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走這方來（續集）

戴夏雙

序幕

神州大西南，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山峰高大險奇，懸崖峭壁，拔地而起。盤江似蒼龍，盤旋在險峰峭壁間。急流奔騰澎湃，飛流直下，至雷公灘。收煞不住猛然一頭扎下深谷，轟隆隆振聾發聵的巨響似炸雷，聲傳數里之外，飛濺的浪花似白云蔟卷。

推出片名：好久不走這方來。

1.九頭山寨 日

字幕：1958年。

人群揮斧伐木，叮叮當當砍伐森林的陣勢顯赫浩大，一根又一根巨木轟隆隆滾下坡來。每一根巨木滾下，總會引起社員們一陣歡叫聲。山坡巖壁上用石灰漿刷寫的大字：

全民大煉鋼鐵，超英趕美國！

人民公社萬歲！大躍進萬歲！總路線萬歲！

山下，土高爐成群，濃煙滾滾，火焰騰騰，女社員拉風箱，壯年社員送炭進爐膛。小伙子用鐵撬翻動滾下山的巨木，之后分組鋸木頭，燒成炭。

山那邊的荒坡，老師率領學生們撿礦石，只要是色彩不白的石頭，不拘大小撿進笸籮筐。

山下無邊的田地，稻谷已黃透，正是搶收時期，可是，田邊只有十多個背小孩的婦女及七八個年老體弱的老人揮舞鐮刀慢吞吞地收割。

2.山寨大廳 日

大門一側，高掛白底紅字木牌：盤江縣九頭人民公社。

大廳后側，一排大灶煙火升騰，大灶大鍋，大鍋放著大甑，大甑蒸著大米飯。兩個壯漢杠抬大甑到大廳。

大廳擺滿大桌長凳，社員老少熙熙攘攘涌入大廳就座，添飯的舀菜的穿梭往來。

壯漢抬著菜桶來到大廳，剛放下，眾人一窩蜂涌上舀菜。

大廳門前臺階下，邱武及同學們在列隊唱歌：社員們為啥笑開顏？公社吃飯不開錢，嘿，吃飯不開錢！

3.公社醫療室 夜

邱仲祥在醫治受病的社員，他一邊把脈一邊說：照這樣砍下去，山山成和尚頭，煉出的鐵渣有鳥用！山窮則水盡，今后怎樣恢復？

旁邊一個社員小聲勸阻：邱師，少管這些事，眼下上邊指示，鋼鐵元帥要升帳，全民大煉鋼鐵。亂講怪話的，重的打成右派，輕的進管訓班。

邱仲祥無可奈何地搖頭嘆氣。

4.邱仲祥家 夜

火塘里，已無鐵三角和鐵鍋，只是沙罐煨水。

邱妻：公社的大鍋飯，好吃不好辦。庫房只夠三天的下鍋米，不知今后咋辦？

邱仲祥：這個大躍進大集體，不知咋個收尾。公社領導傳達新的指示，要搞深耕。白天煉鐵，晚上深挖土地三尺三，搞豐產壩，畝產萬斤糧。

油燈下讀書的邱武，在念課本：六七八歲的小娃娃，種的水稻頂呱呱，你們若是不相信，就讓事實來回答。爹，書上講，三個小孩在場院邊的一分面積的田里種稻谷，成熟后當眾收割驗收，有一千多斤。畝產萬斤放衛星。

邱仲祥：呸，吹牛皮！

邱妻：他爹，你牛脾氣要不得，少講話多發財。聽說城里好些識文斷字的干部講怪話，打成右派遣送下來勞動改造。給你說個事，嬌娥打電話到公社辦公室找我，說她已經分配到盤江中學教書，她悄聲告訴我，他爹已逃到國外干生意。她提醒我們，那個壞種杜二毛，可能潛伏下來，若發現，要及時告訴政府，否則后患無窮。她要我們鼓勵武兒好好學習，今后考縣一中，她親自輔導。她托我們聯系周排長，有消息就轉告她。

邱鐘祥：唉，小周可能升官，把我們忘了。好久不走這方來。

邱武：周叔不會的。

邱妻：對，小周他俠肝義膽，胸懷坦蕩，是仁義好漢。

5.九頭山寨 日

田間插著縣城各單位各大隊紅旗，人們在深翻土地，大搞大會戰，大搞畝產萬斤糧豐產壩。

山上，人們在揮斧砍樹木，粗木轟隆隆滾下坡，坡下土高爐濃煙滾滾。

工地懸掛的巨幅標語：超英趕美，一天等于二十年！

老師帶領學生們，拉木炭，砸礦石，邱武等男生在高爐旁拉風箱。

正午時，山寨大廳門前的樹下，有人吹響沖鋒號，他鼓腮吹響，滴滴答答的聲音渾厚悠長，傳播四方，山谷回響。無數人頭立即從山坡，從田野涌來食堂。

6.山寨大廳 日

這里已擠得滿是人頭，后到的人只能用臉盆搶出滿滿的飯，七八個圍成一圈，蹲在地上吃飯。

邱武等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列隊于石階前，老師揮手指揮齊唱：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反動派被打倒……

7.九頭山寨 夜

田野燈火輝煌，煤氣燈的白光亮堂堂，夜戰深耕翻土的社員，仍在汗流滿面挖土翻土。山坡下土高爐煙火騰騰，拉風箱的學生仍然賣力推拉風箱，隨著一推一拉，爐火忽旺忽弱。

8.公社辦公室 夜

公社衛書環書記在給各大隊干部開會，他眉飛色舞地讀著文件：九頭公社萬人大會戰，深翻土地三千畝，煉鐵三千噸，省委決定將流動紅旗頒發給盤江縣九頭人民公社。同時，白旗插到三臺坡公社，責令該社負責人吳海仁檢查，定期整頓……

掌聲雷動，人們歡聲笑語。

萬秘書揮揮手：好，好好，請安靜。下邊，我宣布，九頭榮獲流動紅旗，縣委指示要將喜報送到縣里，擴大影響。歡送喜報隊伍的安排是這樣，紅光大隊負責舞龍及鑼鼓響器，一碗井大隊負責獅樂表演，青菜坪大隊負責嗩吶，納光大隊秧歌隊，八戈大隊山歌表演，三棵樹大隊武術，四季春大隊上刀山入火海的節目。重頭戲是學校的老師承擔，沿途的標語書寫張貼。報喜隊列打頭陣的是腰鼓隊，還有大紅喜報要八人肩扛的框架。老師們辛苦一些，安排學生上身白襯衫，褲子是藍咔嘰。再補充一句，各大隊各生產隊要求人人參加報喜，穿戴整潔。

衛書記：這次我公社到縣里報喜，是千載難逢，百年不遇的展示九頭的大好時機。九頭大地，是革命先烈用熱血染紅的，我們這次報喜，因九頭衛星公社的榮譽稱號的獲得而事關重大。我們要不惜人力物力財力，將報喜大事抓妥抓細抓扎實，讓九頭衛星公社的紅旗高高飄揚！提醒各位，這次縣里召開的慶功大會，專為我縣第一個省級衛星公社的誕生而召開的，除縣里各單位各部門及各公社的參加外，還有報社記者，電臺拍新聞片的人來采訪。各大隊下去逐一打招呼，我們上報的糧食產量，煉鐵的斤兩，大家口徑必須一致，要牢記在心。哪個大隊出紕漏，唯支書是問！好，散會。

萬秘書正欲隨人群外出，衛書記拍他肩頭：老萬等等，我倆到大食堂看看，叫廚房炊事員半夜早起床，天亮前備好飯菜，吃飯是第一件大事。

9.公社食堂 夜

食堂負責人苦著臉匯報：糧倉見底了，油鹽也所剩無幾。

邱妻：書記大人，明天進城，趁機請求縣長調些糧食來吧。

衛書記笑笑：九頭一枝花，老邱艷福大！您出花主意，書記不采納。

邱妻羞紅了臉，嘟噥道：巧媳婦難做無米之炊，明天早飯一過，就斷糧了。

萬秘書笑瞇瞇盯著邱妻：大美人，書記逗你玩，你的話書記可作參考嘛。

衛書記：對對對，是重要參考。衛星公社向國家求糧，不合邏輯。好，大家熬夜辛苦了！衛星升天有你們，特別是邱大嫂功不可沒。我與萬秘書想辦法去。

10.公社辦公室 夜

衛書記：老萬，你看咋辦，糧食。

萬秘書：惱火，各大隊蓄存的都掏光了。吃飯不開錢，只出不進，真不知咋辦。

衛書記：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我看，動員各家各戶把私藏的糧食統統交到食堂。共產主義講究的是“共”字。

