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畦韭菜
它記憶著爐灶里的火 黃昏里的炊煙
和親人的胃
它記憶著一個人的安慰
和嘆息
田園荒蕪 親人離散
很多年已淪為野草
它年年還是發一樣的芽 長一樣的葉片
抽薹 開一樣的白色小花
它的孤單說不出口
它的等待比孤單更持久
它看淡了生活中的味道 它隱藏了
時光中的冷和最初的辛辣
我是多么的脆弱啊 在喀拉達拉的春天
晚風中一叢黑色的火焰 讓我
深陷往事 不能自拔
一群羊一直跟在我后面
我還是寫到羊 否則沒有什么
能夠替代我的鄉愁
空曠的三月 寸草未生
故鄉依舊寒冷
當枯草 麥茬 抖動的炊煙
都彎下了腰 我看見一群羊
在村莊之外按住了大風
它們抱緊了體內細小的火焰和
堅硬的鐵 它們在用自己的身子
溫暖著冰涼的喀拉達拉
我想起了那時的故鄉 天空蒼茫
時光越來越冷 越來越慢
一個人離人群越來越遠
——當我想起了往事 一群羊
就一直跟在我后面
井
它儲藏過正午的太陽 夜晚的月光
地面上的風動 樹影
還有遙遠的天空
它安撫過一條河的嗚咽
稀釋過一個人的淚水和多年的悲傷
它用一張黑白的底片 保存了一個人
早年的影子 它的內心有一個人
無法淘盡的苦水
幾十年了 它送走了那么多的離開
總有一些人 再也沒有回來
他們將身上的井都留在了外鄉
這么多年 我遺忘了一口井
甚至還遺忘了一根井繩
和它系著的吊桶
其實不是我遺忘 是我不敢去想
那個多年一直懸著的命運
在喀拉達拉 一個下午的時分
我在井臺上坐著 看著幾根蒿草
在井沿邊不停地搖晃
昨天的風還在吹
昨天的風還在吹
它正吹過那個低矮的村莊
和它身后那片荒涼的麥地
它們把個孩子吹得慌里慌張 一路小跑
吹得白楊樹捂著光溜溜的身子
不斷發出尖叫
那些風從遙遠的地方吹來
又吹到遙遠的地方去
一直沒有停下來
喀拉達拉的三月 春天來得太晚了
它們好像要把一個人吹到遙遠的過去
這時候你要在就好了
你可以好好看看我那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