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長江 崔有祥
摘 要:工業化理論具有很強的實踐性,其與國家經濟趕超問題關系十分密切。早期工業化理論主張工業化,是發展中國家實現富裕目標的必經之路。盡管不同工業化理論均認為工業化需要一定的引導力量,但是在由政府還是由市場力量進行引導上存在爭議。工業化演化路徑模型認為工業化過程存在多重均衡現象,這為解釋為何有些國家實施工業化趕超戰略會陷入中等收入陷阱提供了較為合理的理論解釋。
關鍵詞:工業化;經濟趕超;中等收入陷阱
中圖分類號:F01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16)18-0008-03
工業化理論目標十分明確,即貧窮國家如何由以農業生產為主的經濟社會轉變為以工業生產為主的富裕社會。該主張與經濟趕超目標高度重合,從而使得20世紀中期以來工業化理論成為探討國家經濟趕超路徑和戰略的重要理論基礎,工業化亦很自然地被視為發展中國家實現經濟趕超的必經之路。然而實踐表明,通過實現工業化轉變為富裕國家是件十分復雜和艱巨的任務。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盡管很多發展中國家工業化水平有所提升,但是國際收入差距總體上仍然是擴大趨勢,僅有少數發展中國家(如東亞奇跡經濟)成功地實現工業化并變為富裕國家。在此背景下,工業化理論開始重點關注決定一個國家處于何種均衡生產方式狀態的因素有哪些?在低水平的農業生產狀態和高水平的工業生產狀態之間存在著什么樣的發展路徑?如何才能沿著合適的路徑到達均衡的工業生產狀態水平?筆者總結,工業化理論關于國家經濟趕超戰略的政策主張主要有以下方面。
一、工業化是國家經濟趕超的必經之路
工業是國家致富之本的觀點對國家經濟趕超戰略決策影響極大。該觀點之所以重要,在于其預設了工業化與國家富裕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工業化是原因,富裕是結果。莫菲等(Murphy;Shleifer,et al.,1989)認為,在過去的二百年間,富裕國家(如英國)生產率和生活水平增長是通過工業化來達到的,20世紀后實現富裕的經濟(日本、韓國、中國臺灣)也都是依靠工業化,而停留在非工業化的國家則處于貧困狀態。這種觀點典型地反映了工業致富的思維邏輯,即長期看工業化導致國家富裕,經濟追趕成功也需要依靠工業化,非工業化國家是貧窮的。要解釋這些基本歷史經驗,工業致富的思維還需要進一步解剖為三個問題:工業為何會致富?工業社會為何存在國際收入差距?后發國家如何實現經濟追趕?(1)工業化理論關于第一個問題的解釋是,工業化生產是建立在勞動分工基礎上的大規模生產,財富來源既包含分工與機器生產結合帶來的生產效率大幅提升,又得益于規模經濟(scale economies)帶來的成本節省。與農業生產嚴格受土地和勞動資源限制不同,工業化生產建立于報酬遞增技術基礎之上。由于生產專業化而帶來報酬遞增(Romer,1987),報酬遞增促進累積性增長機制,因而工業時代經濟增長獲得持續而強大的動力(Young,1928)。(2)關于第二個問題,工業化理論認為不同國家進入工業社會存在不一致性,進而導致國際收入差距出現。即前工業化時期,各國收入差距不大,工業革命之后,各國工業化水平和時間上存在的差異是導致國際收入差距持續擴大進而形成分流格局的主要推動力。(3)關于第三個問題,工業化理論認為任何一個國家都是同時存在工業和農業生產方式的,然而關鍵在于哪一種是均衡生產方式決定了國家是富裕還是貧窮。工業化的本質是從低水平的農業生產狀態到高水平的工業生產狀態的過程。對這三個問題的回答存在這樣的邏輯,即工業致富,工業化落后導致貧窮,工業化是落后國家實現經濟趕超的必經之路。
二、后發國家工業化需要一定的引導力量
工業化理論認為,在國際收入分流格局已經形成之后,落后國家工業化過程需要一定的引導力量,否則其工業化過程是無法成功的。然而以何種力量來引導工業化有兩種基本主張:一種觀點認為自由經濟是工業化引導力量;另一種則認為國家主導是工業化主要引導力量。
1.自由經濟是工業化引導力量。該觀點的理論依據是工業化的驅動力源自規模經濟和經濟外部性(Murphy,Shleifer,et al.,1988),這兩個驅動力均以經濟開放性作為基礎,進而強調自由經濟是工業化的引導力量。強調以自由經濟作為工業化的引導力量必然與主張融入國際貿易體系在邏輯上一致。鮑德溫和馬丁(Baldwin,Martin,et al.,2001)將國際貿易與工業化和概念結合在一起,構建了一個增長階段模型(stages-of-growth model)來系統解釋國際貿易與工業化水平是如何共同決定國際收入差距的。該模型將國際貿易和工業化共同決定跨國收入差異分為四個階段:第一時期,貿易成本高,各國產業(主要是農業)處于相互隔離狀態,經濟增長緩慢,跨國收入差距小;第二時期,貿易成本中等水平,在該時期北部經濟快速工業化,經濟增長起飛,與南方經濟收入差距擴大;第三時期,貿易成本低,高速增長,在自我持續作用下全球收入繼續分流;第四時期,南部經濟快速工業化,全球收入逐漸收斂。鮑德溫和馬丁構建的模型背后的邏輯是,首先實行自由貿易的國家較早進入工業化階段,導致國際收入差距擴大,但是自由貿易的力量會引導者后發國家收斂到均衡工業化生產水平之上,進而收入差距消失。在對待工業化所帶來的國際收入差異成因與消除對策上,莫菲等與鮑德溫和馬丁的看法是一致的,他們的解釋均屬于主張自由主義力量作為引導力量的學說,將工業化早期形成的中心—外圍結構看作是內生,而非是資本主義體系的結果,而且認為中心—外圍結構是讓某些經濟起飛的必要條件。