萬秘書：我認為，社員家里也無多少，而且，不可能都主動上交。

衛書記：這樣辦，各大隊組建一個七八人的捜查隊，一視同仁，逐家搜查，挖地三尺也要尋找，把搜來的糧食統一交到公社大食堂。先從干部家搜查。

萬秘書：好，趁大家去送喜報，把搜查隊人員留下來統一行動。

衛書記點頭微笑。

11.九頭山寨 晨

太陽從山頂露出笑臉，沖鋒號響起，人流涌入大廳。

有人說道：吃飯不開錢，人人笑開顏。飯飽筷一丟，更不會洗碗。

12.大廳門前 晨

各大隊列隊集合，但見紅旗飄揚，人頭攢動，歡聲笑語。男女老少節日盛裝，各大隊的表演隊伍最奪眼球，服飾鮮艷，精神抖擻。學生隊伍，個個白衣藍褲，步伐整齊，歌聲響亮。

萬秘書健步臺階，手持話筒，向臺下招手：安靜！安靜！出發前啰嗦兩句。第一，各家各戶要留人守屋，防盜防火。第二，各大隊抽留七個骨干社員，另有任務。下邊，請書記宣布出發。

衛書記笑盈盈健步走上臺來，頻頻向大家招手：社員同志們好！大家辛苦了！我代表公社、大隊的領導向大家問好！經過30多天的日夜奮戰，大家大干苦干流大汗，終于迎來衛星公社的光榮稱號。今天的送喜報，轟動全縣，享譽全省。我堅信，今天大家的付出，必然有更輝煌的碩果。大家有沒有信心？

臺下回應聲振山川：有信心！

衛書記朗聲大喊：出發！

一剎時，鞭炮爆響，鑼鼓喧天，嗩吶歡鳴，紅旗招展。紅領巾學生隊伍走前，腰鼓齊敲，步伐整齊。接著八人抬舉巨幅喜報，緊跟的彩龍威風凜凜，導后的獅子搖頭擺尾。但見扭秧歌的又唱又跳風擺柳，習武的舞棒耍刀又砸又刺猛虎下山崗，浩浩蕩蕩如盤江，人流如潮奔前方。打頭的已出山口下坡走，后邊隊伍尚在原地踏步等候。

13.公社辦公室 日

萬秘書在給抽留人員交待任務：在座各位，皆是公社領導認可的骨干，大家都是追求進步和積極要求加入黨組織的優秀分子，組織考驗你們的時候到了。為了鞏固公社食堂，解決目前缺糧的燃眉之急，安排在座人員分組搜集各社員家私藏的糧食。從干部家庭先搜，然后搜查你們家，再逐戶各社員家，挖土三尺，也必挖盡私留的每一粒糧食。為公社這個大家，犧牲小家一些利益是值得的，而且，畝產萬斤糧的豐產壩收割后，有的是糧，計劃補建一個萬石倉。好了，各位有什么話抓緊說。

在座的議論紛紛，表情各異。有人擔憂得罪鄉親，有人擔心自家私藏的兩斗大米，更有多數人認為，這樣未經主人允許就入戶搜糧，好像不符法規政策。

萬秘書笑笑：不要杞人憂天，為了鞏固集體利益，為了衛星上天，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什么法規政策，都要圍繞共產主義的共字做文章！好了，搜查開始！糧食統一運到公社食堂，交邱大嫂過稱記賬。

14.盤江山城 日

山城大街，兩旁墻上貼滿大幅標語。

“超英趕美，一天等于二十年！”

“大會戰日夜干，衛星上天非等閑！”

“熱烈慶賀我縣九頭公社榮獲衛星公社的光榮稱號！”

“向九頭學習，向九頭致敬，向九頭看齊！”

九頭公社報喜的隊伍雄赳赳進入山城街道，山城鞭炮齊鳴，歡聲笑語口號聲聲。《社會主義好》的歌曲振奮人心，各表演隊的節目吸引群童圍觀，九頭公社社員自豪地昂首挺胸邁步山城。

衛書記頻頻朝兩旁群眾揮手，儼然龍頭老大派頭。

15.一戶社員家 日

一組搜留人員房前屋后低頭巡視，有人發現院子里堆放的牛糞是剛剛翻動過的，還冒出熱汽。領隊的叫人挖開牛糞，牛糞下邊有一層樹枝隔著，搬開樹枝，下邊藏著八袋稻谷。

眾人大喜，扛上袋子裝馬車。

16.一村莊 日

另一組搜留人員顯然無一收獲，正失望地走著。

一個女隊員抬頭看到一家房前房后高掛的蜂箱，沒有蜜蜂飛來飛去，她指了指。

有人搬來梯子，快捷登上去，手拍蜂箱，沉沉的悶聲。他大樂而笑，解開繩索放下蜂箱，打開口子一看，大白米。

大家笑了，裝車運走。

17.某村 日

村子第一家是間破舊低矮的茅草房，眾隊員欲繞過而搜第二家。

領隊的：一視同仁，公開平等。再說，俗話講得好，茅草房臘肉香，大瓦房空框框。

眾人只好圍著茅草房四面搜查，一無所獲。

臨走時一個胖小伙兒跺腳說：我早說過，這樣的破房……

忽然，地面突然凹陷一個坑，人們奇怪地刨開坑，只見低層有三個木柜，眾人費盡大力吊出三個木柜，砸開鐵鎖揭開柜蓋，眾人大吃一驚，三個柜子分別裝滿大米、苞谷和臘肉。

18.盤江山城廣場 日

人山人海，紅旗招展，鑼鼓喧天，人們口號聲聲。

“向九頭公社學習！致敬！看齊！”

“苦干實干加巧干，半年爭取衛星縣。”

“鼓足干勁，力爭上游，鋼鐵壓死美帝，糧食淹翻英國！”

“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普及豐產壩，畝產萬斤定實現！”

“超英趕美，不要十五年！”

大會主持人：最后，我們歡迎九頭公社的領導，尊敬的衛書記介紹創建衛星公社的經驗！

衛書記神采弈弈健步主席臺，頻頻揮手向觀眾打招呼，臺下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

衛書記掏出發言稿，高聲宣講：各位領導，各位來賓，我們九頭公社能評為衛星公社，是縣委縣政府的直接指導和關懷，是我社全體貧下中農積極響應中央的號召，日夜奮戰，流血流汗換來的。下邊談幾點體會……

19.一社員家 日

大門洞開，有三個小孩在床上呆呆地望著來人。

隊員們房前屋后搜查，一無所獲。

領隊的問小孩：你們為什么不去外邊耍？

小孩搖頭不答。

領隊的笑著說：村口有耍猴把戲的，快起來。

三個小孩立即起床趿鞋，朝門外跑去。

領隊的掀開床上的被子，揭開席子和鋪草，眾人大吃一驚，鋪草下藏有黃澄澄的玉米棒，約一米厚。

眾隊員手忙腳亂搬運上車。

三個小孩回來，哭兮兮互相指責。

領隊的心軟：留下點玉米棒給小孩爆玉米花。

20.山城廣場 日

衛書記紅光滿面，聲振長空：總而言之，我們九頭取得衛星公社稱號，是公社領導班子緊跟革命潮流，充分發動群眾，關心社員，尊重群眾的首創精神取得的！群眾是真正的英雄，我個人只是九頭山上的一棵小草。

掌聲響起，口號聲響徹云霄。

21.一組鏡頭

夕陽下，進城歡送喜報的隊伍勝利歸來，大家歡聲笑語，到九龍山口，各自分散回歸村寨。

一社員剛走進院子，見牛糞撒滿一地，八袋稻谷不翼而飛，氣得直跺腳。

另一社員剛走近房屋，抬頭不見屋前房后的蜂箱，當即痛哭失聲：勒緊褲帶多年，口中不吃肚中省，才積存這三斗米，只靠它今后媳婦坐月子，辦滿月酒用。今后咋辦？

破草房的主人一進院子，只見狼藉遍地，三大柜糧食和肉不見了，大哭起來：兒子要結婚，糧食和臘肉不見了！天爺要命呀！

一對老實巴交的夫婦剛走近院子，三個兒女迎上來，哭訴玉米棒被運走，老農無可奈何唉聲嘆氣。

22.九頭山寨大廳 日

社員們涌入食堂吃飯，互相議論著搜查糧食的情況。

萬秘書走到人群中央，站在一張高凳上，手持大喇叭大聲宣傳有關情況：社員同志們，父老鄉親們，大家不要議論了，聽我啰嗦兩句。第一，昨天的搜查事件，是公社領導集體商議決定的，是公平公開一視同仁的，目的是為了解決大食堂的燃眉之急。即使這樣，這些糧食也僅夠三天的供應。因此根據上級領導有關指示精神，今后實行隊為基礎三級所有的管理模式，公社大食堂撤消，由各大隊或小隊自籌辦食堂。第二，昨天我公社歡送喜報的大事，轟動了全省，國內許多大報報導了這次盛況，影響極大，衛書記已提升為縣委副書記兼常務副縣長，這是我九頭公社全體社員的光榮。九頭公社領導班子，據縣委縣政府指示，我姓萬的代理公社主任，邱大嫂鐘素芳同志為公社婦聯主任……

