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類打假人楊鴻

文 《法人》見習記者 彭飛

另類打假人楊鴻

文 《法人》見習記者 彭飛

“打假維權的真正主力軍是我們國家的各級行政機關，從來都不是個體打假人。”

他是啄木鳥，卻操著整個森林的心。

楊鴻開始打假的時候，比素有“打假第一人”之稱的王海晚了將近5年。彼時，王海已經有了自己的打假公司，聲名遠播，門徒眾多。但只用了5個月時間，楊鴻便有了第一次同王海比肩的機會。

2000年4月15日，因為“一個月之內幾乎將南京所有大超市、大商場告上法庭”，楊鴻被南京《經濟早報》以《“另類王海”浮現南京》為題第一次和“打假第一人”王海作比。

此后的報道中，“另類王海”成為楊鴻眾多稱謂中最常被提及的一個。但從一開始楊鴻就對這家媒體強調，“我和王海不同”。

楊鴻并不喜歡被稱作“打假人”，“很多人沒有真正了解我，我覺得我本意并不是打假索賠為概念。我是沒有辦法了，我不通過買東西沒有辦法在生活當中行俠仗義，去把我所學的運用出去。我想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幫助更多的人，因此我必須通過買東西的環節。因為這和很多的打假人差不多，所以有的人就認為我是打假人，其實我不是”。

另類風格的職業維權者

但楊鴻最初走紅，確實因為打假。

和王海不同，楊鴻闖入打假領域充滿偶然。1999年11月某天，楊鴻以普通消費者身份來到南京新街口百貨大樓（以下簡稱“南京新百”）。他花了3950元購買了一臺松下攝像機，本打算用來替朋友做新婚攝影。使用過程中，他發現該攝像機沒有慢放功能，與使用說明書上不符，達不到慢鏡頭的效果，于是要求退貨。在與廠家多次交涉后，獲賠2050元。

事情沒有就此完結，“南京新百”賠錢后，楊鴻乘勝追擊，又向新鼎太、中央商場、金鷹國際購物中心等大商場進攻，但是并未再提出索賠，只要求店家糾正，最后松下株式會社迫于壓力，在報上刊登啟事并致歉。

初嘗維權成功的樂趣之后，楊鴻一發不可收拾。

“那段時間，各大商場、超市甚感頭疼，以致金鷹等大商場一見我出現，便立即派人隨同，各柜臺也一律拒絕售貨。”向《法人》記者回憶起打假初期的情形時，楊鴻還記憶猶新。

據《經濟早報》報道，“最近一個月左右，他連續購買假貨，將上海華聯、蘇果超市、江寧商城、江寧商業大廈、麥德龍、家樂福等商家告上法庭。起訴金鷹商城、新百商店、中央商場、華聯商廈、南京商廈、南京商廈外貿中心的狀子已起草完畢，正在陸續起訴。其中不少訴訟在各區縣法院正在開庭審理。并且他善于與名牌廠家、執法機關合作打假，每次都證據充分，獲勝率高。‘小楊’已初嘗打假的甜頭”。

在楊鴻早期的系列維權案件中，往往是“一言不合就起訴”。楊鴻說，他當時曾經有過一個念頭：打100場官司，創造打官司的吉尼斯世界紀錄，“但打到最后，紀錄不紀錄的反而不重要了”。

“從1999年底到2003年3月，三年當中，打了173場官司，從來沒有輸過。”這是楊鴻打假經歷中被媒體濃墨重彩的一段。其中，那家讓他走上打假之路的南京新百商城，在2000年4月-5月的一個月時間里，又被楊鴻起訴9次，楊鴻無一敗訴。

記者向楊鴻求證“173場官司從未輸過”的訴訟經歷，楊鴻坦承，這中間，有些以調解結案，還有一些是商家自行認錯，他會選擇撤訴了結。

在此期間，楊鴻平均每三天就上一次媒體，除了南京本地媒體，中央電視臺、《人民日報》、《南方周末》等全國性媒體的關注和報道，為他積攢了前所未有的名氣。

轉身之間 俠義未斷

打假維權躥紅之前，楊鴻的職業經歷堪稱繽紛多彩。

到南京新百商場購買攝像機時，楊鴻還只是南京造幣廠武裝保衛處的一名警衛員。這段相對自由的工作在他維權生涯的初期幫了他很大的忙，“因為我白天不上班，有的是時間”。

更早之前，楊鴻是一名特技演員。出生于20世紀70年代的楊鴻同樣受金庸武俠小說以及《少林寺》、《霍元甲》等流行影視作品的影響。加上父親習武的濡染，楊鴻“少年起便埋下一顆俠義的種子”。在體育學院習得散打、武術技能前后，喜歡冒險和嘗試高難度動作的楊鴻穿梭于很多劇組，做替身演員。他曾參加武打演員于榮光主演的《聯手警探》以及香港已故大導演張徹執導的《大上海1937》等影片。