2.國家力量是工業化引導力量。加強政府干預以加速經濟實現工業化有兩大思想源頭,一種源自羅森斯坦—羅丹(Rosenstein-Rodan,1943)的平衡工業化發展思想,另一種源自赫希曼(Hirschman,1958)所提出的非平衡增長(unbalanced growth)思想。羅森斯坦—羅丹提出的發展戰略主要是針對東歐和東南歐國家工業化,該思想也的確起到了積極作用,此后該思想被發展為大推動(big push)學說。關于為何國家力量是后發國家工業化的主要引導力量有兩種典型解釋:(1)在資本主義以不平衡方式發展導致國際分流格局形成之后,資本主義經濟體系本質上會限制后發國家工業化發展進程,此時后發國家必須依靠國家力量打破對領先國家的依附關系,才能順利實現工業化。例如依賴理論倡導者普雷維什(Prebisch,1959)認為,資本主義經濟體系所形成的中心—外圍結構不僅僅是后發國家貧困的根源,同時也根本不會成為后發國家實現工業化的引導力量。依賴理論所依據的思維在當代依然存在,如張夏準(2009)認為,率先實現工業化的國家在富裕之后卻依然向全球推銷自由主義經濟學說的做法是一種“踢開梯子”的虛偽行為。(2)當前領先工業化國家之所以率先實現工業化,并非是在自由經濟力量引導下實行自由貿易政策的結果,相反,是在國家力量干預下獲取國家競爭優勢的結果。貝羅赫等(Bairoch,Kozul-Wright,1996)認為,1870—1913年期間快速工業化的國家采取的措施與20世紀后半期國家主導工業化模式并沒有本質性區別。19世紀快速工業化的國家廣泛使用的的提高關稅、支持技術升級、擴大國家在資本借貸,這些做法與二戰之后出現的國家主導的工業化模式本質相同。第二種觀點對主張自由經濟作為后發國家工業化引導力量的主張無異于是釜底抽薪。
三、工業化進程可能存在多重均衡
平衡工業化是一種線性思維,它將人類物質和文化等的復雜變化簡單化了。二戰之后有不少發展中國家采取平衡工業化戰略效果并不理想,相反少數采取非平衡工業戰略和出口導向政策的經濟工業化績效良好。這意味著工業化戰略需要以更加嚴謹而非假說為基礎作為指導,在此背景下學術界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開始提出能夠解釋工業化演化路徑的理論模型。工業化演化路徑模型一個主要任務是解釋為何不同國家工業化程度存在差異,甚至有些國家長期處于低水平附近的現象。工業化演化路徑模型關于可能會存在多重均衡的主張意味著,在某種條件下有些國家會均衡地處于低水平生產狀態,即在農業生產方式和工業生產方式之間存在欠發達陷阱。
從農業生產到工業生產轉變未必是必然和自動的,如果條件不具備的話就會陷入欠發達陷阱,從而長期處于低收入階段。關于欠發達陷阱的成因主要解釋有兩種視角,即向后看、向前看。(1)歷史因素論。向后看視角將歷史因素視為均衡水平決定因素,克魯格曼(Krugman,1981)提出最初資本積累水平(primitive accumulation)決定均衡狀態,以此為基礎構建了一個資本是可以跨國流動的條件下兩階段工業化模型。在第一階段貿易是領先國家增長的發動機,第二階段國外投資是增長的發動機。該模型描述的階段特征與霍布森—列寧帝國主義理論(Hobson-Lenin theory of imperialism)類似。歷史因素論強調演化路徑存在歷史依賴性,認為歷史事件決定選擇停留在“好的”還是“壞的”技術上,歷史依賴性與技術相關性、規模經濟、不可逆性有關(David,1985)。克魯格曼(Krugman,1987)后來又進一步認為學習效應會將特定經濟鎖定在由于歷史事件形成的專業化生產模式上,因而內生地決定國家是走向富裕還是貧窮。(2)為解釋貧窮國家脫離低水平均衡的對策,克魯格曼(Krugman,1991)對歷史決定論進行了修正,認為歷史與期望(history and expectations)——如自我實現預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分別提供了后向和前向兩種動力機制,在二者共同作用下呈螺旋形狀發展路徑,調整成本影響演化路徑形狀。松山(Matsuyama,1991)構建了一個具有實時調整的工業化模型,認為歷史效應和實時調整共同決定對工業化均衡結果以及實現的路徑特征,并強調政府旨在增加主體之間進行協作的干預能夠使經濟脫離低水平均衡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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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嬌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