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東
在他的三個孩子還年幼時,沃倫·巴菲特在自家位于內布拉斯加州奧馬哈的老房子里安裝了一臺“老虎機”。這么做的本意是為了向孩子傳達沉迷賭博的危害性。“他們想要多少零花錢我都可以給,只不過一定會按照給硬幣的方式。一天過去之后,這些錢又全部回到我手上了。”巴菲特曾在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的年會上笑著提及此事。
盡管身家超過600億美元,但巴菲特還是在這座并不算特別豪華的房子里住了58年——1958年他購入時的價格僅為31500美元。他曾經告訴《財富》雜志說,他打算給自己的一女兩子留下足夠的遺產,這樣他們在擇業的時候就可以沒有太多的顧慮而只需考慮自己的愛好。“但這筆錢不能多到讓他們完全不用工作,所以幾十萬美元這樣的級別比較妥當。”巴菲特說,“因為含著金鑰匙出生就可以一輩子不用工作”是一種“有害的設想”,留下太多的財富給后代則是一種“反社會的行為”。

2006年6月,當時已經75歲的巴菲特做出了一項震驚世界的決定。他對外宣布:要捐獻出自己個人財富的85%——這樁總額高達370億美元的承諾將成為人類歷史上最大額的慈善捐助。相比之下,美國歷史上最受人尊敬的慈善家、有著“鋼鐵大王”之稱的安德魯·卡耐基一生中也不過捐出了相當于今天購買力的50億美元而已。
這些慈善捐款甚至都沒有以巴菲特自己的名義捐出,其中的大部分直接捐給了比爾·蓋茨夫婦的基金會。剩下的捐款則流向了巴菲特三個孩子(蘇西、霍華德和彼得)共同打理的蘇珊·湯普森·基金會,巴菲特希望這個以他們母親名字命名的基金會日后成為子女們各自慈善事業的中心。
蘇西、霍華德和彼得每人每年會收到來自父親的大約1到1.5億美元的資金支持。條件則是,他們必須把這些錢花到慈善事業中去。巴菲特稱,“人人生而平等,達則兼濟天下”是自己創立的家族哲學。衡量慈善事業成功與否的標準則是“每一美元的支出,有沒有更多的人能因此獲得更好的生活?”
最有野心的老二
與姐姐蘇西和弟弟彼得投身兒童扶貧相比,巴菲特的第二個孩子霍華德毫無疑問有著更大的野心。這位現年61歲的農業商人的終極目標是“終結全世界的饑荒”。這位超級富翁的兒子自稱是個“關心肉和土豆的農民”。
霍華德在自家位于內布拉斯加的農場里種植了400英畝的大豆,此外還在伊利諾伊州有著1500英畝的玉米和大豆田。他的兒子、32歲的小霍華德·巴菲特和父親一起守護著這些寶貴的糧食。
“全世界還有8億人口在挨餓。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四分之一的人都吃不飽飯。”這是霍華德經常對人提起的一句話。他強調,世界饑餓是個不容忽視的問題。“有人會對我說這事兒太宏大,我一個人根本不可能解決。但如果你試都不試一下,怎么知道不行?”
《大西洋周刊》的妮娜·默克回憶稱,霍華德從來不會假裝自己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這是他和其他一般慈善家之間的最大區別。”在談起當下仍然嚴峻的全球性饑荒時,霍華德認為到目前為止即使最頂尖的科學家也沒有提出一個真正可操作的辦法。
矛盾的多面體
從某些方面來說,霍華德是個自相矛盾的多面體。

2007年,霍華德·巴菲特在塞拉利昂為饑餓兒童提供食物
當沃倫·巴菲特的勤儉節約作風傳遞到霍華德這一代時,他把它運用到了農業耕作上——他力圖減少農業生產中一切不必要的資源浪費;與此同時,他又過著“富二代”應有的奢華生活——盡管父親留給他的遺產和超級富豪的身份不相稱,但仍然是一筆相當可觀的財富。
他是一個堅定的環保主義者,他聲稱“大規模、高耗能”的現代農業正在摧毀大自然賜予人類的一切;令人費解的是,他卻又是一個開著大排量汽車、喜歡玩槍的典型共和黨人。
正因如此,有著保守主義情結的他強烈抗議跨國公司提出的“科學農業”解決方案,嘲笑它們是“不切實際的靈丹妙藥”。
自上世紀以來,用現代科學來提高農作物產量的方式被廣泛運用。包括蓋茨基金會和洛克菲勒基金會在內的各大慈善金主們都和大型科技巨頭聯手,希望能依靠這種辦法來解決世界饑餓。
這種方式在世界各地取得了顯著的成就:在印度次大陸,現代農學的引入成功拯救了大量遭受1960年代大饑荒的當地群眾。它的秘訣在于更高產和更抗病的作物種子、更先進的灌溉方式以及更大規模農藥、化肥的使用。
但霍華德卻認為,這些辦法不適用于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他認為這片大陸有著它的特殊性,比如它的面積實際上比美國、中國和印度加起來都要大。在這片土地之上有123個顯著不同的生態區,它們都需要與各自生態環境適配的特色農業方式。
除此以外,長期戰爭造成的破壞、基本崩潰的政府和極度落后的基礎設施都是需要考慮進來的因素。而現代農業所需的穩定、可靠的電力供應和交通設施,在這里更是無法得到保障。
“最令人頭疼的,還是這里非常脆弱和易退化的土壤環境。”霍華德表示種子和化肥這些外在因素都可以通過科技來解決,但土壤卻不行。“他們想快速解決問題,但非洲需要長期的、慢節奏的解決方案。”
過去幾十年里,霍華德的基金會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投入了數億美元來推廣小成本的傳統農業耕作手段。希望通過不用化肥和轉基因種子的方式來慢慢改善當地土壤品質和提高單位收成。
饑荒是問題根源
當最終決定要把做農民當成一項事業時,霍華德已經30好幾。在此之前,他先后上了三所大學,然后又分別從這三所大學輟學。“我最初的打算是當律師,但后來被別的事情吸引住了,”霍華德就像很多沒有確切人生目標的年輕人一樣,想依次嘗試各種事情:開鑿地下室的挖掘工人、收割玉米的農機操作員以及內布拉斯加州的地方議員……

