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從生命深處長出來的好學校

孫昕

好教育是有故事的，好教育更是詩意的。

帶著這個教育信念，本刊記者走進了廣東省東莞松山湖中心小學（以下簡稱中心小學）的大門。在一份份文字材料的品讀中，在一次次漫步校園的流連中，在一個個教育故事的聆聽中，記者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生命意蘊，遇見了久違的教育“鄉音”。教育人生如詩如畫，松湖煙雨果真美妙！

在人類精神物化、教育物化已經達到觸目驚心的程度的時代，人類的“鄉愁”越來越顯得迫切，不斷地追問我們從哪里來，找尋我們生命與精神的出發點，渴望回歸人之本來面目。在這樣一個“離道”與“回歸”相較相磨、相生相長的教育環境下，中心小學在做著一種努力：讓人做學校的主人，讓人做課程的靈魂，讓人做成長的覺者。在這里，校園的每個角落都展現了“人”的站立，這些“人”并沒有奢華的載體，他們只是靜靜地流淌著故事，流淌著情懷，流淌著詩意，卻讓記者強烈地感受到他們在回歸教育本真的路上不懈的探索，也深刻地看到了這樣一所學校帶給教育的啟示——好教育是從生命深處生長出來的。

校長劉建平早在10多年前就獲得了“全國優秀教師”、首屆“全國小學十佳卓越校長”稱號和其他繁多的榮譽，但是如果在校園里與他不期而遇，很多人都想不到他是校長，可能會把他當成一位普通的教師。然而，在所有人的生命故事中，都有他在。

這些故事里有人，有課程，有人生，有情懷，有教育。

松山湖畔的生命之約

2006年3月，劉建平從湖北荊州調入廣東東莞，創建東莞中學松山湖學校小學部（小學部于2006年9月開辦，2009年9月整體搬遷，獨立建校為東莞松山湖中心小學）。對來東莞之前的自己，劉建平說：“那時候，我的人生和事業都處于瓶頸期、高原期，感覺自己沒有什么事可以做了，想尋求突破。現在回過頭看，可做的事其實很多，是自己的視野不夠而看不到。”

帶著“讓教育從生活開始，與生命同行”的理想，劉建平來到了松山湖。他很快就確定了工作抓手——學校課程再造，以課程建設引領師生幸福發展；他在擬聘教師公共郵箱中發了一封名為“東莞中學松山湖學校之約”的郵件，召喚老師們建言獻策，共建學校課程，共享教育人生。

那時，校園的基建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黃燦明校長、黎德文常務副校長、王健副校長攬起基建、設備、人事、財務等工作，劉建平得以專注于率領第一批來校的趙曉天、王強、孫道明、劉娥英等老師謀劃學校課程再造，開發課程資源。這條課程再造之路，一走就是10年。趙曉天老師為中心小學空中花園撰聯道：“花園學園生態園精神家園，福緣情緣松湖緣教育良緣”，也許可以作為對這10年最好的概括。

這10年的松湖情緣，帶給劉建平的生命感受，“一是超越，二是享受”。人稱他是“兩不校長”，即關于名的評選不申報，關于利的評比不靠前，只專注于師生幸福發展。第一個五年的發展核心是“學校課程再造”，第二個五年的發展核心是“教師生態發展”，“人”被寫進了教育的核心，這是對庸常的超越。這份超越可以讓劉建平完全憑著對教育的熱愛與理解辦學，不討好、不跟風，享受教育人生。

“有緣才會相聚，有心才會珍惜；有夢才有未來，有愛才有教育。”這里有一群教師與劉建平一起超越，一起享受。

王強是教導處主任，他來到松山湖只有一個簡單的理由：“我不想老死在那個地方，不想在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悔恨我沒有努力過。”他在當地最好的小學做語文教師，但是他無法接受殘酷的教育現實——孩子們有著優異的學業成績，卻個個面無表情，他意識到那不是好的教育。他來到松山湖之后，負責“一些文雅氣質”課程的建設，期間經歷了課程定位與課程資源的煎熬，遭遇了課程策略與課程效果的喜悅。從不懂課程到課程自覺，教育智慧的覺醒讓他豁然開朗。他說，“當聽到晨讀書聲瑯瑯的時候，當學生們把美文誦讀得有聲有色的時候，我就覺得夢想成真了，非常幸福！”

