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何帆：一枚胖子的翻譯姿勢

文 《法人》記者 武杰

文化CULTURE

法官何帆：一枚胖子的翻譯姿勢

文 《法人》記者 武杰

相比法官何帆，人們更熟悉這位將嚴肅的法律圈寫得豐富多彩、個性明顯的“盒飯”(讀者、粉絲對他的稱呼)，一個幽默的胖子。

關于何帆，被引用最多的是他在豆瓣上的自述：1978年生，湖北襄樊人，現居北京，最高人民法院法官。喜歡好書，熱愛美食，偶在報章涂鴉，癡迷法政譯事。

很多人稱何帆為“明星法官”，在“知乎live”中，何帆坦誠，他是作為一個譯者而非法官出名的，正是翻譯這件事讓他有了名氣。2006年，從翻譯《作為法律史學家的狄更斯》開始，何帆正式踏上了翻譯之路。

何帆的翻譯并不是為了賺錢，一路堅持正是因為“癡迷”二字，“法政譯事”始終是一個興趣，而非負擔。

目前，何帆已經翻譯了《批評官員的尺度》《九人：美國最高法院風云》等11本書；憑一人之力打理微信公號“法影斑斕”，使之成為最有影響力的法律類公號之一；最近兩年，他還在清華大學法學院開了兩個學期《中國司法制度和司法改革》課程。

十一假期，何帆在朋友圈預告，拖延絕癥正式痊愈，《十二怒漢》在假期的最后一天翻譯完畢，并將在今年春節前出版。

何帆的高產甚至讓一些人誤解，這位最高人民法院司法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規劃處處長不誤正業，面對這些質疑，何帆也已經懶得解釋。

何帆曾經說：“我譯書的時間用的是別人休息的時間，中午不午休做點翻譯，晚上加班回去做點翻譯，出差在飛機和火車上做點翻譯。”此次，接受法人記者的采訪，是何帆完成本職工作，更新完他的個人公眾號“法影斑斕”后，在晚上11點進行的。

繁忙的工作，頻繁的出差，然而在工作和翻譯之間，他還經常在微信朋友圈曬美食、電影、美劇和新書，節假日游山玩水，也是一樣沒落。

不久前，他的《大法官說了算：美國司法觀察筆記》增訂本出版，為此他在“知乎live”上舉辦了一場線上沙龍活動——一名法官的寫作技巧和時間管理，分享他在翻譯、寫作和時間管理上的心得。

這也是麥讀文化與知乎合作推出的“麥讀法律沙龍”第一期。要想聽這場沙龍，需要注冊一個知乎賬號和一個開通了支付功能的微信賬號以及支付19元的費用，但這并沒有阻礙參與者的熱情。

何帆本以為只有三四百人會參加這場線上沙龍，然而沒想到的是，到活動結束，共有3099人參與，還有晚來的人不斷提問，能否回放。參與者的熱情也讓原定只有一小時的活動延長了半小時，何帆一邊承諾會將準備的內容都分享完，一邊調侃自己，分享時間管理的人卻沒有把掌控好時間。

結束沙龍，何帆又馬不停蹄地趕往下一場活動，《大法官說了算：美國司法觀察筆記》(增訂本)的新書發布會，同樣也是線上的方式，通過網絡直播與微信群里的讀者交流，參與者1718人。

互聯網連接著近5000人，完成一場沙龍，一場新書發布會，不走尋常路的新書發布會，這很盒飯；然而在微信群，何帆拒絕回答關于時間管理的問題，以示對付費讀者的公平，這很何帆。

胖子、司法文化傳播者、專家型法官

法人：你如何看待“知乎live”、邏輯思維推出的“得到”等互聯網知識分享類產品？

在何帆提供的這張圖片上，他特地注明：一枚胖子的翻譯姿勢

何帆：我在“得到”上訂閱了幾個專欄，每天上下班路上都會聽聽，覺得新知很多，也很受啟發，有時睡前還會讀讀。隨著經濟和科技的迅速發展，包括我在內，很多人都會陷入一種“無知”的焦慮，怕跟不上新形勢、不了解新技術，閱讀書籍和在線學習都是緩解焦慮的一種方式。

其實，我在2009年曾提出過“替讀者”概念。認為現在大家都很忙，沒時間靜下心來讀完一本書，或者不知道某個領域哪位作者最權威、哪本著作最經典，如果有個人能夠替大家選書、讀書，挑出一本書里最精華的內容，或者歸納出整本書的創新點，會是一項功德無量的工作，很高興網絡技術能讓這項有意義的工作變成現實。當然，從個人提升的角度，我還是認為，光靠別人替你讀書是遠遠不夠的，這個世界上有速成的胖子，但沒有速成的知識。

法人：知乎上有人提問：“如何評價最高人民法院的何帆法官？”你自己的回答被推選為最佳答案：“目前最準確，最點睛，最恰如其分的評價是：一個胖子。”你覺得在大眾中，你是什么樣的形象？你希望給讀者大眾的印象是什么？

何帆：說胖子是自我調侃。從選擇法官這個行業的初心來說，我當然更希望自己是一個專家型法官的形象。但從事一段時間審判工作后，我就一直在司法改革崗位上，業余也主要從事法政翻譯或法治文化傳播工作。2014年在領取《南方人物周刊》評選的“中國青年領袖”獎項時，我曾開玩笑說，自己之所以獲獎，是因為翻譯過許多外國法官的傳記或判決，希望未來再有中國法官靠自己的判決和智慧獲得這個獎項。

