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失的指紋
何家弘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2013年5月8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申訴廳邀請五位法學專家(包括筆者)就一起擬抗訴案件進行論證。我們在認真審閱案件材料并詢問了解有關情況的基礎上,分別發表意見。大家一致認為本案中證明被告人有罪的證據不足,遠不能排除他人實施該殺人行為的可能性;一致認為最高人民檢察院應該提出抗訴,要求最高人民法院決定再審該案。后來,我們得知該案的被告人名叫于英生。
1996年12月2日中午,安徽省蚌埠市公安局110報警指揮中心接到于英生報案稱家中被盜,妻子死亡。公安人員隨即趕到現場進行勘查,提取了菜刀、被撬的抽屜鎖、電話、指紋印、血跡等物證。第二天,法醫對尸體進行解剖檢驗時提取了死者韓某穿的三角內褲和襯褲,還用三個拭子分別提取了陰道外段、中段和后段的體液。經過檢驗,被害人的內褲以及外段和中段拭子上均有精斑。通過分析調查,偵查人員認為丈夫于英生有重大嫌疑。
1997年2月3日,安徽省公安廳刑事技術人員的鑒定結果表明,被害人韓某內褲和拭子上精斑的遺傳基因圖相同,但是與嫌疑人于英生的遺傳基因圖不同。換言之,被害人內褲和拭子上的精子不是于英生的。后來,偵查人員努力查明被害人體內精子的來源,但是審查了數百人都沒有發現匹配者,只好放棄,并聲稱該證據與本案無關。
偵查人員在案發之后多次對于英生進行詢問,后于12月10日將其帶至公安局進行訊問,12月12日決定刑事拘留,12月16日送至看守所羈押。自1996年12月2日案發至1997年2月18日最后一次提訊,案卷中一共有問話筆錄9份、訊問筆錄14份、自書材料41份。其中有一點很值得關注:于英生在供述中曾四次承認將妻子殺死后“在偽造現場時發生了性行為”,但是在1997年2月3日DNA檢測結果出來之后,他的供述中便再也沒有談及性行為的情節。
1998年4月7日,蚌埠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于英生死緩。于英生上訴。9月14日,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以原審判決認定于英生故意殺人的部分事實不清,證據不足,裁定撤銷原判,發回重審。1999年9月16日,蚌埠市中院再次以故意殺人罪判處于英生死緩。于英生再次上訴。2000年5月15日,安徽省高院再次認定本案事實不清,證據不足,裁定撤銷原判,發回重審。10月25日,蚌埠市中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于英生無期徒刑。于英生依然上訴。2002年7月1日,安徽省高院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12月8日,于英生向省高院提出申訴。2004年8月9日,安徽省高院駁回于英生的申訴。于英生又向省檢察院提出申訴。安徽省檢察院經過認真復查,認為本案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應改判被告人無罪。經過反復協商之后,安徽省檢察院提請最高人民檢察院按照審判監督程序提出抗訴。
該案中有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即勘查人員在現場一共提取到多少枚指紋印。現場勘查人員在1996年12月8日制作的“12.2殺人案現場手印檢驗報告”中稱一共提取到26枚手印,其中18枚是于英生的,7枚是被害人韓某的,1枚是于英生與韓某之子的。因此該殺人案現場上沒有發現外人留下的手印。但是在該案復查期間,檢察人員在公安機關的偵查內卷中發現了一份“認定于英生作案證據不足的理由和根據”的材料,其中第2個問題是“抽屜上留有外來指紋,痕檢認為是比較新鮮的,需查實指紋是何人留下的,是否是犯罪留下的指紋”。據有關人員回憶,偵查人員當時針對該指紋排查了于英生和韓某的親戚、朋友、同學、同事等可能進入于家的人,均無同一結果。后來,偵查人員又將那兩枚指紋印送到省公安廳指紋庫中比對,也無匹配的結果。因此,這兩枚手印就沒有寫入正式的現場手印檢驗報告。
2013年8月13日,安徽省蚌埠市中級人民法院再審宣告于英生無罪,理由是“疑罪從無”。11月27日,蚌埠市警方查獲該案真兇——蚌埠市交警支隊“四小車輛”綜合整治一大隊大隊長武欽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