邱衛春是數學教師，來中心小學的時候已經38歲“高齡”，他的一筆好字終于登堂入室，有了用武之地。“一手硬筆好字”的課程策略、課程評價、課程教學，他的課程工作組逐一摸索、逐一拿下。他從書法愛好者發展到了寫字課程專家、寫字金牌名師，不僅帶出了幾十個全國寫字冠軍，還帶出了幾十個寫字教師，他和這些寫字教師已經將“提筆就是練字時”的理念深入到每一個孩子的日常學習中。當學生畢業升入初中以后，初中的老師常說：“一看到這筆字，就知道是來自中心小學的學生。”邱衛春說：“我個子很矮，年齡又大，能進入公辦學校非常不容易。這里同事相處非常融洽，領導沒有任何架子，我來這個學校之后，人變得大氣了，不會斤斤計較得失利害。工作能夠和興趣愛好結合起來，我很幸福！學生們都能夠每天寫好一個字、六年寫好一手字，我更加幸福！”

梁依勝老師是“回頭客”。他于2011年仲夏第一次來到中心小學，做了一名只能簽一年聘用合同的臨聘教師，之后，他將在中心小學所學所得的拓展型課程在新供職學校復制應用。有一天，孩子們正聚精會神地練字時，門口人影閃動，校長帶著攝影師走進了教室，把孩子們練字的情景悉數錄下，并發出了會心的微笑……他的這些“法寶”被搬上當地電視臺，他也因此成為這所學校的骨干教師。2014年，松山湖高新產業技術開發區為編制外優秀教師增設“特聘教師”，梁依勝得知后，立即說服了家人，放棄不菲薪資，再回松山湖。梁老師微笑著告訴記者，他難忘松山湖，回到中心小學的那一刻，熟悉的方磚，熟悉的荔枝樹，他感覺是那么的親切與舒服，回到這里就像回到了故鄉。

這一群人為了教育的生命之約，活出了精彩的教育人生。

荔枝樹下的生命凝彩

校園里有18顆百年荔枝樹，真實展現了東莞“荔枝之鄉”的美譽。

某一年，一群一年級的孩子聯名給劉建平寫了一封信，想吃荔枝樹結的荔枝。劉建平立即回信，“馬上請保安叔叔給你們采。”荔枝“食之令人暢然意滿”，一方水土養一方教育，荔枝樹下的娃娃們在對生命果實的盼望中過了一年又一年，在校園里留下了無數深深淺淺、大大小小的成長足跡。

六（4）班學生賴蕾，讀一年級的時候，她體質比較弱，很容易生病，性格比較內向。在一項健身技能課程中，她學會并喜歡上了跳繩，進而加入了跳繩社團。自此以后，不愛運動的爸爸媽媽變成了她的粉絲、她的伙伴，也玩起了花式跳繩；小區里的孩子和叔叔阿姨們跟著賴蕾一家學跳繩、玩跳繩，成了小區中一道亮麗的風景。賴蕾的爸爸說，她自從喜歡跳繩后，越來越陽光、開朗，也很少生病了。2015年8月，賴蕾在吉隆坡舉行的亞洲跳繩錦標賽上，榮獲了混合同步花樣亞軍。

在中心小學，教師和孩子們“繩”采飛揚，已經走出校門，洋溢四方，這是生命的凝彩。在中心小學，每一個這樣的生命故事都不會被忘卻。

在修遠樓立著一塊校訓墻，正中書“養德 立美 尚文 健體 啟智 求是”，右下角書“本校訓于2010年3月1日全體教職工大會表決通過。提案人：劉建平、孫道明、杜凱濤、王強、唐維倫、王小琳、邱衛春”。在校訓墻的背面，鐫刻著一段文字，是一位名叫黃筱惠的六年級畢業生離開母校之際寫的日記《有段歲月在松湖》。