23.公社醫療室 日

邱仲祥笑哈哈地在給絡腮胡子老頭拔火罐，他打趣地說：全公社日夜苦干，衛星上天的是衛書記，力爭上游又大躍進的是公社干部，老百姓還是老百姓，好哇！

絡腮胡子：老朋友，你家屋里人不是也升官也大躍進了么？

邱仲祥：你不曉得，內人心直口快，人家讓她當炮灰。另外，縣里有個領導干部要讓他子女跟我學醫，可能他向衛書記打過招呼。

絡腮胡子：是了，朝中有人好做官，在我們這方天地，你家也算得上有錢有勢了。日后我們老朋友辦事方便了。

邱仲祥搖頭苦笑：什么權啊勢啊，壓根就沒想過，只求平安無禍就萬福了。

絡腮胡子：是呀，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平安無禍就好。

24.九頭山寨 日

字幕：1960年秋。

寒鴉繞樹哀啼，秋風勁吹，無邊落木瀟瀟下，遍地黃葉漱漱泣。

“畝產萬斤豐產壩”的牌子被風刮得歪歪斜斜，搖揺欲墜，而一望無邊的大片田地的莊稼，密麻麻不透風只是一叢叢不長穗的野草。

九頭山下的土高爐已成廢墟，褐色的廢鐵堆疊在廢墟旁，雜草荊棘叢生。

九頭山主峰半坡，現今已是黃土顯露，山水沖刷出幾支小溝，似和尚臉上的淚痕。

九頭山公社山寨大廳現今是公社辦公重地，而側室則為九頭公社九頭大隊的辦公室，原先的公社食堂改為大隊伙房。

幾個炊事員將剁碎的卷心蓮花白用可憐的一點點沒篩糠的玉米粉拌勻，倒入熱氣騰騰的大鐵鍋里。

饑腸轆轆的社員拿著各種盛飯的工具在排隊等著打飯。計分員念名字，報人口。

25.公社醫療室 日

邱仲祥帶著兩個學徒在給病人醫治。

一個滿臉浮腫的老頭哀求說：邱師，你給打個證明，我只要給我供應兩斤麥膚煮煮吃。

另一個婦女抱了一個瘦猴樣的小孩：求求你了，給我打個證明，給我兩斤大米磨米漿。

門外有人招手叫邱仲祥，邱仲祥起來走出門外問：他大叔，什么事啊？

來人附耳低語：表伯，我半年多沒聞酒香了，求你給我二兩酒精，我兌點水喝。

邱仲祥搖頭不允。

外面高音喇叭傳來大隊的通知：社員同志們，請互相轉告，大隊食堂已從今日下午起沒糧食下鍋，自行解散。今后希望各自各家開伙，特此通知。

26.鄉間公路 日

一輛吉普車奔馳而來，車里的軍人脫帽外眺，山風撩起他烏黑的頭發。他精神矍鑠，眉宇間凝聚剛毅與堅韌。他扭頭對旁邊的警衛戰士說：山變了，水變了！九頭主峰光禿禿一個和尚頭。（他拍拍駕駛員的肩頭，示意停車）

吉普車停住，軍人下了車。

山坡下，幾個農民正用刀剝樹皮。

軍人走過去，看著滿臉浮腫的老鄉問道：這樹皮……

一個老鄉：我們已半個多月未吃飯了，剝點樹皮充饑。

軍人嘆息不已，他對警衛戰士說：把咱們的餅干拿來，分給他們。

警衛戰士朝吉普車走去。

不遠處，七八個新墳排列在坡上，軍人在觀望。

一個老農：餓死的，干部叫不準外傳。

軍人凝視九頭山，慨嘆不已：想不到啊！革命先烈打下的江山，我們的人民竟然在饑餓中掙扎！

27.一棵松樹下 日

張連長的墳墓飄著白紙。

邱仲祥與兒子在墓前焚香燃紙，邱妻帶著祿嬌娥揮鋤鏟除雜草與荊棘。

這時，警衛戰士與軍人走了過來。

軍人欣慰地快步上前：邱師啊！你還硬朗！我這次來，想祭掃完烈士墓，就去貴府拜望。

邱仲祥打量著面前魁梧的軍人，激動不已。

警衛戰士：大伯，我們周政委常常念著你！

邱武搶前一步，拉著周志國的手：周叔，我就堅信，你不會忘記我們。

周志國政委遠望九頭主峰，深情地說：不會的，永遠不會忘記九頭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更不會忘記這里可親可敬的鄉親父老！

邱妻笑吟吟上前，指著祿嬌娥問道：這一位，你該不會忘記吧？

周志國抬眼一望，祿嬌娥正深情地望著他。他快步直前，緊握祿嬌娥的手，二人深情互視。

28.邱仲祥家 日

邱仲祥一家人在為周志國送行。

邱妻對周志國說：我知道部隊的紀律，我已將嬌娥的證明材料找大隊和公社蓋上公章了，也蓋了中學的公章，證明嬌娥是優秀的團員，是優秀的教師。你帶去部隊，早點申請把婚事完成，也了卻我們家的心愿。

周政委頻頻點頭，他深情地對邱家人說：真的，我這個孤兒，從懂事起就一無所有，部隊就是我的家。剿匪戰斗中，是邱師把我從死尸中救活，而今，我能與小祿成家，是邱嫂全力撮和。沒有你們，就沒有我的一切。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們，我的親人，我的九頭！

29.盤江岸邊 日

吉普車在山間公路疾駛，周志國在沉思。

周志國畫外音：人民給了我一切，可是，他們卻仍在饑餓中掙扎！無數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終于迎來人民當家作主的新中國，按理勤勞勇敢善良的人民，應該有溫飽的生活。我應該按組織程序，把所見所聞所感上報上級領導，以期引起有關領導對農村現實的關注。

遠山，放牛的老翁，揮鞭吆牛上坡，老翁蒼涼渾厚的山歌在四方飄蕩。

這方山水顏色改，

牽掛親人記心懷，

山坡樹林剩無幾，

深恩未報心不安，

田野禾苗成枯柴，

何時溫飽顯和諧……

30.九頭山口 晨

邱仲祥夫妻二人為祿嬌娥送行。

邱妻叮囑兒子邱武：到了城里，不可貪玩，安心攻書，凡事聽老師安排，聽從祿姐的輔導。

邱武唯唯應諾。

祿嬌娥道：你們別送了，邱武是個好弟弟，我會盡心的。

姐弟二人跨上馬車，車輪啟動，馬蹄得得，漸行漸遠。

31.盤龍地區軍分區 夜

政委辦公室，周志國仍揮筆疾書。

周志國畫外音：我認為，彭德懷元帥是出自對黨対人民負責的精神，他的建議是發諸實踐，出乎民情，為黨為國呈萬言書。我支持和擁護彭大元帥，敬請首長轉達我的心聲。

32.一組鏡頭

盤江縣第一中學高三（1）班教室，邱武專心致志記筆記，祿老師激情授課，同學們認真專注地學習。

操場上，體育老師正在雙扛上作示范，同學們專注諦聽。

實驗室，教師引導做化學實驗。

33.大禮堂 日

學校廣播喇叭在播放通知：緊急通知，緊急通知！全校師生員工，迅速到大禮堂集合！

學生潮水般涌入大禮堂。

教導處韋主任臉色嚴肅莊重，喝令著：安靜！安靜！現在，請學校黨委書記祝校長宣讀黨中央的重要通知。

祝校長臉色嚴肅莊重，他走到臺上，大聲念著：6月13日，中共中央、國務院決定改革高等學校招生考試辦法，并決定將1966年高等學校招收新生工作推遲半年進行。

全校師生驚諤，高三級學生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大家議論紛紛。

“只十多天就高考了，忽然推遲高考，這屆高中畢業生命運不知如何啊？”

“都通過畢業考試了，也通過政審，經過體檢，填報了高考志愿，十年寒窗就等一考。現今卻只能再過半年。半年后又如何？”