這段經歷沒有為楊鴻賺得任何名氣，在他因為打假維權走紅之前，圈外幾無人知。

但如今的楊鴻更喜歡向人提起做特技演員的這段經歷，并常以“習武之人”“動作演員”標注自己。

《法人》記者初次見到楊鴻，除了黑色體恤衫、寬松迷彩褲、厚底黑軍靴配以墨鏡的著裝引睛之外，他右手關節處隆起的厚繭給記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近日，記者再見到他時，還是同樣的著裝，厚繭處有些血痕，開始翻起一層層的蛻皮。他到北京星光影視城為黑龍江衛視錄制一檔對話節目。編導希望開場時他表演“二指禪”等特技，所以來北京前他加大力度訓練了一周。

節目上，他為觀眾講解辨別電信詐騙、紀念幣造假、保健品欺騙等的技巧。播出之后，楊鴻接到60多個詢問、投訴、合作電話。有個觀眾留言，他在網上相中一整套猴幣的紀念幣，本打算幫喜歡收藏紀念幣的父親購買，看了節目之后去查了一下，發現和國家發行的根本不是一種。

這樣的播出效果是楊鴻樂于看到的。“我的出發點是為了消費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喚醒市民與身邊侵權行為做斗爭，倡導大家提高維權意識。同時我也希望通過這些行動能夠讓企業公司正視自己的不足，能夠更好地發展，提供質量過硬的產品，所以感謝任何媒體的客觀報道。”

楊鴻告訴《法人》記者，黑龍江衛視的節目播出后，他又有了新邀約，湖南衛視《新聞大求真》欄目編導也聯系他，他欣然應約，并打算將勞務費全部捐助給自己正發起組建的“江蘇省困難群眾救助會”。

“很在乎自己的形象，有些‘二次元’。外拍的時候，有點演員一樣程式化的動作。”初次和楊鴻接觸的黑龍江衛視90后編導谷雪，在回憶起對楊鴻的印象時說道，“他應該是看了很多武俠小說，有一些英雄情結，‘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句話我聽他在節目里說了好幾次。”

苦練內功 以點帶面

“敏銳、執著、好勝”，這些天蝎男公認的性格特質，在楊鴻身上都有體現。縱覽楊鴻的諸多維權成功案例，他喜歡由點及面，先盯著一家重點企業有的放矢，再將打假范圍擴大到整個行業，通過媒體影響，造成對一類行業的肅清。

比較能夠代表楊鴻維權風格并且影響較大的當屬“昂立一號口服液虛假宣傳案”，該案復議到國務院并最終獲得成功。

當時社會上保健品虛假宣傳廣告泛濫，“昂立一號”問題突出。楊鴻將問題舉報到衛生監督部門，然后尋求媒體介入、曝光。昂立公司強硬回應，并到報社“討說法”。同時衛生監督部門也退讓，撤銷查封裁定。

楊鴻沒有退讓。他一邊起訴“昂立一號”，一邊對江寧區衛生局行政不作為提起行政訴訟，同時還起訴多家銷售“昂立一號口服液”的企業。訴訟之外，楊鴻還向衛生部（2013年機構調整后為“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提出行政復議，要求衛生部查處違規企業。復議結果對楊鴻不利，他再次向國務院申請終裁。經歷一年多的等待，國務院法制辦支持了楊鴻的全部申請。國家為此刪除了“延緩衰老”的保健功能，而“昂立一號”的批文需要重新審批。

一旦盯準一個行業，楊鴻往往“咬定青山不放松”。發現保健品行業是虛假宣傳的重災區之后，2001年初，楊鴻在南京市秦淮區、白下區、江寧區、建鄴區法院起訴包括金日、萬基、康富來等17家全國知名的保健品廠家以及上海聯華超市、南京金鷹國際購物中心等著名商家。之后，《南方周末》等媒體對事件進行追蹤報道，極大震懾了整個保健品市場。

“迄今為止從未聘請一位專職律師。”多年的維權實戰經驗，楊鴻積累下系統的打假維權套路，“從技術上，我會先提出規范性意見，讓他們認識到自己的問題，自己改正。如果不改正，我再通過司法機關、行政機關、監管部門撬動他們改正，然后通過媒體的影響敲山震虎。”

