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財萬貫照樣餓死

徐志頻作家、評論家,湘商文化發起人之一
左宗棠畢竟是讀書人,飽讀儒家經典,民胞物與,仁民愛物,這些道理自啟蒙時起已駐于心,知道軍事以殺人為職業,是《易經》說的“毒天下”,打仗乃不得已而為之。這也是為什么他對文化的興趣遠遠大于軍事的原因
左宗棠《與孝威 1861年(咸豐十一年)七月十一日》這封信詳細描述了收復婺源的經過。而婺源勝利,也成了左宗棠官職再上臺階的轉折。曾國藩已經在向朝廷保舉左宗棠負責一省,具體地方,或者江蘇,或者浙江。這是一個關鍵時期,時李鴻章的淮軍正在籌備組建之中,眼下朝廷還沒有做出左宗棠收復浙江,李鴻章收復江蘇的安排。
楚軍經過一年的奮戰,該淘汰的淘汰,存剩精兵強將。左宗棠對戰場勝利已有把握,所以曾國藩要求他擴軍到1萬人,左宗棠爽快地答應了。
一年的戰爭實踐,戰場勝利的根本靠什么?左宗棠自我總結出答案:“用兵最貴‘節制、精明’,臨陣勝負只爭一刻工夫。”
所謂“節制”,就是戰前充分準備,不打無準備之仗,一旦開打,集中優勢兵力,逞一時的血性、勇氣,將敵軍瞬間壓垮,從頭至尾,果斷干脆,速戰速決。
所謂“精明”,就是戰斗一旦打響,瞄準敵人的失誤,集中己方精力,專打敵軍的疏漏處,以游擊戰、陣地戰、運動戰多種形式配合,自始至終,靈活機動地把握戰場主動權。
“節制、精明”的核心,是“慎初戰”,即不主動打第一槍。敵人挑起來,一定要打贏第一仗。首戰勝利,則士氣上可以壓倒敵方,乘勝一鼓作氣,其后必勢如破竹。
左宗棠這些獨特方法哪里來的?
他沒有摸過一天軍事教材,全是結合書本的修身方法,在實踐中悟出來的。事實上,任何一個行業的佼佼者,創新時往往都會脫離教條,觸類旁通,從看似毫不相關的兩件事物中悟出共通的道理,靈活機動地做知識遷移。
左宗棠畢竟是讀書人,飽讀儒家經典,民胞物與,仁民愛物,這些道理自啟蒙時起已駐于心,知道軍事以殺人為職業,是《易經》說的“毒天下”,打仗乃不得已而為之。這也是為什么他對文化的興趣遠遠大于軍事的原因。
但軍事手段又是國家機器必不可少的。生于亂世,以兵力戡平內亂,以戰爭消滅戰爭,讓民眾免于戰火,就是最大的仁慈。文化在軍事面前的脆弱,在江西婺源一地一覽無余。這里受朱熹的影響,人才輩出,文氣深厚,但正因盛產文人學者,人才沉迷吟詩作對,民風偏柔,缺乏剛正強悍之氣,成為飽受蹂躪的重災區。“婺源為朱子闕里,夙稱文獻之邦。近八九年,賊往來二十余次,無誦言守城者。遺黎皮骨僅存,皇經典籍,士風荏弱,民氣不競。”
婺源文化興盛,得益于地域位于皖、浙、贛三省交界處,屬黃山余脈江南丘陵地帶,水路發達,人口稠密,流動頻繁,造成商業活躍。商業發達帶來文化繁榮,在中國歷史上往往如此。
但商業成為一地的經濟支柱,到底是福是禍?
俗話說,無農不穩,不工不富,無商不活。社會穩定靠農業,民眾富裕靠工業,經濟活躍靠商業。這封信明確告訴我們,商業成經濟支柱,禍大于福。
婺源商業繁榮,民眾生活過于依賴商業貿易,連口糧都全賴外買,導致“無隔宿之儲,惟恃糴米作炊,商船一日不至,即憂饑餓”。錢多而物資奇缺,抗風險能力極低,導致“常有手握金珠而餓死者”。左宗棠在信中說道:“居萬山之中,無隔宿之儲,惟恃糴米作炊,商船一日不至,即憂饑餓。而饒富之家,所在多有。蓋徽郡山多田少,商多農少,自昔已然。頻年遭賊蹂躪,水販時梗,常有手握金珠而餓死者,可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