韋主任：安靜，安靜！下邊通知我校行政的一個決定。根據中央的有關規定，全校停課鬧革命！安靜，安靜！聽我宣讀《人民日報》社論，題目是“徹底搞好文化革命，徹底改革教育制度”，無產階級要通過學校來培養和造就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接班人，資產階級也要通過學校來培養他們實現資本主義復辟的接班人。毛主席提出了教育為無產階級的政治服務，教育與勞動生產相結合的方針，并說，我們的教育方針，應該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體育幾方面都得到發展，成為有社會主義覺悟的有文化的勞動者。這些都是我國教育事業的指路明燈，不論何級學校，必須把毛主席著作列為必修課，讓毛澤東思想偉大的紅旗，在無產階級的教育陣地上高高飄揚！永遠飄揚！

34.縣一中校園 日

四周貼著大幅標語。

“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破四舊，立四新！”

邱武站在一課桌上，高聲念著傳單：我們這一代青年的的確確是中囯革命、世界革命繼往開來的極其關鍵的一代，無產階級革命的歷史把我們推向世界革命的舞臺，把北京推向世界革命的中心，我們敬愛的毛主席成為當代世界革命的偉大旗手，我國人民成為世界革命的主力軍，我們中國成為世界革命的紅色根據地。無數革命先烈和革命前輩用鮮血和生命打下的紅色江山要我們保衛，老一輩堅決革命，徹底革命的精神要我們繼承。將中國社會主義革命進行到底，消滅帝國主義、修正主義和各國反動派，將世界革命進行到底的重擔要我們承擔，偉大的、正確的、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要我們接過來傳下去。我們這一代真是關鍵關鍵的一代！

35.一組鏡頭

邱武和同學沖上街頭，逐家逐戶檢查，撕下家神，砸爛家神板，一律張貼毛主席像。學生們臂戴紅袖標，“紅衛兵”三個字格外引人注目。

學生們摧毀教堂，砸爛寺廟的設施，燒毀文物古跡。

紅衛兵在大街上十字路口張貼大幅標語：堅決揪出混進縣政府縣委的走資派衛書環，他是我縣最大的牛鬼蛇神！

貧下中農造反派們在張貼大標語：衛書環謊報糧食產量，謊報煉鐵的重量，欺騙省委欺騙黨。他是十足的野心家陰謀家！

紅衛兵們涌去搗毀九頭山寨、大廳，燒毀祿氏祠堂。

紅衛兵們高呼口號：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破舊立新，橫掃四舊！

牽著黃馬的邱仲祥從山坡挖藥歸來，他氣憤地斥責紅衛兵的荒唐行為，紅衛兵賈大隊長與邱仲祥辯論。邱武從人群中擠出來，將父親強行拉走。賈隊長掏出筆記本，向旁邊的人詢問邱仲祥的情況。

36.邱仲祥家 夜

火塘火正旺，火星亂濺，煙子亂鉆。

邱仲祥滿臉顯現憤懣不平，怨氣哼哼：簡直莫名其妙，成功者不可損壞古規大禮。而今城里人瘋病犯了，興師動眾成百上千地竄來搞破壞，瘋了！

邱妻勸阻：武兒他爹，請你少管閑事少發牢騷，這是毛主席親自發動親自指揮的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理解的要執行，暫時不理解的也要執行。我是婦聯干部，求你別丟丑！

邱武：爹，你不要一心只抓草藥，要做到身在九頭，心懷天下。

邱仲祥：一心抓草藥治病，哪點不好？

邱武：不好！業務好就是思想好是受到批判的思潮。根據當前我們正學習的文件，這種思潮只見具體業務，看不見全黨全國和整個無產階級的大事。草藥只能治療身體上的病，絕不會治好思想里的病。突出政治，就是突出人的思想革命化。

邱妻：聽到沒有？武兒講的是報紙的社論上宣傳的。武兒，我問你，祿姐的情況怎么樣？

邱武：媽，祿老師不久前接到周叔的電話，部隊首長看過你打的證明，同意周叔結婚的申請，她已請假去軍分區了，走時匆忙，要我轉告你。只是學校的文革運動太復雜，不準請假，就沒告訴你們。媽，明天是縣文革領導小組主持召開全縣萬人批判大會必須人人參加。

邱妻笑笑：我們公社已接到通知，還要我代表我們公社上臺發言。

37.盤江山城 日

廣場人山人海，人頭攢動，紅旗獵獵，高音喇叭播放震耳欲聾的“造反有理”的歌曲。

大會主持人快步走上臺中央，對著麥克風朗聲宣告：萬人批判大會現在開始！大會笫一項，把我縣形形色色的牛鬼蛇神押上臺來！

臺下的一個民兵吹響沖鋒號，滴滴答答的凄厲的號音驚心動魄，臺下每兩個民兵押著一個牛鬼蛇神沖上臺來。這些被押上臺的人頭戴尖尖帽，胸前掛著大黑牌，牌上寫著標志該人的身份的大字，諸如“地富反壞右分子”“混入革命隊伍的階級敵人”“盜竊犯”“偷牛賊”“販毒分子”“強奸犯”等等。一剎那間，臺上煙塵滾滾，腳步聲雜沓，紛紛攘攘。

此時，盤江縣紅衛兵大隊的賈隊長振臂領呼口號：堅決響應毛主席的偉大號召，關心國家大事，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橫掃一切牛鬼蛇神！階級斗爭，一抓就靈！堅決斗倒斗臭一切牛鬼蛇神，踏上千萬只腳，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

臺下群眾，隨之振臂高呼。

大會主持人：我宣布，大會笫二項，將我縣最大的混進黨內的走資派衛書環押上臺來！

臺下萬千群眾，情不自禁伸頭探腦往臺上望去，大家的神情是驚愕，是意外。

被押上臺子中央的衛書環，頭上的尖尖帽最高最大，帽子上畫著一條蟒蛇盤旋其間，蛇嘴吐出血紅的信子，他胸前掛的黑牌最寬最長，黑牌上“混進黨內的走資派衛書環”中的“衛書環”三個醒目的大字用紅筆畫了紅叉叉。

邱仲祥在人流中望著昔日大紅大紫的衛書環，念叨道：世事如棋局，盤盤皆不同，輸贏誰能預，浮生費猜疑。

邱仲祥在臺下慨嘆，主席臺上就座的紅衛兵賈隊長瞥見了他，立即走到臺邊與主持人耳語，主持人頻頻點頭。賈隊長朝兩位持槍民兵耳語，兩個民兵會意地點點頭。

主持人站到臺子中央宣布：下邊一項，將舊社會的殘渣余孽，祿匪爪牙邱仲祥押上臺來。

臺下觀望的邱仲祥大吃一驚，兩個持槍民兵已經走到他身旁，將他押到臺上，賈隊長將黑牌掛在邱仲祥的脖項，把邱仲祥押站在衛書環的旁邊。

主持人大聲宣布：下邊請三臺公社書記吳海仁發言，大家歡迎！

雷鳴般的掌聲中，吳海仁腳微瘸，快步走到麥克風前，展開發言稿，義憤填膺地揭發批判道：衛書環1958年謊報糧食產量，虛報煉鐵的數量，吹牛皮放衛星，騙取各級政府的信任，九頭公社評為我省衛星公社。致使九頭公社六零年餓死幾十人！衛書環混入縣政府，干了縣長，繼續執行修正主義路線，是貨真價實的走資派！

站在臺上的邱仲祥跟其他牛鬼蛇神一樣勾頭彎腰聽從批斗。他聽著吳海仁的發言，心中頗覺驚奇，自語道：這聲調似曾聽過，好生耳熟。

邱仲祥情不自禁扭頭朝吳海仁望去，驚訝地自言自語：怪吶，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這不是杜二毛嗎？如果這吳書記就是當年潛逃的杜二毛，事情就復雜了！

38.邱仲祥家 夜

邱妻端了藥湯讓丈夫喝，并耐心細致為之搓揉肋骨，她笑罵道：叫你少講牢騷亂話，少管閑事，你聽不入耳。這下好了，成了批判對象，丟人現眼活受罪！

邱仲祥：我個人吃虧是小事，只怕上臺發言的吳書記就是杜二毛。

邱妻慌忙捂緊丈夫的嘴：冤家啊，別胡嘬，當心惹火燒身。人家是三臺公社的造反派頭頭，是苦大仇深的貧下中農，眼下吃香走紅。你少管閑事。

邱仲祥苦笑道：啥叫閑事啊？

39.盤江縣委大樓 夜

一伙人正密謀策劃。

賈大隊長：毛澤東主席教導我們，天下者我們的天下，國家者我們的國家，我們不說誰說，我們不干誰干！盤江縣的黨政財文大權，我們造反派不奪，誰奪？

吳海仁的眼珠骨碌碌轉動著，他迫不及待地點贊：毛主席指示，紅衛兵小將的大方向始終是正確的！我們貧下中農堅決擁護，縣里各造反組織大聯合，與我們貧下中農攜手奮戰。城鄉造反派團結起來，不怕他聯造總興風作浪。