采訪中，提及打假維權技術和相關法律法規，楊鴻如數家珍，思路清晰。他熟知《產品質量法》《廣告法》等相關法律條款、司法解釋和訴訟程序，對各部委執法細則也多有研究。

重出江湖 思路陡轉

1999年底到2003年初，楊鴻以另類打假風格迅速成名；2003年，楊鴻離開南京造幣廠，去了上海，沉寂十年，在上海成立了一個維權研究所，專門研究打假相關的法律，以及企業所能涉及的各種問題。

2015年，南京有關部門組織的“3·15”維權現場，幾百人舉著牌子維權的場面激發了楊鴻，他由此萌生“為更多人服務”的想法，并決定調整思路“重出江湖”。

同樣在這一年，“江蘇移動封頂卡事件”“唯品會信息泄露”“蘇寧易購信息泄露事件”等一系列群體性事件密集爆發。很多人找到楊鴻，這個過程當中，楊鴻感覺到，“行政機關是否作為，將直接影響到消費者的權益能否得到保障。只有各級機關積極履行職責，才能真正維護公民的各項權利”。

由此，楊鴻開始在南京起訴大量的行政機關，包括國家層面的很多部委辦局，通過敦促他們積極作為，來間接推動整個市場規范化發展。

如今擁有28萬微博粉絲的楊鴻每天都會接到各類投訴，“楊鴻維權”的話題瀏覽量已經達到2000萬次。為群體事件當事人維權為楊鴻帶來與眾不同的聲譽，他被一些媒體稱為“國內著名維權活動家”“江南大俠”。近期多家影視公司對楊鴻16年打假維權經歷中精彩的內容感興趣，邀請他主演國內首部反映打假維權行業故事的動作電影《職業舉報》。

“只要市場一天不規范，我就一天不結婚。”曾經的楊鴻如此對媒體表達他誓與市場亂象斗爭到底的決心。至今孑然一人的楊鴻，身邊經常圍繞他的是各路的維權尋求者。一位熟悉楊鴻的朋友告訴《法人》記者，曾經半夜有人在他微博私信說在醫院出了醫療事故，他立刻打車前往。

如今的楊鴻逐漸意識到個人能力的局限性，近日接受南京電視臺采訪時，談及關于打假人的角色定位，楊鴻語氣溫和許多：“打假維權的真正主力軍是我們國家的各級行政機關，從來都不是個體打假人。”

“楊鴻是一個有個性的人，比較正義也比較善良。我所了解的那么多打假人中，楊鴻和他們不一樣。如果把市場秩序如果比作森林的話，我們的監管體系就是用飛機灑農藥，但是總有一些角落是關注不到的。楊鴻更像是維護市場秩序的一只啄木鳥，他關注陰暗角落、樹縫里的害蟲，但是他不僅關注一棵樹上的事，他還操心整個森林的事。”楊鴻經常打交道的中國著名質監專家、南京市江寧區市場監督管理局稽查大隊大隊長李天偉接受《法人》記者采訪時，如此評價楊鴻。

對話楊鴻：我不是打假人，只是為了行俠仗義我不得不買東西

《法人》：很多人好奇，你打官司只索賠一元錢，如何生存，是不是有一些其他收入？

楊鴻：很多途徑，我還算有點名氣，會有一些代言項目。我是澳大利亞紅酒“菲思樂”品牌大中華區代言人、“千駿”品牌電動車亞洲形象代言人。我幫助一些企業提供維權分析報告，也會有收入。

《法人》：聽說你并不喜歡“另類王海”的稱謂，但是在技術手法上，你和王海一樣需要打官司，你和他有什么不同？

楊鴻：我打過很多官司，只是象征性地要求索賠一元錢。為什么我要買一個？這個不是說我為了個人賺錢。因為在中國，個人還沒有公益訴訟的資格。目前國家僅規定省一級的消費者協會、檢察機關可以提起公益訴訟，這是一個缺陷。所以為了獲得維權資格，我必須要買一個產品，才能是法定意義上的消費者。如果你不買，只看到墻壁上面有一個違法廣告，你打了電話舉報，他查不查和你沒有關系，你去復議、起訴都不會被受理，這個是中國的實際情況。

《法人》：對打假人一直存在很多非議，“碰瓷”“詐騙”“鉆空子”等，最近也在傳“職業打假人”將不再受消法保護，你怎么看待職業打假人？

楊鴻：市場良性發展需要靠社會共治，無論打假還是維權，只要依法履行，都對社會進步有所貢獻。至于我本人，未來將繼續維權事業并用實際行動幫助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