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沁園
奶奶有一個木盒子,從來不給人碰。
自從爺爺去世之后,奶奶總會落寞地在房中對著盒子里的東西發呆,還不忘把幾注窺探的目光擋在門外。平日里,那盒子就靜靜躺在梳妝臺抽屜的最內側??v有千百般好奇,也沒有人敢刺探盒子里的秘密。
靜謐的午后,陽光晴朗得不像話。我路過奶奶半掩著的房門,不經意地一瞥,竟看見那木盒端端正正地擺放在桌子上。陽光從窗縫處擠入,細碎地在木盒上方游移、撫摸,像一種暗示,更像是引誘。
“奶奶?”我沖屋里輕輕試探,只有鐘表滴答聲回應。略帶一些猶豫,我推開門向盒子走去。屋子里被日光烤得暖烘烘的,可我卻提心吊膽,如履薄冰。一步步靠近,秘密也將一點點迸發,好奇混合著忐忑旋轉著膨脹,催促我打開近在咫尺的盒子。在興奮的喘息聲中伸出手,“咔嗒”一聲,盒蓋輕盈彈起。屏住呼吸看去,我不免有些失望:這攪擾了全家許久的秘密,竟然只是一把梳子!
這是一把很樸素的梳子:黑色牛角制的梳子小巧精致,微微彎曲,滲透著縈縈繞繞的血色棉絮狀細絲,透著一種綿密的厚重感,梳子上沒有任何華麗的裝飾,那牛角特有的婉轉紋理已是最自然的點綴。梳柄因長期的撫摸變得光滑平整。伸手去捉,那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讓人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看見年輕的少年將梳子鄭重遞給害羞掩面的姑娘;又看見姑娘靜倚鏡前,用梳子細劃烏發,仿若青春的細犁開辟冰凍的原野,又似森林深處綻放的野花。
“你干嘛?!”一聲怒喝打碎幻想,梳子應聲而落。姑娘的細嫩面龐皺縮老去,取而代之的是奶奶氣極的臉。我驚恐地不敢動彈一下。奶奶連忙撿起落地的梳子。梳子尾部已出現了細小的裂縫,似乎在主人手中顫抖著、訴說著。
四下無言,依然只有那鐘擺滴答打擾。愣怔了好一會兒,奶奶原本鋒利的眼光忽然變得柔和、親切。她坐到梳妝臺前,輕輕撫摸著它,又用它認認真真地梳理剛剛因為著急而抖亂的白發,一絲絲,一縷縷。純黑的梳齒柔柔地撫過一浪浪銀白,仿若輕柔的雪花覆蓋下奔涌著蒼莽的森林之風,雖激蕩熱切,卻又細膩溫柔。
“好看嗎?”奶奶羞怯又帶些調皮地回頭,那眼中明顯有點點淚光閃爍。老去的少年在天上點了點頭,用手輕輕一攬,帶走困擾著姑娘的那點執念。
梳子被看似隨手卻又鄭重地擱在梳妝臺上,再沒有放進盒子里。
“不藏嘍!”奶奶擺擺手,“本來就不應該藏起來,梳子不梳頭,你爺爺又要怪我了?!蹦棠剔D身收起了那個曾經身負重任的木盒子。
木盒不再擁有秘密。奶奶將原來無處安放的對爺爺的思念和回憶一起,藏在了心的最里面。
(作者系江蘇省淮陰中學學生)
(責任編輯 劉月嬌)