40.邱仲祥家 夜

邱妻嗔斥丈夫：不該你管的事，你別管。

邱仲祥端起酒杯，借酒澆愁，搖頭嘆氣。

門外狂犬猛叫，只聽大門“呯隆”一聲，邱武帶著兩個同學匆匆趕來。他們的袖套上的紅漆印的大字格外醒目：盤江聯合造反總部紅衛戰斗小分隊。

邱仲祥起身：你們這是……

邱武將父親的酒瓶拿下：爹，你要少喝酒，酒醉傷身誤事。這次我連夜趕回來，主要是告訴老爹您，這幾天你要少喝酒，別出門。

邱仲祥圓睜醉眼問：我真成了牛鬼蛇神啦？你媽教訓我，嘿，兒子也管制老子來了！

邱武陪著笑臉勸導父親：爹，今天夜間我們毛澤東思想聯合造反總部搶先奪了盤江縣黨政財文大權，對立派“貧聯總”不甘心他們的失敗，吳海仁與賈衛東之流，挑動不明真相的農民進城搞反奪權。他們要用武斗反奪權。據可靠消息，他們將利用盤江縣文革領導小組的名義調集各公社的農民到九頭集會，然后進城武斗。老爹呵，我最擔心你酒醉誤事，你必須少喝酒，不出家門。

邱武說完，與兩位同學匆匆離家而去。

邱妻追到院子里：武兒，吃了飯再去！回來！（她兀自搖頭嘆氣）丟了魂似的！文化革命就是偉大，兒子都不顧家了！

41.九頭山寨 晨

盤江縣各公社各大隊的農民社員在盤龍坑前的草坪上集合，但見紅旗翻飛，只聽鑼鼓鏗鏘。

草坪四周的樹桿上，石壁前，貼滿了紅彤彤的標語。一幅大橫標語懸掛在盤龍坑前：牢記階級苦，不忘血淚仇！

賈衛東手持話筒站在高坎上宣布：盤江縣憶苦思甜大會現在開始。首先，請縣文革領導小組組長岳主任講話，大家歡迎！

雷鳴般的掌聲中，岳主任侃侃發言。

臺下不時有人領呼口號。

岳主任講話完畢。

賈衛東手持話筒：下邊，大家歡迎吳海仁書記發言。

吳海仁腳踏盤龍坑的石棱，慷慨激昂發言：造反派的戰友們，要革命的貧下中農社員們，當年無數革命先烈為了紅色政權掌握在無產階級手里，他們慘死在這個坑里。昨天夜里，聯造總的階級敵人打著造反的旗號，將我縣黨政財文大權竊奪了，成立了所謂的盤江縣革命委員會。這個偽革委，是盤江縣一小撮階級敵人，網羅社會渣滓竊取了我縣的紅色大權。同志們，貧下中農戰友們，大家答應不答應？

臺下萬千農民齊聲大吼：不答應！不答應！堅決不答應！

吳海仁不經意地冷笑一聲，大聲喊叫：對對對！好極了！我們廣大貧下中農絕不答應！一千個不答應！一萬個不答應！這個偽革委一旦掌權得逞，白毛女的悲劇就會重演，收租院的苦難就會再現，貧下中農就會遭二茬罪吃二遍苦。偉大領袖毛澤東主席再三強調，沒有貧農，便沒有革命，若否認他們，便是否認革命，若打擊他們，便是打擊革命，他們的革命大方向始終沒有錯。戰友們，要革命的貧下中農同志們！聯造總一小撮階級敵人的倒行逆施，天怨人怒。我呼吁，盤江工農兒女團結起來，齊心協力，定將大權奪回我們手中！

臺下，眾人在賈衛東的引領下，振臂高呼口號……

42.邱仲祥家 日

邱仲祥牽馬進院，憂心忡忡，他將馬拴入圈里，進屋坐在火塘邊嘆氣。

火塘里柴火已熄，邱妻埋頭鼓氣吹火，煙霧彌漫，邱妻嗆得直咳。

邱仲祥從屋角拎起酒瓶，大碗喝酒，他眼里流溢憤怒的火光.

邱仲祥畫外音：簡直莫名其妙，混淆黑白，是非顛倒！他，他杜二毛，十足的罪大惡極的罪犯，潛藏的歷史敵特，無產階級專政的對象，而今居然搖身一變，成了響當當的造反頭目，挑動農民進城奪權，是可忍孰不可忍！

“撲”的一聲響，火塘的柴火被邱妻吹燃，頓時火焰猛旺，茶罐里熱水沸騰。妻抬頭發現丈夫大碗喝酒，立即搶了酒碗，遞過熱茶，嗔斥道：你呀你，哪時才讓人省心一點啊？連兒子都警告你，少灌酒，不出門，少管閑事，你偏偏聽不入耳！

邱仲祥圓睜醉眼喝道：啥？啥叫閑事？眼睜睜看著壞人打好人，眼睜睜盯著壞蛋挑動農民進城武斗，你能忍氣吞聲不管不問？

邱妻惱了，她上前去搶丈夫手中的酒瓶：你呀，你遲早要死在酒里吶！冤家啊，你這犟牛，不知死在哪一天！人家吳書記是解放前逃荒到深山幽箐的上門女婿，能講會寫，選為生產隊長，不久提升為大隊長，整建黨運動中入了黨組織，后來提升為公社書記。我是九頭公社的婦聯主任，去縣里參加召開“三干”會，才知曉三臺公社每個干部的大致情況。你口口聲聲講他是杜二毛，有什么證據？退一萬步講，即使他是壞人，也輪不到你管，也管不了！

邱仲祥反駁道：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清！他大腿的槍傷，正是我醫治的，這就是證據！解放前杜二毛大多陪伴祿義銘住在縣城，很少在九頭露面，你和鄉親父老們大多不識他的真面目，只有我和嬌娥能一眼看得清。（說著，直接嘴對瓶口灌酒）

邱妻搶過酒瓶扔到院子里，惹得猛犬吠嚷。

邱妻氣乎乎扔下丈夫，拎了飼料去圈里喂豬。

邱仲祥趔趄著，緩緩靠攏門框，他手扶門框外眺。

山風送來一陣吶喊：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紅色政權，貧農掌管！

他撲到院墻下，手扶木梯顫抖著爬梯，從墻頭伸長脖子遠望。

九頭主峰下的草坪，仁丹胡亢奮地手指縣城方向。

眾人齊喊：踏平偽革委，奪回領導權！

賈衛東高舉“毛澤東思想盤江貧下中農聯合造反奪權指揮總部”的大旗前導，仁丹胡手持雙槍緊跟，他們率領浩浩蕩蕩的農民大軍，吶喊著向山外急行。

邱仲祥額頭堆滿汗珠，他醉醺醺下了梯子，撲出院門。

43.草坪 日

邱仲祥邊跑邊扯開嗓門吼叫：鄉親們，別，別去打！領頭挑動武斗的，是壞蛋！他是杜……

邱妻披散著頭發追到丈夫旁邊，怒沖沖手捂丈夫的嘴，罵道：你呀醉鬼，活膩了是不？

邱仲祥掙脫妻子的雙手，他跌跌撞撞撲向農民大軍，歇斯底里喊叫：鄉親們吶，進城武斗是違背最高指示的！大方向錯了！回家吧！挑動武斗的家伙是壞蛋！是杜二毛……

疾步前行的隊伍里，有人看見了邱仲祥，一些人擠出隊伍，朝邱仲祥圍攏過來打聽究竟。一剎時，一字長蛇陣出現滯阻的旋渦，許多農民止步不前猶豫不決。

吳海仁扭頭回望，察覺有變，驚慌失措地扭轉身軀氣洶洶跑過來，厲聲喝斥邱仲祥：老混蛋！膽大包天，破壞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找死！

邱妻慌忙拉扯丈夫擠出人群，邊走邊扭頭朝吳海仁陪禮：吳書記，別理他，他胡言亂語，這醉鬼灌貓尿灌多了！

吳海仁用槍頭指著邱仲祥的脊背警告：給老子清醒點，你聽好了，中央文革首長指示，當前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是重新組織新的階級隊伍，向混入黨政軍的形形色色的走資派大奪權，是重新聚集無產階級新生的造反精英，朝烏七八糟的牛鬼蛇神橫掃。誰狗膽包天阻撓我們造反奪權，吃不了兜著走！