霍華德·巴菲特2013年訪問剛果民主共和國
結婚后要承擔家庭重任的霍華德準備買下一塊農場,但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原始資本。當他求助他的父親時,他獲得了一紙400英畝農場的租約,每年租金約為地價的5%。除此之外,他還得上交農場收入的一部分給身為超級富翁的父親,而比例則和他的體重掛鉤——霍華德每瘦身一磅都意味著少上交一部分收成。這被視為父親對兒子身體健康的一種關心。
霍華德的職業生涯毫無疑問是成功的。從最開始的一塊農場到現在接近1900英畝的種植面積,農業收成每年給他帶來100萬美元的進賬;他的父親決定把他安插進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董事會作為某種意義上的觀察員;他還寫了一本有關饑荒的暢銷書……
終結饑餓的想法由霍華德早期保護野生動物的公益行動發展而來。當他和非洲當地政府打交道時,他發現問題的根源在于饑荒。“人類在那里并沒有建立起現代文明,所以會被生態系統中的其他動物所威脅。我意識到我需要聚焦到更深刻的層面上來。”霍華德說。
從那以后,他先后到全球142個國家(包括54個非洲國家)去了解導致世界貧困的第一手資料。最忙的時候一年中有200天都在路上跑。在非洲,他曾被威脅、逮捕和綁架,被槍架在腦袋上要求換取食物和金錢。
不怕失敗的慈善家
隨著基金會的逐漸壯大,霍華德在投入方面也越來越大。跟一個正統的美國保守主義者一樣,他的辦事方法更多地靠的還是他畢生旅行后的經驗及其帶來的個人直覺——他的基金會不接受外部合作,完全靠他自己運作。基金會最近的項目是和盧旺達政府合作,霍華德承諾投資5億美元在該國大規模推廣傳統農業耕作方式。
在撒哈拉南部的其他地方,霍華德更傾向于直接幫助當地的小型創業公司和有創業意向的農民,他為這些群體提供小額的低息甚至免息貸款。他不相信把錢和補貼直接送到有需要的人手中的慈善模式,“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是他從父親那里學到的哲學——在霍華德的幫扶項目里,當地農民可以獲得從農機使用到經商技巧等各種各樣的技能培訓。
最重要的是,霍華德不懼怕在那些傳統慈善家都避而遠之的地方投入善心。太不穩定、太腐敗和太危險是很多撒哈拉以南非洲國家的共性。從索馬里到中非共和國再到民主剛果,他敢于踏進那些被形容為“無可救藥”的人間煉獄。
2011年當南蘇丹剛剛獨立成為全世界最年輕的國度時,霍華德的基金會就和聯合國一起在那里創立了一個1000萬美元的項目。這個國家有超過一半的人口都過著極端貧困的生活,情況非常嚴峻。極低效率的農業產出意味著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難以糊口。
項目剛落地不久當地就爆發了戰爭,聯合國被迫撤出。霍華德萬分沮喪,但他決定單獨把它做下去。“當初決定要來的時候你就應該預料到這些,你不能因為子彈開始飛了就要逃命。”在談起這件事時,霍華德開始抱怨聯合國的人不負責任、沒有膽量。“這可能的確到最后還是沒有結果,但總得有人要試一下。”

霍華德·巴菲特和父親巴菲特
霍華德視他的每一個新項目為一個又一個的孵化器。早年間,他在不成功的新項目上“浪費”的資金接近1億美元,但他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在他看來,“失敗是成功之母”并不是沒有用的雞湯。“我可以做保守的項目然后得到一個還不錯的結果,但那不是我的風格。”霍華德說,他更寧愿選擇那種從一開始就看得出要虧錢的項目。
這或許來源于沃倫·巴菲特早年間“不要懼怕失敗”的教育理念。霍華德說自己的父親對慈善有著不同于常人的解讀:它從一開始就是向著非盈利的方向去的,所以不要想著有更簡單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