讓我們感受到更多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