從目前外界對我的評價來看，更多人把我看作一個司法文化傳播者，過去側重通過翻譯，傳播域外司法文化；現在通過在法學院開設課程、在公號解讀政策，介紹中國的司法制度和司法改革。當下這個社會，分歧多于共識，戾氣壓過善意，通過傳播通識，消解誤會，或許可以促進更多共識形成，也推動這個社會不斷開放和進步。我自認是一個天賦不高的人，創新和進取能力不足，但默默做些基礎性的普及工作還是可以的。

策劃“燃燈者”書系，啟動“替讀者”計劃

法人：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你有什么新的翻譯規劃？

何帆：除了不耽誤本職工作，倒是有一些中長期設想。短期設想是把“法影斑斕”公號運營好，長期設想是策劃好“燃燈者”書系，聯系購買一批域外法政圖書的版權，邀請最合適的譯者來翻譯，將更多司法新知引介到國內。

法人：“法影斑斕”有多少訂戶？是你一個人在打理嗎？

何帆：最近剛超過15萬。我很懶，工作一忙起來，就忘了更新，但我本來也沒有做大做強的雄心，更不想讓這個公號“文摘”化。我發的內容要么是自己原創，要么約請熟悉的朋友寫，很少接受陌生人的投稿。

今年我更新得相對勤一些，也希望選題更加多元，兼顧各類讀者的需要。明年計劃啟動“替讀者”計劃，定期推介新書，但主要目的是分享，而非打賞。

這個公號背后沒有團隊，從輸入、排版、選圖都是我一個人完成，我挺喜歡這種手工作坊式的感覺。

法人：你在新書發布會上提到，《大法官說了算》這本書做了三分之二的更新，主要是哪些方面的內容？

何帆：《大法官說了算》初版2010年面世后，成為許多法學院學生、律政劇粉絲了解美國司法的基礎讀物。最近兩年，許多讀者反映書已脫銷，希望適時重版。遂放棄偷懶心態，對全書進行了大篇幅增訂。

第一，全面修訂。結合斯卡利亞大法官逝世等時事進展和最新判例，補充了新內容、新背景，確保與當下不脫節，并刪除了部分不合時宜的文字。

第二，增補新文。補充了兩篇介紹法官選任制度的文章，增加了近年撰寫的13個判例故事。

第三，調整體例。將占原書三分之一篇幅的大法官列傳、聯邦司法系統歷年報告刪除，替換為近年為一些法政譯著撰寫的序言以及我本人對斯蒂芬·布雷耶大法官的訪談內容。這些序言和訪談側重提供知識增量，內容應當經得起時間檢驗。

原書31.5萬字，經過增訂后共37.8萬字，考慮到刪減、替換的部分，約有20萬字是新增內容，雖然書名未變，但基本上算是一本新書了。

法人：增訂版的《大法官說了算》特色是什么？

何帆：第一，寫作方式上，盡量以化繁為簡風格呈現。我扮演的是一個“替讀者”角色：通過“替”大家閱讀最新判例，擇出若干有代表性者，以隨筆形式引介。

第二，判例題材上，追求與中國當下現實對應。本書雖是“美國司法觀察筆記”，但也體現了一名中國法官的現實關切。對美國人來說“一言不合，馬上翻臉”的案件，如限制墮胎、政教關系、槍支政策、同性戀婚姻、種族平權措施等，中國讀者未必關心。本書收錄的判例，側重司法倫理、法官選任、庭審直播、網絡言論、死刑裁判中的民意因素、連續訊問嫌犯的時間間隔、錯案糾正的法律機制、法醫出庭的必要性、法官與律師的關系等題材，其中緣由，不言自明。

何帆

第三，時間節點上，主要選取近十年的判例。一段時間以來，身邊師長和朋友津津樂道的，多是聯邦最高法院20世紀50年代至70年代的里程碑式判例，如“布朗案”“羅伊案”“米蘭達案”和“沙利文案”等，而最近數十年內的重要案件，則少有人提及。國內許多介紹美國最高法院的書籍，談到2000年的“布什訴戈爾案”就戛然而止，仿佛大法官們近十年根本沒審過什么案子。

所以，我在研讀判例時，多少會考慮到時效性，盡可能揀選2000年之后比較有代表性的案件，方便讀者對照歷史與當下。

對未來法律人充滿信心

法人：《大法官說了算》出版后，未來有什么寫作計劃嗎？

何帆：有的，我一直在清華大學法學院開設“中國司法制度和司法改革”課程。我會寫一本系統介紹我國司法制度的書，不是就法條談法條，也不是論證存在就是合理，而是立足現實，客觀、中立地描述我們的司法制度如何形成，問題如何郁結，改革為何艱難，未來走向何方。

我內心設定了一個時間點，計劃在2018年完成這本書。至于將來要寫什么，還真沒有想過，不過，我一直認為自己最后一本書應該是一部罪案小說。

法人：提到你在清華授課的經歷，你感覺現在的年輕法律人對于中國的法律、法治環境的認知情況如何？

何帆：清華法學院學生讓我非常驚訝。我帶過兩個班的課，見識了許多優秀的學生。這些孩子多數是95后，他們的英文基本功更扎實，網絡檢索能力更多元，視野和格局也更廣闊。

無論是每次課堂的交流提問、課后的閱讀報告、暑期的社會實踐或國際交流，他們都完成得非常出色，也體現出他們對“中國問題”的了解和關切。我的公號就推送過幾篇大二、大三學生的文章，我像他們那么大時，絕對沒有那樣的格局和文筆。班上幾個孩子用大數據做了非法集資類案件的研究，論文質量甚至要比許多法院研究室的調研報告更好。所以，我對這些未來的法律人充滿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