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 道

李曉寅

一年四季皆有味道。

春天是花朵的氣味。我迷戀一切白色的香花，它們在春天里散發出迷人的味道，茉莉、玉蘭、桅子、玉簪、曇花，有些花朵終其一生也不可能見到，但它們的香氣我在夢中經常聞到，那種香味引人迷惑，卻又因神秘不為人知，令不再年輕的我也會失魂落魄。

夏天，夏天是手洗的衣服在陽光下散發出香皂的味道。

少女時代，曾有閨蜜這樣問我，如果在災難來臨之前，你希望自己在做什么。

那時候我還沒有孩子，沒有戀愛。我說：“希望是夏天，自己在清洗一條白色的長裙。”

如果是現在，我一定說：“要和孩子在一起，低頭嗅他身上散發出的甜甜母乳氣味。”這種香味是只屬于稚童的，我們，都曾經有過。只是，它與快樂一樣，消失得太快。

秋天呢？如果秋天你曾經漫步在收獲的大地上，你就會明白，秋天是一個何等成熟又溫情的女子，她身上混合著果子的甜香、泥土與植物的腥氣、草地被割草機修剪之后的氣味。種種，讓我有一種幻覺，覺得自己正伏在母親的懷中，吮吸她身上獨特的溫暖氣息，身心頓時放松，那種舒坦與自在，使我長久以來，一直以為秋天是我最喜愛的季節。

與此同時想起的還有父親身上的味道，他穿過的白色圓領衫，在他過世后的八年里，一直整齊疊放在我的衣柜里。八年，時光可以帶走關于他的回憶，可是屬于他的味道從來不會消褪。

最后，不得不說到冬天了。

冬天是我出生的季節，一直認為那一天下了雪，雪后深夜凜冽空氣的氣味，是我一生中最初聞到的味道。

這種氣味酷似男子每天早上刮面后的味道，清新似薄荷。新婚燕爾，每天早上，我喜歡從身后輕輕環抱他，心中泛起說不出的甜蜜滋味。

曾經，我以為會一輩子聞到這樣的味道，那味道里包含了八個字，也是張愛玲所喜歡與向往的——“歲月靜好，現實安穩。”

因此味道也是情緒化的，有快樂，有悲傷，如今想想，似乎快樂的日子要多一些。尤其是童年里的每個冬天，最喜歡的就是黃昏時回到家中，聞到母親在廚房做菜的氣味，油煙與食物蒸氣混雜，土豆與牛肉醬油燉在一起的富足，還有餐桌上每逢周五才出現的土火鍋，丸子豆腐粉條一起在雞湯中翻滾。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母親負責加湯，父親則要不停地注意炭火的大小。現在想來，食物的芳香他們并未感受到多少，可是在這一刻，欣賞孩子們吃相的滿足，遠遠勝過自己忙碌一下午的辛勞。

這也是一種味道，人生的味道，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