邱妻手忙腳亂推著丈夫往家急走，一邊扭頭朝吳海仁陪笑臉以示歉意。

吳海仁朝邱仲祥的背影狠狠吐了口唾沫，手一揮：各就各位，歸隊急行。

隊伍繼續前行。

吳海仁拍拍前邊賈衛東的肩頭，叮囑道：你把旗幟卷起來，挑選12個紅衛兵精英，跑步趕到縣人武部，我已安排有關人員橇開彈藥庫……

44.邱仲祥家 夜

火塘火漸熄，邱妻吹火，她嘮嘮叨叨數落丈夫，埋怨他管閑事惹禍殃得罪領導人。

邱仲祥醉意漸淡，他含茶水潄口，扭頭對妻嚷道：別的閑事可不管，可武兒在城里參加文化大革命，是杜二毛們的對立派，總不能眼睜睜瞅著親骨肉倒在血泊里。我要進城去！

邱妻：閉了你的烏鴉嘴！別講不吉利的臟話！老老實實呆屋里。（去廚房刷鍋洗碗）

邱仲祥趁機抓了藥箱，出了大門。

45.山間路上 夜

邱仲祥騎馬疾行。

邱仲祥畫外音：黃黃，快跑啊，把壞蛋挑撥農民進城武斗的事告訴我武兒，武兒告訴縣革委，杜二毛這壞蛋的陰謀不能得逞，救苦救難是行善積德的事吶！唉，要是我有一臺隨身攜帶的小電話，及時把杜二毛的真面目反映給政府機關，這家伙早就被抓起來了。要是家家有小電話，狗日的杜二毛在盤龍坑的一舉一動我早告訴公安……唉呀呀，白日夢啊！

（閃回）

剿匪歲月，祿府大廳在舉行周志國的追悼大會。

哨兵突入大廳：周排長回來了！

戰友們沉痛的臉上綻放驚喜。

周志國手撫邱仲祥肩頭，向戰友們介紹：這是邱師傅，我的救命恩人。同志們，沒有人民大眾的支持和援助，就不會有我死中逃活的奇跡，剿匪大業也寸步難行！

韋指導員上前動情地緊握邱仲祥的雙手說：共和國不會忘記您！我們感謝您！

周志國：這次行動受騙，原因方方面面……當然，那時如果有指導員在場，情況可能就不一樣。可惜我們沒有小型電話機，要是連排級的基層干部人人配有一臺小電話，指導員及時趕回，我們就可能不會受騙上當。

張連長喃喃嘆息：干部人人配小電話，怎么可能？那要什么時代才有的事啊。（閃回完）

邱仲祥揮鞭催馬。

46.盤江山城 夜

寧靜的山城，偶有犬吠之聲，間雜嬰兒夢囈的哭鬧。

邱仲祥在北門下馬，面呈驚訝。

邱仲祥畫外音：奇怪，武斗的大隊人馬哪去了！（朝北門走去）

突然，兩支槍從北門兩邊伸出，有人厲聲喝問：口令！

邱仲祥莫名其妙，嚅囁搪塞。

持槍民兵上前指指旁邊的山坡：去去，去上邊看熱鬧，不準進城。

邱仲祥牽馬彎腰往城墻邊走去。

47.城墻旁的山坡半腰 夜

邱仲祥伸頸往城里望去，靜悄悄。

他仰望緊傍街道的山堡頂端，只見石碉堡的槍眼伸出一支槍尖，此時傳來“啪噠”一聲槍栓拉動之聲，緊接著三聲“呯呯呯”的槍聲，清脆響亮而驚心動魄。

槍聲剛息，碉堡頂端的大喇叭播放出吳海仁的吼叫：強烈抗議！強烈抗議！最最強烈的抗議！盤江縣偽革委黑革委武斗兇手聯造總一小撮別有用心的壞頭頭，冒天下之大不韙，悍然開槍挑起武斗，打死打傷我貧聯總戰士，是可忍孰不可忍！

邱仲祥怒火中燒，橫眉豎眼瞪著石碉堡。

邱仲祥畫外音：明明白白是貧聯總的人先開槍，可狗日的杜二毛偏偏倒打一釘靶，栽贓陷害！

石碉堡鉆出了吳海仁，他右手持話筒，左手指向革委大樓大喊：貧聯總的戰友們，貧下中農同志們，我們一定要響應江青同志的號召，文攻武衛，奮起反擊，向聯造總討還血債，奪回大權！戰友們，沖啊！

吳海仁的話音剛停，潛藏在北門街口的農民大聲吶喊而起，蜂擁般沖向縣人武部門前。

賈衛東與十幾個紅衛兵將預先搶奪的槍彈扛出門來，迅速地發放槍支彈藥。手持槍支的農民，興奮地拉動槍栓，填入彈匣，在各大隊干部的指揮下，向縣城的十字街心沖擊。

居高臨下的吳海仁興奮地吼叫：聯造總一小撮暴徒聽好，你們的末日到了！繳槍投降，反戈一擊有功；頑固抵抗，死路一條！

邱仲祥急得直跺腳，他憂心忡忡牽馬急急下坡。

48.盤江山城 夜

武斗的農民大軍一邊放槍一邊歡叫，突然，沿街的幾個樓層窗口伸出槍尖，彈雨辟頭蓋腦般降下。不過，子彈頭大多距農民軍一丈多遠著地，顯而易見開槍者是阻止或警告進攻者。

濃密的硝煙四散，進攻者大吃一驚，駭得掉頭后撤。

此刻，縣革委的廣播臺轟然發話：受蒙蔽的貧下中農社員同志們，中央明文規定，不允許任何組織任何個人挑動農民進城武斗。我們盤江縣革命委員會，是經省革委省、軍區批準而正式成立的，是代表全縣廣大人民公社社員根本利益的，是執行毛澤東主席革命路線的無產階級的司令部。你們進城武斗，大方向錯了！社員同志們，趕快放下槍，回去抓革命促生產，縣革委不追究的。警告貧聯總一小撮別有用心的壞頭頭……

49.城墻邊 夜

邱仲祥欣喜的神色，畫外音：嗯，是我武兒的聲音，狗崽他貴州驢子學馬叫，北方話還像模像樣。看來，武兒所參加的派性組織、縣革委的領導早有防備。我的擔心純屬杞人憂天。回去吧，武兒他媽又要擔憂，又要訓我！

邱仲祥翻身跨馬……

突然，城內又傳來吳海仁喊聲：要革命的貧下中農社員同志們，戰友們！絕不要相信偽革委壞頭頭的一派胡言亂語！省革委、省軍區根本沒有審批他們組建縣革委。他們今晚首先開槍挑起武斗，打死打傷我貧聯總戰友，是可忍孰不可忍？社員同志們！戰友們！我們一定要遵照毛主席的教導，有來犯者，只要好打，我黨必站在自衛立場上，干凈徹底殲滅之！同志們，沖啊！

接著，傳來激烈的槍聲和爆炸聲。

邱仲祥怒火中燒，他牽馬步入北門，將黃馬的韁繩系在屋檐下的栓馬石上，然后拍拍馬頭，背了藥箱住前走。

50.盤江山城 夜

邱仲祥向街邊的遭受槍傷的群眾走去，他為傷者上藥包扎。

槍聲稀疏，四面八方的街道據點皆被攻下，農民大軍已將革委大樓團團圍困。

革委大樓的樓上樓下的窗口，仍有槍尖伸出，不時有槍彈發射。顯而易見，守樓者已將彈盡糧絕。

農民大軍匍匐在大樓百米外的墻下，圍攻者已剪斷通往大樓的電線和水管。圍攻者得意的神情，三三兩兩伏在墻下遞火點煙。

賈衛東走向街口的宣傳車，宣傳車由敞篷貨車改裝，車箱前方架著兩挺機槍，中間是廣播大喇叭。

宣傳車緩緩馳進，車上的吳海仁手指大樓吼叫：駐守革委大樓的暴徒們聽著，你們各個據點已被我貧聯總攻占，你們快完蛋了！別為壞頭頭賣命，繳槍不殺，從寬處理，頑固到底，死無葬身之地！

大樓窗口朝宣傳車射出一梭子子彈，吳海仁耳朵削去大半，腦袋血淌，他痛得喊爹叫娘。賈衛東等人手忙腳亂攙扶吳海仁，為其揩血，包扎。

吳海仁咬牙切齒怒吼：炸毀大樓！

于是，貧聯總的槍林彈雨朝大樓傾瀉。迫擊炮的轟炸，重機槍“達達達”連擊，大樓頓時煙籠霧繞，墻壁彈洞滿布，窗框四分五裂。

賈衛東等敢死隊懷抱炸藥包，正欲沖去。

突然大樓里飛快跑出一中年大漢，他雙手舉槍作投降狀，邊跑邊大叫：別開槍，我投降！我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六個娃兒……