記得，第一次走進您，我們興奮地一口氣跑遍了整個校園。古老的荔枝樹，迷人的頌德樓，還有那寬闊的長走廊。

繽紛的歲月如詩流淌。一手硬筆好字，一些文雅氣質，一種探究習慣，一門興趣愛好，一項健身技能，有良師益友春風化雨，我們的每一步都堅實而有力量。

六載弦歌，大愛無疆。您的情懷已融入我們的生命，今日的青澀必定會轉化為明天的金黃。

學校里有專用教室40多間，都是以教師的名字來命名的，如知了信息空間（陳碧蟬）、春子紙藝空間（楊春子）、匡匡音樂谷（匡芝蘭）。教工之家名為“閑慧居”，意為“閑暇出智慧”，命名者是杜凱濤，王強為此寫了一首《閑慧居賦》，懸掛在墻上。

劉慶兵副校長帶我們參觀校園時，特意讓我們看了每個班級教室門口的個性班名，這些個性班名、班徽、班歌、班旗注入了老師與孩子們對學習和生活的憧憬與理解，是班級文化的符號載體。路過“神奇果園”班時，劉慶兵說：“這個班我曾經帶過，老師會換，但精神不會換。”

教室外墻壁上懸掛著一塊塊文化展示牌，上方是學生的生活照片，下方是他（她）推薦的旅游景致圖片和推薦詞，把對生活的理解與對美的感悟留在校園中，學生的生命與教育的靈魂在校園中相遇，不由得令人感嘆，“有一種美，叫教育！”

中心小學的教師大多是一專多能的，生活是豐富多彩的。在這里有一種善的假設：“所有的教師都有成事的能力，也都想做成事，而且任何人都有可能做校長。只要給他一個舞臺，即使走彎路，也能走出來。”

教師研修項目有寫字、踢毽球、吹葫蘆絲、跳繩等，學生學什么，老師也要學什么，還有專業成長方面的磨課、說教材等。那誰來做研修項目的負責人呢？學校的政策是任何教師都可以申請主持研修項目，比如，“數學思想方法工作坊”的主持人陽海林并不是編制內的老師，而是只有一年聘用合同的臨聘老師。

在中心小學掛職的校長說：“這里的大會小會上，一般都談內涵發展；項目主持人有崇高地位，老師們不用看干部的臉色，干部也不用和老師們針鋒相對。”

自由、自在、自主，這就是百年荔枝園中的生命主旋律。

“我之為我”的生命亮度

劉建平強調課程建設“不能高來高去”，一定要有根。他說，這個根就是出發點和落腳點，要以人為本。

生命哲學提出：一個人有三重屬性，即自然屬性（生理）、社會屬性（心理）和精神屬性（靈性）。生命的自然屬性也即自然生命，決定著人的生命長度；生命的社會屬性也即社會生命，決定著人的生命寬度；生命的精神屬性也即精神生命，決定著人的生命高度。生命長度、寬度和高度統一在一起，共同凝成了“完整的人”，也即個體生命“我之為我”的生命亮度。

中心小學將外在“給定的課程”改造為學校“內生的課程”， 所建構的“全人課程”，意在點燃學生“我之為我”的生命亮度，也點燃教師“我之為我”的生命亮度。

六（4）班學生萬理，在采訪中，他的自信、大方的談吐，給記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萬理說他最難忘的一場比賽是2012年的“深南電路”杯全國航空模型公開賽：“第一輪比賽時，模型飛機出手后不一會兒，就直墜地面，飛行沒有成功，我非常沮喪、郁悶，我害怕再次失敗，不想參加第二輪比賽。老師扶著我的肩膀鼓勵我，人生需要永不言棄的精神！我鼓起勇氣，決定參加第二輪比賽。這次放飛，我吸取上一次的教訓，先觀察空中飛行的風箏，判斷空中氣流的方向，耐心等待著飛行的最佳時機。當迎面吹來一股暖流時，我把手中的飛機迎風輕輕送出，橘紅色的飛機直沖云霄，在半空中順著氣流盤旋向上，越飛越高，越飛越遠，我終于成功了！”萬理媽媽介紹，萬理小時候膽子很小，不能吃苦，航模社團的歷練使他自信、堅強、勇于擔當。