賈衛東急忙接應，將他拉到宣傳車后詢問有關情況。

吳海仁喜形于色，得意萬分，他手持話筒喊叫：貧聯總戰友們！貧下中農同志們，紅衛兵闖將們！告訴大家一個特大喜諷，在兩個階級兩條路線決戰的關鍵時刻，駐守革委大樓的聯造總干將汪阿福同志，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毅然決然反戈一擊，勇敢而義無反顧地投入我貧聯總的懷抱，站到黨領導下的貧下中農一邊，提供出大樓對立派工事布局機密。我們堅決支持汪阿福的革命行動！我們再次警告大樓里的頑固派，放下武器，開門投降，否則，我們貧下中農的鐵拳砸得爾等粉身碎骨！

51.革委大樓附近 夜

吳海仁的狂嚎聲中，邱仲祥牽著大黃馬走來，他憤怒與焦灼交織，看著眼前的慘狀，他抱著馬的脖項失聲悲吟：天吶！這就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嗎？

52.革委大樓會議室 夜

屋內聚集著80個駐守大樓的聯造總骨干和縣革委主要領導。

革委韋主任點燃焟燭，燭光下各人的神色不同。其中有三四位年長而有家累的，面呈沮喪和后悔，血氣方剛的邱武及他十多個同學，以及城關造反支隊及各廠礦的年輕代表，他們捏緊拳頭怒目圓睜。

韋主任痛心地宣告：想不到貧聯總壞頭頭如此陰險如此歹毒，情況明顯擺在眼前。電話線路被剪斷，我們沒有小型電話跟省革委、省軍區聯系。我個人建議，留得青山在……

邱武義憤填膺振臂一呼：戰友們，黨和人民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

眾人高舉拳頭吶喊：誓與紅色政權共存亡！為毛主席的革命路線而死，死得其所！

邱武手臂高揚：我們不能茍活而向吳海仁之流屈膝，更不可坐而待斃！戰友們，拼死一沖，殺開一條血路，活著的千方百計投奔省軍區支左部隊，向黨中央反映貧聯總壞頭頭搶奪武裝部槍支彈藥，挑動農民進城武斗的滔天大罪！

韋主任含淚分發僅存的炸藥包和手榴彈。三四位年長的面面相覷，退縮而不敢接收手榴彈。

眾人尾隨邱武出會議室。

53.革委大樓門口 夜

邱武吶喊：為了紅色政權，沖啊！（率先扔出手榴彈）

眾人蜂擁般沖出大門，朝兩邊扔去炸藥包，擲出手榴彈，吶喊著往前沖。

剎那間，轟隆隆的爆炸聲，受傷人員的哭天嚎地聲聲抓心。硝煙彌漫，塵土飛濺，山城天昏地暗，烏煙瘴氣。

邱武等人沖出之際，吳海仁在轟炸聲中駭得瞠目咋舌，慌不擇路地鉆入宣傳車底層。圍攻的烏合之眾有的棄槍后撤，有的縮頭烏龜一般瑟縮在墻腳。

賈衛東彎腰手拍吳海仁的屁股，喊叫：吳司令，不得了，他們溜走了！

吳海仁：快快，開槍阻擊！

剎時，槍炮齊鳴。

賈衛東站到宣傳車上，嘴對話筒發號施令：戰友們，貧下中農社員們，聯造總完蛋了！革委大樓的堡壘攻破了！毛主席告誡我們，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同志們，捉拿壞頭頭，清理殘兵敗將……

吳海仁冷笑著上車，搶過賈衛東的話筒：大家聽好，三臺公社民兵連，打掃革委大樓的戰場，切記一切繳獲要歸公。九頭公社民兵連，押送各據點俘獲的人員，集中關押在大樓，牢記不許虐待俘虜。大坪公社民兵連，迅速去幫廚，殺豬宰牛打牙祭，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54.一組鏡頭

民兵沖入革委大樓辦公室，翻箱倒柜，有的民兵將辦公室的鬧鐘揣入懷中，有的把掛在壁上的皮大衣披在身上。

會議室，民兵發現桌下有三四個戰戰兢兢的人，他用槍托撞擊其脊背：滾出來，繳槍不殺！

十字街口，持槍民兵押著俘虜清點搜身，報名登記，見不順眼的對立派人員，或扇耳光，或踹腳或拳擊，有的則對女俘動手動腳……

革委餐廳前的院壩，一群民兵揪豬上桌，一位壯碩廚師，提刀而白進紅出，肥豬垂死而哀叫。

幾個大漢牽牛過來，一個將鐵錘高揚，狠勁朝牛頭砸去。

55.革委大樓前 晨

邱仲祥大汗涔涔，手忙腳亂為傷者止血，并從藥箱掏出祖傳的專治刀傷槍傷藥膏，迅速為倒地的傷員涂抹。他一邊為之包扎一邊勸導：鄉親們吶，別武斗了，滿田滿壩的稻谷快快收割啊！再也別干親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吶！

此刻，從宣傳車走下來的吳海仁，正欲進大樓，聽了邱仲祥的話，恨恨地低頭一望，見是邱仲祥，他朝旁邊的爪牙撇嘴示意：真真可惡，這老混蛋！捆起來！

賈衛東及一群持槍者將邱仲祥掀翻在地，五花大綁。

街口持槍的民兵，押送著百多個俘虜走進革委大樓，邱仲祥被五花大綁，民兵正推搡他去大樓。

吳海仁搖搖頭，手指山頂的石碉堡：押他去那。

56.石碉堡前草坪 晨

邱仲祥被押著跪在碉堡前，一個爪牙手舉大刀正欲向邱砍去，吳海仁搖頭制止。賈衛東舉起三八大蓋槍，瞄準邱的腦袋。

吳海仁擺手阻止：不，不不不……

眾人驚訝，問道：吳司令，你要放虎歸山？

吳海仁居心叵測地笑笑，從一個小伙子手中拿過一支小口徑步槍，然后快步走近邱仲祥的身旁，咬牙切齒低聲道：告訴你龜兒子，老子正是杜二毛！本來念你治好我的腿傷，不殺你，可你狗雜種總跟我作對！好，老子叫你生不如死！老子讓你品嘗一下文化大革命的原滋真味！