萬理的同學智毅，曾經是一位比較“特立獨行”的孩子，排隊體檢時吃了虧， 便暴跳如雷，掀翻了教室的好幾張桌椅，對周圍的同學拳腳相加；早讀時，覺得老師的語氣冒犯了他，便把老師的衣服撕爛了，手機扔到了樓下……在2015年的校運會上，一名同學在四百米長跑途中，體力不支摔倒了，同學們都慌了神，有的扶，有的攙，這時，一位小個子的同學擠在人群中，一手拿著水，另一只手托著他的頭，慢慢地喂水給他喝，仔細一看，原來是智毅，一個從來只有別人關心他的人，現在也知道關心別人了。班主任梁依勝老師告訴記者：“他的變化，得益于體驗型課程的品德主題活動，我們為1～6年級學生設計了不同的品德活動主題，我與己、我與家、我與人、我與國、我與地、我與天，內容與目標由近及遠，螺旋上升，凸顯兒童生活的層次性，強調活動，突破說教局限。是我們的課堂、我們的老師和同學，影響了一個有心理障礙的孩子，使他從粗魯、蠻橫變得知書達理、落落大方、懂得關心別人。”

智毅、萬理和他的“模友們”的生命亮度被課程所點燃，因課程而美麗。

2011年左右，于洪民帶領科組教師進行音樂課程改革，將葫蘆絲貫穿于小學階段音樂課堂教學，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于洪民被譽為音樂“1+X”教學第一人。這個成功經驗很快就被推廣為音、體、美“1+X”教學，其中音樂的1是葫蘆絲，美術的“1”是紙藝，體育的“1”是跳繩和毽球，確保孩子們在6年的小學生涯中，都能掌握兩項運動技能、一項藝術特長，“1”的融入對X不僅不是削弱，反而起到了促進作用。

于洪民寫下了這樣一段話：“當生命的價值感與意義感被喚醒，當生命與教育融為一體，當教育不僅讓學生的生命得以成長，而且讓教師的生命也不斷拓展時，教師，無疑是幸福的，我正是執著以求這種幸福的草根教師。”中心小學的課程再造，是老師、學生、校長的生命之旅。

幸福的人不止他一個。

楊春子萬萬沒想到剛工作三年便遇上了研發紙藝課程資源，她感到有些惶恐，于是走進了校長室尋求幫助，她對記者說：“我吭吭哧哧地表達了退出的意圖，劉校長先卸我的壓力，說課程開發沒那么難，還列出了我很多優點，最后說你一定行。我從校長室離開的時候，簡直是熱血沸騰！”

從那天起，在遇到各種問題時，楊春子就會想怎么去解決，怎么能做得更好，而不是想怎么卸擔子、逃跑。

楊春子從一個照本宣科的課程執行者成長為了一名課程建設者，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我是與課程一起成長的，我是課程的一份子”。在成為紙藝名師的同時，楊春子孩子的幼兒園老師也經常請她貢獻紙藝作品裝點教室，在一次“親子環保服裝秀”比賽中，她用紙皮做了一大一小兩套鎧甲，穿在自己和孩子的身上，技驚四座。她的愛人表揚她“培養了一個高尚的情趣愛好，這樣就不用我跑斷腿陪你去逛街了”，而且以她為榮，經常給她打下手，還在微信朋友圈曬她的作品，被朋友們戲稱為“炫妻狂魔”。楊春子說：“學校課程再造也延伸到了我的家庭生活，我是幸福的。”

這種幸福感來自于生命之根。

劉建平享受著與這群人的緣分，他說：“我們這群人相處很投緣，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也是我們的福分；看到一撥撥畢業生返回母校漫步于校園，幸福之情從臉上蕩漾到心底”。

讓教育從生活開始，與生命同行！

全國政協委員、中國書法協會理事盧中南老師訪問中心小學時，題詞“生命的詩意棲息地”，中心小學這群為了教育的情懷，為了生命的超越，為了人生的幸福聚集在一起的人們，正在創作一篇美麗的詩歌，在靜謐的松山湖畔無言地吟誦。

責任編輯：趙彩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