吳海仁說完，快步離開邱仲祥十丈開外，他扣動板機，只聽邱仲祥慘叫一聲，手臂迸射鮮血。

吳海仁笑笑，遞槍給賈衛東：讓弟兄們過過槍癮，每人只射一槍！切記，不打死！

突然，大黃馬一聲嘶鳴，沖至吳海仁身邊，飛腳踢中吳的肋骨，吳海仁慘叫一聲仆在地上痛得打滾。大黃馬扭頭張口咬住賈衛東的手臂，脖項一甩，賈衛東摔倒在地哭嚎。

吳海仁身后的一個爪牙舉起步槍往馬屁股猛刺，刺刀抽出時馬屁股鮮血迸濺。大黃馬仰天長嘯，奔去主人身邊。

邱仲祥痛苦地伸直脖頸頭靠在馬耳邊，叫道：黃黃，快跑！回去！（用頭撞了撞大黃馬）

大黃馬淚眼汪汪，仰天長嘯，扭頭朝山下跑去。

持槍民兵朝黃黃射擊，但它已拐彎奔向前方。

57.盤江山城 日

大街小巷，持槍民兵歡笑著。

大黃馬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它沖出北門，奔向山間公路。沿途，血跡斑斑點點。

58.石碉堡前草坪 日

吳海仁被扶起來，他咬牙切齒抓過小口徑步槍，朝邱仲祥射擊。

痛苦大叫的邱仲祥，翻滾而抽搐，他扭頭怒斥吳海仁：黨和人民不會放過你！

吳海仁冷笑：但今日，此時，我不放過你！

59.九頭山寨 日

大黃馬大汗淋漓，仰天長嘯，它朝主人邱仲祥的房屋跑去。

60.邱仲祥家 日

火塘邊，邱妻憂心忡忡唉聲嘆氣。

大門突然撞開，大黃馬喘息未定，跪在女主人面前，汪汪淚眼哀鳴。

邱妻大吃一驚，她見黃馬臀部汩汩血流，情知不妙，對馬喊道：邱老頭遭罪嗎？

大黃馬似懂主人之意，點了點頭。

邱妻發瘋似地哭喊著，往外跑去，

大黃馬跪地流淚，嘶鳴，它痛苦地掙扎著，漸漸地不動了，但它仍眼睛大睜，似死不暝目。

61.石碉堡前草坪 日

吳海仁打完最后一槍，他將小口徑步槍一擲，揚長而去。

旁邊的爪牙問：吳司令，我上去補他一刀，讓老家伙斷氣。

吳海仁冷笑道：不能這樣便宜他，我叫他慢慢疼痛，緩緩死去！

一個胸前佩著較大的毛主席像章的民兵緊隨吳海仁，他扭頭回望仍在草坪上抽搐的邱仲祥，眉宇間流溢出一絲悲憤。

這時，邱妻披頭散發地趕來，只見丈夫渾身鮮血，雙腳痛苦的抽搐。她手指遠去的吳海仁：挨千刀萬剮的，你遲早要遭報應！（摟抱著丈夫的頭，淚水撲簌簌）

邱仲祥手指藥箱，有氣無力說道：云南白……

邱妻會意，急速打開藥箱，掏出一瓶云南白藥，取出瓶中的一粒保險子，置于丈夫口中，然后從藥箱中拿出半瓶酒，邱仲祥含酒努力咽下一粒保險子。

邱妻脫去丈夫的外衣，衣服上是密集的槍洞，她含悲忍怒，將祖傳秘方熬制的藥膏涂在傷口上。

這時，山堡下的鄰近居民在佩戴主席像章民兵的指點下，抬了擔架走上來。

62.邱仲祥家 夜

火塘里，柴火劈啪，火星迸濺，沙罐里藥湯沸騰。

邱妻端了藥湯去到躺椅前，用湯匙舀湯喂丈夫。

邱仲祥眉眼不睜，有氣無力。

邱妻痛心地嘮叨：冤家啊，你又一次從黃泉路上滾回來，要戒酒吶。今天，多虧那民兵帶路找擔架……

這時，有輕輕的敲門聲。

邱妻：誰啊？

邱妻開冂，門外是那好心的民兵。邱妻正欲說什么，那民兵搖頭，阻其別說。

民兵：有人告訴吳海仁，邱師的尸體不翼而飛。邱嫂小心，你要轉移邱師。（話畢，轉身離去）

63.盤江山城廣場 日

人潮波翻浪涌，人人節日盛裝，各公社的社員歡聲笑語，個個手揮紅艷艷的毛主席語錄本，在干部的領引下高呼革命口號。

“響應毛主席的偉大號召，關心國家大事，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革命委員會就是好！階級敵人打退了！”

“西南春雷震長空，盤江革委紅彤彤！”

“熱烈歡呼祖國山河一片紅！”

只見紅旗獵獵，紅語錄高舉，一片紅海洋。

廣播喇叭播放時髦的忠字歌《敬愛的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文藝宣傳隊花枝招展的女演員帶頭跳起忠字舞。

各公社的民兵連，敲鑼打鼓，耍龍，跳躍舞獅。

這時，賈衛東走上主席臺，興奮地宣告：盤江縣革命委員會成立慶祝大會現在開始！首先，請我們敬愛的造反司令吳海仁同志誦讀致敬電，大家歡迎！

志得意滿的吳海仁邁著微瘸的步子走上主席臺，邊走邊向臺下揮手致意。

（閃回）

剿匪戰斗中，杜二毛如喪家之犬撲入大廳，哭喪著臉報告：大爺，共軍打過來了！

身披蓑衣頭頂斗笠，肩著火藥槍，槍尖挑著山雞和野兔的杜二毛從巷口走來。

月夜下，蓄著山羊胡的杜二毛帶領剿匪戰士登上山坡羊腸小道，他轉身對周排長說：減速前進。

周排長轉身傳令時，杜二毛縱身一躍，潛入叢林……（閃回完）

吳海仁誦讀致敬電：最最最敬愛的毛主席，全世界革命人民的偉大導師偉大統帥偉大舵手偉大領袖，貧下中農心中最紅最紅最紅的紅太陽，今天，無限忠于您的盤江兒女，向您匯報一個特大喜訊，盤江縣革命委員會甠利成立了！

臺下響起暴風雨般經久不息的掌聲。

吳海仁：我們盤江革委會的成立，是您光輝思想的偉大勝利！是造反戰士擊敗保皇派聯造總的又一偉大勝利，是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的又一偉大勝利！

臺下雷鳴般的掌聲又響起。

吳海仁：在這大喜大慶的吉祥日子里，我們無限忠于您的盤江貧聯總戰士，千言萬語要對您講，千歌萬曲要對您唱！千言萬語千歌萬曲匯成一句話：敬祝您老人家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

64.省革委文革接待辦 日

邱武等人在向工作人員反映情況。

工作人員認真記錄，錄畢，対邱武說：情況較典型，我向省革委主任匯報。

邱武：我們可不可以直接向主任匯報？

工作人員搖頭：不行！周主任是軍代表，他時間緊。

這時，門外傳來爽朗渾厚的聲音：再緊，也不能脫離群眾。小韋，總不能讓你們駕空了我！

工作人員小韋急忙站起來：主任，你總是這樣……

邱武淚花盈盈，哽咽抽泣：周叔，終于遇見你！

周志國拍拍邱武的肩頭：別難過，到我辦公室去。

65.三支兩軍指揮部 日

室內墻壁張貼著中央軍委頒發的《關于集中力量執行支左，支農，支工，軍管，軍訓任務的決定》。

邱武一行人坐在沙發上，周志國親為大家送茶遞煙。

邱武等人口述，辦公室工作員認真記錄。

周志國情不自禁拍案而起……

66.盤江山城廣場 日

人山人海，鑼鼓喧天，鞭炮炸響，嗩吶聲咽。

賈衛東宣告：文藝匯演，現在開始！笫一個節目……

67.盤山公路 日

兩輛滿載全副武裝戰士的軍車浩浩蕩蕩地行駛著，為首的軍車車頭，插著紅艷艷的旗幟，旗上寫著“獨立四十九師支左部隊笫三支隊”。緊跟軍車后邊是一長串汽車，為首的車頭紅旗飛揚，旗幟上的大字是“大西南工人階級毛澤東思想宣傳隊”，車上年輕力壯的工人頭戴藤帽，手持木棒。

一輛轎車里，周志國遠眺窗外的山山水水，眉宇間流露憂慮。

歌聲：

好久不走這方來，

山水依舊人心改，

文攻武衛燃戰火，

造反奪權結幫派。

好久不走這方來，

山水動蕩花不開，

何時盛開和諧花，

溫飽已足樂心懷。

歌聲中，迭出以下一組鏡頭：

山城廣場，主席臺上吳海仁洋洋得意正念文稿，軍車已將廣場四面圍住，工宣隊隊員紛紛跳下車來，圍住會場。軍車的廣播喇叭播放出《省革委省軍區關于取締反動組織盤江縣貧聯總的決定》。

一組戰士在廣場四周張貼標語：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鎮壓反動組織的壞頭頭杜二毛！

工宣隊員跳上主席臺，負責人朗聲宣讀《省革委文革領導小組關于收繳民兵槍支彈藥的決定》。

工宣隊員到臺下收繳槍支彈藥，農民紛紛上前主動交出武器。

吳海仁與賈衛東一伙頭目趁亂之際跳下主席臺，鉆入人流中，吳海仁暗中朝宣傳車開槍。

一剎那，尖叫聲，哭喊聲，眾人似洪水決堤，四面奔涌。

68.邱仲祥家屋外日

轎車駛至邱家院子，大黃狗朝轎車狂吠。

邱仲祥扶杖開門。

周志國與邱武等人上前扶住邱仲祥，大家激動不已。

69.邱仲祥家日

火塘邊，柴火特旺，茶罐沸騰。

周志國緊握邱仲祥的手，邱仲祥熱淚潸然。

邱妻遞上熱茶，說道：天殺的，杜二毛給跑了！

周志國朗聲說道：要堅信，共產黨領導的神州江山，天是人民的天，地是大眾的地。革命的歷程似盤江，前行中有曲折，有回漩，但總是朝著太陽奔流！區區杜二毛，休想溜掉！

70.深山日

支左部隊圍剿過來。

杜二毛在山洞前指揮爪牙：開槍射擊！

杜二毛趁機率貼身爪牙鉆入秘洞。

部隊涌上山來，生擒了幾個杜二毛的死黨。

眾人圍擁洞前，有人擲手榴彈去洞里。

轟隆一聲震響，一剎那，山搖地動，飛沙走石，硝煙彌漫。

71.九頭山主峰晨

旭日冉冉升起。

主峰之巔，白霧緩緩飄散，一只蒼鷹長嘯，展翅藍天。

盤江激流，滾滾滔滔一瀉千里。

72.邱仲祥家院子晨

邱仲祥全家送別周志國上車。

車輪滾滾，漸行漸遠。

畫外傳來一個渾厚爽朗的聲音：文化大革命，是一場由領導者錯誤發動，被反革命集團利用，給黨、國家和各族人民帶來嚴重災難的內亂。我們根本否定文化大革命，但應該說，文化大革命也有一功，它提供了反面教訓。沒有文化大革命的教訓，就不可能制定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的思想、政治、組織路線和一系列政策。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